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落下之时，虞洛芽真的看到了烟火。
她震惊地瞠大杏目，在一晃神的瞬间，他们又来到了妖市。
就在前面。
他们此时站在一条稍暗的深巷，远处是烟火璀璨的街市，长灯高挂，星河漫天。
云雁仰头看着前方的光，继续说道：“你看这场烟火美吗？想不想……永远地留在这儿？”
他的声音陡然转阴，虞洛芽又是一颤，战战兢兢地跟在他的后面。
她捉摸不透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这里美虽美，可她却不想永远留在这儿，更不想被一群妖怪分来吃。
她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的袖口，小声地说：“云师哥，我一个人在这儿……会害怕的。”
云雁回过了身来，轻抚了抚她的手背，温柔地笑：“别怕。师兄不是在陪你吗？”
虞洛芽一张脸白得瘆人，毫无血色，冷风幽幽地吹，吹得她的裙尖飘了起来。
强烈的恐惧，竟然让她短暂地忘记了身体里的瘾症。
此时冷风穿腿而过，她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暗道：今夜可真是多灾之夜啊。
云雁忽地抬起了手，虞洛芽以为他是要动手杀自己了，吓得闭紧了眼睛，可是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少年宽厚的掌心落在她的半边脸颊上，轻柔地摩挲，“师妹大半夜出来寻我，可是病又发作了？”
“我……”虞洛芽想说，其实她不是出来寻他的。
“你知道吗？除了死人外，还有一种人也能保守秘密，那就是……我的女人。”他朝她逼近，虞洛芽被他逼到了墙角，再无路可退，她仰起头，无措地看着他。
少年的另一只手揽上了她的腰肢，虞洛芽身体一抖，意识到他的用意后，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羞赧感爬上面颊，她攥住他的衣襟，哭着求他：“云师哥，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求你……饶了我吧。”
“嘘！小点声儿，你想让别人都听见吗？”云雁却在她耳边幽幽吐声，对她的抗拒不动于衷。
虞洛芽真的小声了一些：“云师哥，我真的不会说出去的，我可以发誓，发毒誓……”
“谁要听你什么誓言啊？再好听的山盟海誓，终究都会化为轮回里的一抔沙，我啊，只要你记住现在这一刻。”
“云师哥……不……”她用力咬住了他肩头的衣衫，为了防止自己发出声音来，她一直咬着不放。
月色皎皎，如神秘的少女，躲进了云层里。巷子深暗冗长，仿若与外界隔离，光在另一端，黑暗却扎根在这里。
这处，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
一缕柔软的月光落在少年的身上，虞洛芽在睁眼的时候，看到他衣衫上竟然有一道口子，看起来像是利刃所刺，而在那裂开的衣缝内，似乎还有点点血痕。
他受伤了？
这消失的一整天，他究竟去了哪里？
她双手环住了少年的腰，松开贝齿问：“云师哥，昨晚我和贺无霜到底有没有……”
少年脸上泛出一丝红云，恼羞成怒道：“不许提他的名字。”
“那，到底有没有？”
“噤声！”
“……”
*
“卖糖葫芦咯！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
“桃仁酥，今天新出炉的桃仁酥，快来尝尝吧。”
……
不绝于耳的叫卖声充斥着虞洛芽的耳膜，她一张脸深深埋着，街上的热闹喧嚣都与她无关，她低着头走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身边的少年抬起了手臂，掌心落在她的头顶，温柔又诡异抚摸了两下她的脑袋：“师妹，你马上就要下线了，师兄今夜请你吃顿好的吧。”
虞洛芽恍惚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他：“你说什么？！”
下线？
他怎么知道自己今晚要下线了？
她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下线两个字？”
“师妹你上次自己说的，你忘了？”
