天津四——蓝紫青灰【完结】
时间:2024-04-09 14:37:49

  听到苏明明答应了来,章弦辉一下子振奋起来,下班路上去花店买了一大束荷花,再搭配了一个甜白釉敞口天球瓶。花店老板说瓶养荷花不太能开出得花,要看花只能手工折,发了一条视频给他,让他照着样子做。章弦辉照花店老板发的视频叠好花瓣,营造出开花的姿势。
  又彻底清洁了一下屋子。这间屋子他搬进来才半年,各处都彻骨里新,但还是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次日一早起来,换上水墨色亚麻布床单枕套,松花绿蚕丝空调被,两样都是新的,他从第一次开口邀请苏明明来的那时起,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昨晚睡过的床单枕套放洗衣机里洗着,等洗床单的工夫,找出一幅深藏青密地芝麻纱竹叶纹窗帘挂上,即使是夏季白天强烈的光线照上来,被这样的窗帘一隔,也有清凉的气息,更增加私密度和安全感。
  再拆开一卷真丝地毯铺在沙发前,生怕有粉尘线头,用手提吸尘器吸了一遍。这张鸦青和燕尾青手工织成的真丝地毯是前一阵儿一个家具陈设展的展品,杭州丝绸公司的老样品,他有老同学做会展陈设,趸了几十张货,以内部折旧价买下来。
  等洗衣机里的床单洗好晒出去,也不过才九点钟,他再看一下室内,用一个专业设计师的眼光看上去,觉得满意了,把室内空调设定在21度,这才拿了车钥匙出去买菜和接情人。
  对一个建筑设计师而言,秉承的学术信念是一个人居住的房间是他内心世界的延伸,外部是内心的细化,是想象的实体落成。他以前住的屋子他从来不喜欢,三层塔楼加地下室的设计让他觉得憋屈,空间太窄,拐弯太多,浪费太大,光线和气流都受到墙体的制约,他住在里面一直不开心。
  现在住的屋子虽然只是一居室,却是疏阔清爽的,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按自己的喜好来布置家居,布艺软装也是简约的风格,他希望苏明明来了不会觉得太寒素。为了活跃空间气氛,他用一束粉荷来点缀,那代表她在他心里的重要性。
  他去一间大型生鲜超市买了龙虾和葡萄酒,还有牛肉和香菇,洋葱和番茄,这样中午和晚上两顿的菜都有了,又加了几样水果,还有磨牙的小零食。
  章弦辉把车开到“六博”社门口,看见卷闸门下了三分之一,知道明明在工作室里。他下车,推开门,见苏明明在沙发上用一台笔记本电脑工作。听他进来,抬头说:“来了?等一下,我马上就好。”章弦辉问还在忙?你一个小小的一人工作室,怎么有这么多业务?要是忙不过来,就再请一个人。
  苏明明摇头说:“我查点家里的资料,不是工作上的事情。”抬一抬下巴,指着前面茶几上的一个旅行袋说,“你把这个包放车上,我关机就好。”
  章弦辉看向那个旅行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过个周末放一件睡衣两条裙子刚刚好,单是一个下午,好像用不着带这么多东西。不过女人出门,难说得很,也许光是化妆用品就需要一个箱子。但苏明明的脸光洁得像剥了壳的鸡蛋,不像是会用上十七、八个瓶瓶罐罐的那种女人。
  他晃了晃身子,借晃动的摆幅凑近苏明明,在她耳边问:“里面是什么?不会是铺盖包袱吧?我看古代小说上的描写,贵族小姐出门夜会情人,是要带上自己的被卧的。”
  苏明明忍不住笑,拿起茶几上一个胶带卷朝他扔去,笑骂说滚。章弦辉伸手接着,放回去,继续晃悠,说,我滚了。又晃回来,把脸隔在她和电脑屏幕之间,说,又滚回来了。苏明明在他胸口拍了一掌,嗔道:“讨厌。”
  章弦辉以手抚胸,说:“是哪个故事来着?我一时想不起来。”苏明明绷着脸合上笔记本,拔了电源,“走吧。”拿起手机放进手提包里,推一下章弦辉,让他别再晃。
  章弦辉一手提起旅行袋,一手搭在她肩上,笑眯眯看着她。苏明明挣开他的手臂,抬手关了灯,出去后再锁上门。章弦辉拉下卷闸门上锁。
  章弦辉把苏明明的旅行袋放在后排座椅上,等苏明明在副驾驶座坐好,扣好安全带,发动起车子,又问:“里面是什么?我好奇死了。”苏明明没好气地说:“被卧。”章弦辉瞅着她笑,苏明明说开车吧你。章弦辉这才笑着驶离。
  路上章弦辉问,你跟奶奶她们怎么说的,说你要带上被卧出去住两天?苏明明不看他,头朝着车窗,说:“奶奶她们不在家,我什么都没告诉她们。”章弦辉嗯了一声,探身看她:“去哪里了?又去庙里?这个天去山里倒好,凉爽。你安排的?”说着心喜不已。
  苏明明忍不住回头横他一眼,说才不是呢。章弦辉问是什么,苏明明说是奶奶娘家弟弟的孙子明天结婚,请她去喝喜酒。一早妈妈就带奶奶走了。
  章弦辉转了转眼珠,问:“你怎么没去?奶奶弟弟的孙子,那就是严聪的表弟,算起来该叫你一声表嫂,你为什么不去?”
