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背我去!”
贺实没拒绝,拿起装着干净衣服的布兜让钟文姝拿着就往门口走。
要开门的时候,鬼使神差回头看了眼。
“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走,去洗漱。”
就是突然想回头看看,背上的人是他的全世界,身后是他们的家。
嗯,就是回头看看。
----
一九七五年六月初,钟文北迎来决定他命运的考试。
这些时日下来,钟母几乎已经对儿子能考上高中这事儿不抱希望了。
与其期盼儿子能创造奇迹,不如提前想好后路。
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要考不上高中,下乡肯定是躲不掉了,无非就是在哪里的问题了。
就这样,钟父的另一瓶好酒也被做了人情。
要是没考上,那就提要求;要是考上了,那就当是积福了。
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家里有能说的上话的老人也不是他们钟家独一份的。
对于钟父钟母做得这些,北小弟难得生出了点儿愧疚,蹲在钟文南身边就像是要哭了。
钟文南带着点儿希望问他:“成绩还没下来,你真考不上?”
“我一大半都不会写,三哥你觉得呢?”北小弟委屈屈巴巴,“你当年考试的时候咋想的,我就咋想的。”
钟文南一噎,想起当年自己考高中时候的绝望。
行吧,他懂了。
北小弟:“三哥,下乡没啥,二姐都能行我肯定能也行,我就是看着爸妈给我奔波求人的样子,心里难受。”
“我要是再努力点儿,能考上高中就好了,但是我真的学不下去。”
钟文南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只拍拍北小弟的肩膀算是安慰。
兄弟俩蹲在图书馆门口的树下,良久,北小弟像是下了决心,眼神坚定看向钟文南:
“三哥,你带我一起玩儿吧!”
第121章 第八封信
中考成绩是在六月中旬出来的。
几家欢喜几家愁,分数够了的自然欢欢喜喜去高中报到,不够的也就只能自谋前程。
北小弟不出意外是在自谋前程的那一拨。
姝南姐弟俩避开三人组,蹲在胡同口的老槐树下,把北小弟那张成绩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齐齐叹了口气。
北小弟是真的看得开,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他直接坐在地上,从他们手里接过那张成绩单揉了揉塞进包里,豁达道:
“这不是早就猜到了的事儿,你们俩还这副表情!”
搞得他多不争气一样!
钟文姝:“我昨晚做梦,梦到你考得贼好,咱妈和爷爷都要把你供起来了。”
北小弟“嗐”了一声,那树枝在地上画了几笔,才道:
“姐你想啥呢,我这样的要是都能考上,那怕不是老师给透题了。
而且我从考完试就想明白了挺多道理,有些事儿吧,不是努力就成的,更何况我这种努力都找不到方向的。
又不是唱戏,哪来那么多奇迹。”
是啊,人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真的就只是人生。
没有家缠万贯,没有权势滔天,更没有天资聪颖,所以很多事情都是能预估到结果的。
奇迹是有,但是微乎其微。
姝南两人对望了一眼,又都齐齐看向北小弟,愣是把这小子看得浑身发毛:
“你俩干啥又这么看我?”
钟文南:“就是没想到你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三哥你这就小瞧人了不是,我不仅能说出这话,就在刚才,我还悟出了个道理,你俩想听听不?”
“说来听听。”
“就是吧,有句老话说得好,”北小弟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又悄摸往后退了一步,确保自己不在三姐的攻击范围,才道,“梦都是相反的,我考不上高中指不定就是三姐你做梦给闹的。”
说完,转头就跑。
“钟文北!!!”
“哈哈...”
“钟文南你还笑!”
......
钟父钟母奔波数日,北小弟的下乡地点是南边,条件自然是比不上钟文敏当初的去的东北,唯一的好处就是十月底才出发。
算算日子,还有差不多三个月,是今年最晚出发的一批知青。
跟当年钟文敏走之前一样,钟母给准备了不少东西,到时候都给这小子寄过去。
老爷子想给小孙子塞二百块钱,吓得北小弟差点给跪了。
活了十六年,他在梦里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老爷子这一出手他都不敢拿。
老爷子看不得他这副扭扭捏捏的模样,直接给他塞兜里:“给你就拿着,收好了,别在车上被人摸了去。”
钟文敏下乡的时候,老爷子给了块儿手表,如今手表是买不到了,老爷子琢磨半天干脆直接给了钱。
其他兄弟姐妹也都尽力而为,钟文敏知道后还特意寄了封信回来。
北小弟看着看着就哭得稀里哗啦,钟文姝好奇凑过去,北小弟死活不给她看。
问起来他就说:“二姐让我有困难给她写信。”
“你给我看两眼,就十秒,你数着,我绝对不多看。”钟文姝还是好奇。
北小弟边抹鼻涕边摇头:“二姐给我的信,我不给你看。”
“行行行,不看就不看,但是钟文北你别把鼻涕蹭我身上!”