虞洛芽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说过，灵魂出窍的她一时半会儿竟忘记了这话同他说过。
她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我马上就要下线了？”
他不是已经打算不杀她了么？
街上灯火阑珊，月光暧昧的停留在他的眼里，虞洛芽与他对视一眼，回想起刚才的事情，一张脸颊红透了，像煮熟的虾子。
他抬起左手腕来，轻晃了晃，莹白腕骨上的山鬼花钱响了起来，铜钱叮当：“上次，测出来的。”
“测？”
在观音庙时，他曾给她测了一卦。
虞洛芽震惊:“所以你从那个时候就知道我命不久矣？”
少年点首。
难怪啊，刚刚他没有动手杀她，原来是因为早就知道她要死了。
她又问:“那你测出来我是怎么死的没？”
少年淡淡摇首。
虞洛芽内心吼道:就是你！就是你杀的我！
她犹在惊讶当中，少年继续向前走，问:“要吃什么？”
虞洛芽转头扫了一眼四周的店铺，随意地指了一座比较贵气豪华的酒楼。那座酒楼共有三层，每一层的灯光往窗外流泻，像是刷的金漆一样。
她跟在云雁的身后走了进去，一路上了三楼，来到一个视野较好的窗边坐下。
她在他对面坐定，却仍低着头，双手捧着滚烫的脸颊，发丝有一些乱，身体里的瘾症已经被他解了个大概，她现在并不难受，但是她却不敢与少年对视。
她心里想:她是该谢谢他呢，还是该骂他呢。
抛开其他不说，他真的是在帮她，甚至他只帮了她，他自己的欲望却被他强行压下去了。
回想起少年那声隐忍压抑的低喘，她的耳朵又开始热了起来。
他就像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真的是在“帮”她。
当各种奇珍美馐摆上桌子后，云雁拿起了箸，开始夹起了菜来。
虞洛芽感到讶然，他向来不爱吃饭的，今日破天荒地动筷了。
她的视线移到了他握箸的长指上，目光幽深，脸庞着火。
“师妹这是吃饭，还是吃我？”
少年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来，如此充满暧昧气息的话语，令她脸红到了脖子根去。
她立即拿起筷子来，低着头扒饭。少年在对面单手撑起了半边脑袋，桃花眼凝望着她，闲闲地说:“师妹，如今可有得偿所愿？”
“嗯？”虞洛芽不解。
他继续娓娓说道：“在云音宗的时候，师妹不常常造谣说我喜欢你么？如今，我已经从了你，可还满意？”
虞洛芽恨不得钻到桌子下去，他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她这种问题？
她压低了音量，回答:“不……”是这样的。
“哦？”少年尾音轻挑，打断她的话，“那看来是我不够努力。”
虞洛芽瞟了一眼四周，做贼心虚似的，水光艳艳的唇被她咬出了一道深痕，小声地开口:“云师哥，求你，别说了……”
他拿起箸夹了一块菜到她的碗里，体贴入微地说:“你怎么不吃啊？最后一顿饭，也得好好吃啊。”
他这话说得那么的轻松，当然了，要死的人又不是他。
她咬了一口他夹的菜，却味同嚼蜡，临死之前最后一道晚餐，她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
她抬眸向他的身上打量，如今到了光线明亮处，她才发现他衣衫上不止有一道口子，她讶异地问:“你今天白天去了哪儿？怎么受伤了？”
云雁低眸扫了一眼自己的身上，破碎处全是被贺无霜的剑刃刺破的，他道:“去收拾了一个讨厌的家伙。”
虞洛芽迟疑地问:“你说的那个家伙……不会是贺无霜吧？”
云雁抬起长睫来，眸光清澈见底，语气骤冷道:“我说了，别提他的名字。”
虞洛芽握紧了手中的筷子，小声嘟囔:“云师哥这么不喜欢他呢。”
不过，她心里还是溢出了一丝喜悦，云雁竟然还真的跑去给她报仇了。
这跟她想象中的冷漠无情不太一样。
她以为他会袖手旁观的，可却因此还受了伤。
她端起桌上的一杯茶，向他面前伸去，道:“我以茶代酒，谢谢云师哥帮我出头。”
“没帮你……”云雁漠然提醒。
“云师哥，你喝一个嘛。”她握着杯子去同他桌前的杯子碰杯，也不管他接不接受。
“喝茶有什么意思？”
他回头叫了一声小二:“拿酒来。”
小二很快就捧了一壶美酒过来，笑嘻嘻地说:“客官慢用。”
虞洛芽看着云雁拿起酒瓶，开始往杯子里倒酒，“云师哥，我……不喝酒。”
“最后一顿，再不喝可没机会了。”
云雁总是在提醒她最后一顿，这让她很不开心。
喝了好上路么？