  苏明明恼道:“陌陌生生的,我去做什么?我结婚时他也没来。我就缺这顿喜酒吃吗?这么大热的天,四百五十公里路,开六个小时的车,坐五个多小时的城铁,去乡下地方吃酒,我是多缺酒吃啊我。”
  章弦辉腾出右手,掐指算了算,说:“你结婚的时候,那孩子在读大学?当然来不了。”苏明明气得在他腿上捶了一拳,说:“你那么想我去吃酒?那好,我现在就去,还赶得上送嫁妆呢。”章弦辉兀自盘算,说送嫁妆是赶不上了,能赶上送糖糕。苏明明说我看你就像一块糖糕,欠打。
  章弦辉又问,你怎么跟奶奶说不去的?苏明明被他磨得烦死,只好直说,说我要留在家里等装空调。章弦辉这才满意了,说:“那能在我那里过夜吗?”头歪了歪,眼睛朝后瞟了瞟,指向后座的旅行袋。
  他绕了这么大一圈,就为了问这句话。苏明明咕哝说:“我不是账房先生,你才是,你太会算了。”章弦辉兴高采烈,把车开得飞起,一路吹着口哨,不时偷瞄一下苏明明。
第25章 荷月(2)
  苏明明懒得理他,摸出手机来打字,打了好长一串。章弦辉又问和谁联系,苏明明点了发送,说和妈妈。一边解释说:“妈妈让我找点家族的老照片发给她,在婚礼上用。我刚才就是在找这个。”
  章弦辉啊一声,也正经了,说:“这个主意不错啊,介绍家族史的时候能用上。奶奶是哪里人啊?四百五十公里,都快到福建了吧?”苏明明说丽水庆元。章弦辉说难怪这么远。又说庆元好,浙江第一高峰百山祖就在庆元,山高,凉快,老人不受累。又问怎么选在这时候办婚礼,多热啊。
  苏明明说:“听奶奶说好像是新娘怀孕了,满三个月了,胎儿安全了,再等下去又要显怀了,可不就得赶这时候办婚礼吗?现在办还能穿美美的婚纱呢。”
  章弦辉问你想去参加婚礼吗?苏明明摇头,说:“那是奶奶的娘家,严聪和这个表弟很熟,小时候还被奶奶带回去一起过暑假。奶奶这两年和娘家亲戚走动得勤,说要叶落归根,将来要葬回百山祖,不要火葬要土葬。”章弦辉问:“现在还有土葬?”
