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就好。”顾大老爷摆了摆手, 见顾明渊气色不错,也放下心来, “赶得上中秋宴, 今年也算是一家团聚。”
大房都这么说话了, 三房就更没什么好说的, 裴氏瘪了瘪嘴,刚要张口, 眼尖的看到丈夫往自己怀里掏着,登时想起了什么,手迅速的探了过去。
顾三老爷见此又迅速的把银票塞了回去,“你干什么你?!”
“回去再跟你算账!”碍着人多裴氏没有发作,瞪了他几眼。
顾若蔷却是泪眼汪汪的看着顾明渊,“大哥,你可算回来了,你也不知道最近城里都在传些什么,都说圣上要将咱们侯府的爵位收回去了,年家那边还出了那档子事。”
“若蔷。”顾明渊低声制止,年锦语却早就听见了,“年家怎么了?”
顾若蔷心中腾起一股莫名快意,便不顾大哥的目光,快人快语,“大嫂还不知道吧,束川那边的堤坝出了纰漏冲垮了农舍,死伤十余人,晋安侯受召入宫,险些问罪。”
“若蔷!”顾明渊沉声呵斥,摄人的眼神看的顾若蔷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朝许氏身侧靠近。
年锦语心里一慌,手不由自主放到了他肩膀上,微微颤抖,“相公,我爹被问罪了?”
“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与岳丈大人无关。”顾明渊见她眼底满是担忧,知道自己说得再多都不如她回去一趟,“我现在让严进送你回去。”
年锦语点了点头,走了一步后又转过身,嘱咐云梳照顾好相公,随即才带着素练匆匆出门。
身影消失在大门口时,顾明渊的脸色骤然暗下,扫向顾若蔷,“你也年纪不小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道理可还用我教?”
被当众指责,顾若蔷心里也过不去,眼眶顿时红了,“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顾明渊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故意,“损人不利己之事,视为愚蠢。”
话说的很重,连着许氏都跟着皱了眉头,“明渊,她是你媳妇不是三岁孩子,这件事迟早要知道的,岂有你这样护着的。”
“那也不该这样知晓。”顾明渊说罢,转过了轮椅径直往青朴院,留了一众人在前院站着,神色各异。
顾若蔷心里委屈死了,一跺脚,红着眼眶跑回自己院子,顾若薇连忙跟了上去。
许氏被顾明渊这么一驳也不痛快,与丈夫冷声道,“倒是我们自作多情了,他们这样,有没有我们都一样,一个屋檐下过的是两家日子。”
“你与一个孩子计较什么。”顾大老爷和顾三老爷的想法是一样的,二房就这么一个孩子,自己的弟弟就这么一个独苗苗了,只要能好起来,撑得住这侯府的门楣,说几句不好听的又怎么了吗“更何况他还受伤,有些脾气也正常。”
“我敢计较吗?”许氏瞥了他一眼,“让你去明家走一趟你都不肯。”
说起这个,顾大老爷便不乐意了,“走什么,明家明显没那意思,你还想拿父亲旧时的交情去给若蔷谋婚事?之前说的那几桩不都挺合适的。”
许氏爱面子,也不想当着三房的面说这些,于是便拉了他一下,二人往回走,裴氏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啧啧,我说怎么挑了好几家都不中意,原来是想着明家,明家二公子倒是个好的,可也得人家瞧得上啊。”
“你说是吧老爷。”正转头想和顾三老爷说几句,就见顾三老爷人已经避到了大门口,裴氏心头顿时涌起一阵不妙,几步追了上去,“你敢再去买那话本子!”
但哪里比得上三老爷跑的速度,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留下裴氏一个人脾气都无处发泄。
这厢,年锦语匆匆到了晋安侯府,一路直接奔往书房。
“爹!”