他将一杯酒递到了她的手中，虞洛芽端过来闻了闻，竟是杏花酒，一股淡淡的杏花香扑面而来。
她试着抿了一口，一丝甜意萦绕于舌尖，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喝许多，于是，她又抿了一口的。
甜酒下肚，热意升腾起来，她的皮肤很小气，特别容易泛红，脸上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红晕现在又浮现了出来。
“云师哥揍他揍得狠么？”她开始有了点醉意，望着对面的人喃喃细语。
她眼前的少年如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越来越模糊。这杏花酒真香，与他身上的气味一样，她端起酒杯又啜了一口。
“云师哥，你一定要替我狠狠揍他……”
对面的少年问:“为何要狠狠揍他？”
“因为……我不喜欢他。”
“那……”云雁呷了一口酒，“下次再去揍。”
下次……
是什么时候了？
虞洛芽抬起头来，握着杯子往前，“云师哥，再给我倒一杯。”
云雁却按住了她的手，拒绝道:“只此一杯。”
“为何？”
人生最后一次喝酒了，还不让她喝个痛快？
云雁的声音透着一股苍凉:“在死之前，清醒地看一眼这个世界吧。总要，记住一些什么，对吧？”
虞洛芽趴在了桌子上，很想问问他:如果她死了，他会伤心吗？
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的云淡风轻，对于生死，漠不关心？
那么早之前，他就知道她要死了，却依旧能如常地与她相处，仿佛在他眼里，她死不死，都无关紧要。
她摸出了一张纸，摊开来，举到他的面前：“云师哥，你要记住你的承诺。”
云雁看到，在那张纸上，有一排歪歪扭扭的字，正是那次她握住他的手写下来的诺言。
上面写着：我云雁保证不会恋爱脑，保证不会为爱发疯，滥杀无辜。
“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云师哥，这是你写的，你要牢牢记住。”
不可以因为我伤了女主，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我。
第50章 神树
从酒楼出来的时候, 虞洛芽看到街上有人戴着千奇百怪的面具，而不远处刚好有一个面具铺子。她指着那边说:“云师哥，我们也戴面具吧。”
云雁正欲开口拒绝, 就被她拉着跑了过去。
少女挤进了人群里, 在琳琅满目的摊铺上挑挑选选, 随后拿起了一个猫妖造型的面具来，本以为她是要往自己脸上戴, 可没想到她直接放到了他的脸上来, 粲然一笑，乐开了花，“云师哥，你戴这个, 猫猫。”
在妖市戴面具是一种时尚, 因为邺官大人常年戴面具的原因, 所以妖怪们都热衷于模仿。
云雁推开了她的手, 从摊铺上拿起了一张青面獠牙的凶恶妖兽面具，说:“我戴这个。”
“不嘛, 你戴这个，这个超萌的。”
虞洛芽坚持要让他戴自己选的这个猫猫面具，她将他手中的面具夺了过来, 往自己脸上一戴，“这个我戴。”
然后迅速给了灵石, 转身拉着他就走。
云雁:“……”
“我重新选一个。”他说着还要回去。
虞洛芽却拽着他往外走:“哎呀, 别选了, 别耽误人家做生意, 你没看见还有那么多人在这儿等着吗？”
云雁就这样被她拉走了。
“云师哥，戴上嘛, 可好看了。”她嘴角抿笑，让他一个大反派戴这样一个软萌的猫猫面具，也太滑稽了。
他上次让她穿猫妖装，让她狠狠社死了一番，这次她一定要逼他也戴上这个面具。
“我不戴。”他言辞冰冷地拒绝，脸庞往另一边偏，满满的不情愿。
虞洛芽挨过去，说:“戴上又不会有人看见你的脸，你在怕什么？”
云雁眼帘垂下，“我有什么可怕的？”814⑧①六⒐6三
他话还没说完，虞洛芽就将那张面具放在了他脸上，“那就戴上。”她双手环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为他将后面的带子系上。
她香香软软的身子扑在了他的身上，曼妙的曲线紧紧挨着他，云雁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少女的馨香也跟着涌入鼻端，他藏在宽袖内的手紧紧握成拳，先前少女倒在自己怀里求饶的一幕幕又闪现于眼前，他好不容易压下的那股火，此刻又点燃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