  苏明明白他一眼,说:“那么大一座山,要葬一口棺材,怕不是什么难事。”章弦辉皱眉看她一眼,苏明明耸一耸肩,说:“奶奶说她怕疼,喜静。”章弦辉差点笑出来,想笑又不敢笑。笑是真的觉得好笑,笑出来是觉得太过不敬。
  苏明明倒先笑了,“你想笑就笑呗,也没什么敬不敬的。奶奶都八十四岁了,她自己都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妈妈劝过奶奶,这大热天宜静不宜动,但奶奶说她还有几个婚礼可以参加啊,何况还有了重孙子,看一眼少一眼的。”
  章弦辉点点头,“是,奶奶说得对。”看苏明明一直在摆弄着手机,问:“看什么看得这么专注?”苏明明说:“我在网上找到了两部电影的资源,等下我们可以看电影。”章弦辉问什么电影,苏明明随口说日本电影。
  章弦辉有些不安,说:“我那天说我两三年没做过,不是在暗示什么。你不会以为我需要岛国动作片助兴吧?当然你要是有兴趣,我也可以陪你看,不过我看你怎么也不像是好这个的那种人。”
  苏明明眨了眨眼睛,过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气得直捶他的肩背。章弦辉笑着躲,说你自己说的日本片。苏明明说日本片是只有一个类型吗?不是还有黑泽明宫崎骏是枝裕和小津安二郎吗?
  章弦辉说知道了,知道了。那你找的是谁的片子?苏明明收回拳头,说成濑巳喜男。章弦辉表示没听说过什么洗南洗北四喜丸子的,又问电影名字叫什么,苏明明说《乱云》。
  章弦辉想了一下,问:“我听说过《乱》,不知道《乱云》,是续集片?”苏明明说不是,《乱》是黑泽明1985年的作品,《乱云》是成濑巳喜男1967年的作品。章弦辉哦一声说那是前传。
  苏明明说:“你尽打岔。这么早的电影,网上资源很难找的,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不,下载好了。”她晃一下手机。
  车子到了章弦辉住的小区,章弦辉拎了苏明明的旅行袋,从后备箱里拿了购物袋,锁了车,两人乘电梯上楼。在电梯里对苏明明说,这里是我元旦前刚租的,全新精装修房,住了才半年。我就添了点家具沙发,东西不全,房间空,你别嫌简陋。苏明明低垂着眼睛不说话,也不和章弦辉对视。
  章弦辉知道她有些不自在,把两只手的东西并在一只手里,伸手去握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搓着她的指关节。出了电梯,章弦辉牵着苏明明停在一户门前,说是电子门锁,密码是……嘴唇贴在她耳边说:0408。苏明明低头笑,章弦辉再把购物袋换到另一只上,朝她举了举,意思是两只手不空,说:“按呀。”
  苏明明看他一眼,章弦辉下巴朝门锁指指,示意她开门。苏明明按下密码,门锁响一声后开了。章弦辉把两手的东西放在玄关鞋柜上,扶着她背让她进去。苏明明进去后先站了一站,适应了室内的幽暗的光线后才说:“好清雅。”章弦辉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他关上大门,拿出拖鞋给她换,说:“我先把龙虾牛肉放冰箱,你自己找地方坐。”
  明明嗯一声,穿上拖鞋踏进屋内,就看见屋子正中的茶几上放着的那一大蓬荷花。她眼睛一亮,径直走过去,弯腰嗅一下花香,回头看向章弦辉,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
  章弦辉满意地一笑,换了鞋,把菜一样一样从购物袋里取出来放进好,问:“你饿吗?还是等会儿再吃?”
  明明摇头,说不饿。在茶几边的地毯上坐下,手撑着头,细细观赏那瓶荷花。“我好久没这么近看荷花了。”她摸一下荷花丝绸般的花瓣,“我小时候的家在底楼,有个小天井,窗户底下有个大缸,就是原先人家用来腌雪里蕻的那种缸,有这么大,”她比划了一下,“可以藏个小孩子那种。”
  章弦辉从冰箱里拿出早上准备好的柠檬冰茶,倒了两杯拿过来。苏明明看一下茶几,移过两个杯垫,章弦辉把杯子放在杯垫上,免得茶杯壁沁出的冰水在茶几上印出水渍。他点点头,说知道。“我知道,我家也有,用来腌雪里蕻。”
  “我妈妈身体不好,早就不自己腌菜了,我爸就用那口大缸来种荷花,放在朝南的窗户底下。我爸听人说养荷花如果要花开得好,得加马掌水作肥料。他去动物园问饲养员讨了削下来的马掌,拿一口小缸沤着,等马掌发酵,再加在荷花缸里。”
  章弦辉在她身边坐下,“饲养员是你妈妈的熟人吧,以前在钱王祠认识的。”苏明明点点头,“你不知道沤马掌的水有多难闻,我小时候太不喜欢那个味道了。”
  “那开花吗?”章弦辉问。“开的。荷花要每年谷雨过后重新种过,清理掉上一年的根,加上马掌水,到夏天就会开出好多花来,一片片荷叶有草帽那么大。”明明回答,拿起柠檬茶喝一口,“很好喝。”她放下茶杯,摸一摸章弦辉的脸,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水波。“你真用心,谢谢你。”
  章弦辉被她用握过冰茶杯的冰凉的手温柔地抚摸着脸,心都快化了。“讨自己喜欢的女人的喜欢,不是男人应该做的吗?你爸爸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妈妈高兴吧。”他柔声道,把她披散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顺手又用力按了按。
  “干嘛?”明明笑问。章弦辉倾身过去细看,“我看你会不会又发风疹,淋巴结有没有肿大。”语气一半是打趣一半是认真的,他还真的有点担心。明明笑起来,“这个发作过一次,通常不会再发了。”
  “就像种牛痘,用局部的感染换取终身的免疫?”章弦辉把脸凑到她耳边,打算吻她。苏明明轻笑,转过话头,“你把花瓣折起来了?”指着荷花说。章弦辉只嗯一声,继续亲她的脸。明明又问:“为什么折花瓣?”