“我都要走了,你还这么凶,二姐那么老远都惦记我,三姐你没有心!”
“你才没有心,我最喜欢的亲弟弟就是你了,你就这么想我?”
“那行...诶不对,钟文姝你不就只有我一个亲弟弟?”
坐在一旁的钟文婷被逗乐了,抚着小腹就这么看着姐弟俩。
看着看着突然发现,这最小的弟弟竟然都这么高了。
这真的是,感觉昨天还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姐姐的小家伙。
“姐,你笑什么呢?”
“就是觉得我家小北也长大了,懂事了。”
北小弟自从确定了下乡真的懂事了很多,不再像原来一样一放假就想着往外跑。
他会早起陪钟母买菜,会主动做家务活,也会陪着老爷子打太极,陪着大姐遛弯儿。
北小弟还想接送钟父上班,只可惜钟父说什么也不借自行车。
最后退而求其次,北小弟去接她三姐下班,因此得了不少红虾酥。
这些落在钟母眼里那真的是百感交集,满腹的话到临行前就剩下了一句:“好好的,常给家来信。”
“放心妈,有时间我就回来看您!”
“诶!好好的啊。”
一九七五年十月中,钟文北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朝来送自己的家人挥手告别,南下的绿皮火车带着他缓缓远走。
少年带笑,高喊着“回去吧”,就这样踏上了未知的前程。
----
“敏敏,你最近好吗?
家里好坏参半吧。
爷爷前段时间着凉,还有点儿发烧,不过现在没事儿了。
大姐的肚子已经特别大了,说不好老二真的能跟小玲玲一天生日。
大哥现在隔几天就带着大果二果回去看咱妈,比我都勤快。
南南又开始相亲了,这下到能扯证的年纪了,不只是咱胡同里的婶子,他们单位的同事也都特积极,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成。
贺石头升了小队长,工资涨了点儿。
我也挺好的,上班下班跟原来一样,图书馆那边也挺顺。
就只是小北,他坐今天的火车已经走了。
咱妈回家以后在小屋里坐了半天,出来以后眼睛挺红的,跟你当年走的时候一样。
贺石头说,南边的风景跟北边完全不一样,听说连雪都不下,这样的话冬天也应该不冷,估摸着也没有猫冬的说法。
听说南边吃米多点,不怎么吃面,也不知道小北吃得惯不。
不过小北不挑食,啥都吃,应该问题不大。
敏敏,现在已经十月份了,你今年能回来过年吗?
我会煲鸡汤了,可好喝了!
你回来的话,你炖肘子,我煲鸡汤,还有咱妈包的饺子。
一定特别香。
【姝姝给敏敏的第八封信】
第122章 南南和关月!?
车马悠悠,钟文敏拿到家里寄来的信已经是十月底了。
东北早已经下起了大雪,南方还暖和着。
敏北姐弟俩恰好就在祖国的最北和最南。
“这一南一北的,天气口味的啥啥都不一样,月月你说啥时候能见一面啊。”
关月手里把玩着糖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直没得到回应,钟文姝好奇用手肘捅了捅发呆的人,刚想问一句在想什么。
结果还没来及开口,就见关月一个激灵,脱口而出:“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声音有些大,把其他售货员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钟文姝更是一头雾水看着关月。
关月难得有点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面对婶子们的询问都只说没事。
钟文姝眨巴着眼睛表示不信。
关月压低声音:“等下班我和你说。”
行吧,不差这一时。
旁边柜台的赵梅不乐意了:“小关你这是又跟姨生疏了?”
“哪能啊赵姨,我之前和姝姝闹了点儿别扭,所以...”
赵梅了然点点头,但还是有点不死心:“那你俩有事先说啊,不过等事儿解决了还是要跟姨说说,我比你们见事儿多,多少能给你们出出主意不是?”