  “荷花的花梗虽然是维管束结构,但剪下来不容易上水,瓶插荷花一般不会开,就要折一下,这是花店老板告诉我的。”章弦辉说:“我照着网上的教程折的,你要是不一喜欢我折花瓣,那下回我换蓝睡莲。我买的时候问过花店老板,老板说那个基本能开。但蓝睡莲不香,我觉得你是会更喜欢荷花的。”
  苏明明朝他摇头笑,“他们不懂,”她说,“你把我的包拿给我。”章弦辉跑去玄关把她的旅行袋拿来,放在身前,拉开拉链,一边朝里张望,一边问:“里面有什么宝贝,还能让荷花开花?”明明不答,拿出了一盒面巾纸。章弦辉一看只是普通的湿面巾,有些失望,说我当是什么宝贝呢,这个我有。
  苏明明抽出一张面纸,再从花瓶里取出一枝没折过的含苞荷花,用纸巾擦干花梗上的水,说:“我好多年没试过了,不知还行不行。”放下纸巾,一手托着花蒂,一手逆时针方向旋转花苞,转了十几下,松开手,对章弦辉说:“看我给你变个魔术。”
  微微一笑,说:“你朝花吹口气。”章弦辉依言往花苞尖上吹了一口气,苏明明说了声“开”,轻轻一抖,那花瓣应声开了。章弦辉只觉得一股荷花香气扑面而至,香气浓得仿佛是打开了香水瓶,他从来没有在自然界里闻到过这么浓郁的荷花香。
  那朵荷花在苏明明手里一层层绽开花瓣,慢镜头一般,一片一片张开,开到最后,露出里面金黄的花蕊和粉绿的莲房。苏明明再摇摇花梗,让荷花花瓣彻底散开。
  她拿着那朵花,对章弦辉笑道:“送给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章弦辉呆呆接过荷花,傻了一般,又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时动弹不得。
  苏明明看他发呆的模样看笑了,从旅行袋里拿出一个化妆包,找出一个玳瑁发钗,反手把长发挽起,用发钗固定了,又从花瓶里抽出两枝细梗的小花苞,用纸巾擦干花梗上的水,交给章弦辉。
  章弦辉接过,不明白她的意思,只问怎么?苏明明嗔道:“给我插上呀,你傻了呀。”章弦辉哦一声,这才醒过来,放下手里的荷花,小心翼翼地把两枝花梗顺着钗齿插进发髻里,再压压紧,生怕掉出来。
  明明摸摸发髻,问:“好看吗?”章弦辉直着眼睛赞道:“好看,太漂亮了,怎么能这么漂亮。”苏明明把那朵打开的荷花插进花瓶,说:“学会了没有?下回你自己也能做了。”指尖碰碰花瓣,欣赏一下自己的作品。
  章弦辉看着她的脸说:“明明。”苏明明嗯一声,转过脸来看着他。章弦辉说:“我想我已经看到了我这一辈子的结局。”明明问是什么,章弦辉说:“是你。”移到她身边,跪坐在她面前,抱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把她裙子背后的拉链从脖颈下拉到底,露出整片粉背,和盈盈一束的细腰。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