关月连连点头,很赞同,并表示等她们两个小年轻和好了以后就跟她取取经。
夹在两人中间什么也不知道的姝姝选择保持微笑。
等到下班时间一到,两人收拾好一溜烟就跑了,本来想跟着她们后面听听音儿的赵梅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没影了。
“年轻腿脚就是好啊,跑得还真快。”
另外一个听完了全程的售货员笑得不怀好意:“赵姐,你看那俩孩子像是闹别的样子吗?”
赵梅:......
这边,今天车把的使用权被交给了钟文姝,关月坐在后车座上搓着手想措辞。
“你快点儿吧,这天儿怪冷的,早点说完咱们早点回家了。”
“哎呀你别急,我想想怎么跟你说。”关月继续搓手。
最后忘带手套的钟文姝实在是不想骑了,两个人干脆推着车慢慢走。
钟文姝就这么眼看着关月一路走一路搓手,脸上的表情也挺丰富。
“你冷啊?那要不你先骑着回家,改明儿再说?”
“我不冷,我手心现全是汗!”关月说着还把手往她手上碰了碰。
湿乎乎的,还真全是汗。
行吧,钟文姝把袖子拉长,勉强算是盖了手背,就等着关月开口。
最后,关月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拉着钟文姝的手站定,确定周围没有熟悉的人,才凑近她耳边开口:
“我和你们家排行第三的钟同志建立了长期良好的合作关系。”
“我知道啊,你俩不是早就在一起混了!”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算下来都得一两年了。
关月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你知道?你啥时候知道的?”
“去年三四月份?四五月份?就我家贺石头出差那段时间,还有李宝来,你们不是早就一起那个啥了嘛!”
得,这是根本就没明白自己的意思。
关月再一次深呼一口气,一手扶着车把避免这人过于激动把车给摔了,另一只手也时刻做好了准备。
钟文姝见这架势,直觉是大事,再联想到刚给关月的心不在焉,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怕不是......
“月月,你别怕,有病咱就治,你是不是缺钱,差多少你跟我说,耽误不得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再让她说下去,关月怕自己真就命不久矣了。
为了证明自己还能好好活着,关月一不做二不休:
“我和你堂弟,钟文南,处对象了!”
“嗐,我以为啥事呢,只要不是要命的事儿都是小事,啥!你...”
话还没说完,关月料事如神先一步用准备好的手捂住了钟文姝的嘴巴,剩下的话自然也就咽了回去。
关月:“你不要叫,我就放开你啊!”
钟文姝拼命点头,等重新呼吸好几口新鲜空气,才瞪大眼睛开口:“啥时候的事儿啊?”
瞒得真紧,一点儿口风都没漏。
关月耳朵又有点发红,眼睛亮亮道:
“就前段时间,我去国营饭店买包子,正好碰见你弟在相亲,好像挺不顺的,我想着好歹也这么熟了,遇见了总得说两句话吧,然后就等你弟落单的时候问了两句,然后就...”
再外向的女孩子面对感情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害羞,更何况是这个纯情的年代。
关月想到什么讲什么,钟文姝也拼凑出了个大概。
关月和钟文南本就因为手表一事绑在了一条绳上,一开始见面的时候说得多的都是公事,但时间久了也会多聊两句。
而且说起来,这两人还挺有跟共同话题的。
就说相亲这事儿,已经满二十一的关月自然也会被关远志催着相亲,有了如此丰富的失败经验,安慰起钟文南也挺有一套的。
两个人就这么边走边聊,关月也不知怎么的,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弟弟,鬼迷心窍般脱口而出:
“要不你先别相亲了,咱俩试试?”
钟文南先是错愕,再是害羞,最后想想觉得还挺好,红着耳朵点点头。
“那南南说啥没?”
“没,点完头一句话都没说。”说着,关月噗嗤一笑,“但是他直接就来拉我的手。”
“这么大胆的吗?就在大街上?”姝姝震惊!
“是,但是当时街上已经没啥人了。”
“哇哦~”
全部说出来后,关月反倒是轻松多了,看着钟文姝的反应也乐了:“你有啥想说的不?”
“有啊!”钟文姝走累了,坐在车座上蹭着走,“月月你啥时候去我家吃饭啊?”
“我就算去你家吃饭,那也不能是你喊吧?”
钟文姝认同点点头,往后一滑坐在了后车座,拍拍前面的坐垫,一本正经:
“关月同志,你小姑姐坐累了,现在你要把她送回家,要不然你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关月很配合跨上了自行车:
“得嘞,您坐好了啊,我可开蹬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