晋安侯正在看图纸,就见自家乖乖跑进书房,气喘吁吁的到自己跟前,拉着他前后左右的瞧着,眼眶还红红的。
“阿语啊,谁欺负你了啊,快和爹爹说。”
年锦语瞧着他,眼眶里泪水盈盈,“那么大的事为什么都不派个人告诉我。”
晋安侯这才反应过来女儿说的是什么,“那事儿啊,已经查清楚了,爹这不是好好的么,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小事情。”
“哪里是小事情,您都瘦了。”年锦语看着晋安侯,来的路上严进都告诉她了,在宫里这样被关上一天,人都吓懵了。
“你爹停职在家的这阵子,都胖了好几斤,也就你说瘦了!”关氏得知女儿回来,连忙赶来,到了门口就听到她在心疼老爷。
“哪有,爹以前精神可好了,现在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
“怎么不见你心疼心疼你娘我。”关氏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我才瘦了。”
“娘也辛苦了,阿语应该第一时间赶回来的。”年锦语直到看到父亲安然无恙,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下。
“就是怕你担心,才没告诉你,事情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束川那边严大人查的也差不多了,元家大公子帮了不少忙。”关氏话语一顿,轻飘飘把话题带了过去,“元家二公子这几日刚好在府上,你不如去打个招呼?”
“元崇哥哥在家里?”知女莫若母,年锦语果真被关氏带偏了注意力,“娘,他不是在束川吗?怎么会来燕京城。”
“麓名书院请他来做掌学先生,你哥哥就邀他来家里住几日。”
“那我去和元崇哥哥打个招呼。”年锦语点点头,这才依依不舍离开了书房,“爹,阿语等会儿再来看你。”
晋安侯挥了挥手,回神时就又被关氏瞪了眼,“等会儿吃饭时,女儿问说宫里发生了什么,可不许说。”
“晓得了晓得了,不过她这不是才回的侯府,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关氏也奇怪,“是说,按理说之前都瞒了的,也不急于回来就说。”
夫妻俩在书房里疑惑着,这边年锦语就到了外院,恰好就遇上了元崇的书童,见到年锦语后高兴的招了招手,“年姑娘。”
随即冲着身后树下之人道,“公子,是年姑娘!”
八月里的合欢树开的正好,红粉色的绒花吹缀满了枝头,风一吹便絮絮扬扬的往下落。
青缎衣衫的年轻男子站在树下,手中拿着书卷,清隽优雅,温柔谦谦。
走近了,年锦语望着他,脸上满是笑容,“元崇哥哥!”
元崇放下书,声音温润如玉,“原来是小阿语。”
“娘说你要来麓名书院教书。”年锦语笑眯眯的打量着他,“好久不见了啊元崇哥哥。”
打从五年前他念完书回束川,就没再见过了,偶尔听大哥哥说起,元家家大业大,他的兄长身体不佳,所以都是他在主持大局,忙的分身乏术。
“是很久没见了,小阿语都长高了,也嫁人了。”元崇轻笑着,眼眸里尽是柔和,“没能来参加你的婚宴,可莫怪。”
“元崇哥哥的贺礼我很喜欢,大哥哥说了,元家事忙,你连婚事都没时间操办。”年锦语话语一顿,“如今大哥哥成了亲,不知哪家的好姑娘能嫁给元崇哥哥呢。”
柔软的花瓣落下来,掉在了年锦语的发丝间,元崇瞥见,抬了下手,最终放下,“不着急。”
“元崇哥哥若是成了亲,也能替你分担不少。”年锦语没有察觉他的动作,在石桌旁坐下来,看到桌上的书时不禁失笑,元家素有百年世家,言情书网的美誉,家族中人皆是读书人,到了元崇祖父那一辈,身为夫子的他桃李遍布天下。
元崇从小耳濡目染,学识渊博,比年鹤渝还早一步考中,但他不喜官场,回了束川帮助哥哥打理家业。
年锦语没想到他还能再回麓名书院教书。
“院长几番邀请,又托了祖父那儿,想着来几年也好。”元崇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鹤渝说你在别庄陪顾将军休养,他身体可好?”
“相公已经好很多了。”年锦语抿了口茶,熟悉的茶香在口中四溢,她眼眸亮了下,“元崇哥哥的茶艺又好了许多。”
元崇轻笑着,“看来在家独自泡茶,也是有所精进的。”
一旁的书童撇了撇嘴,胡说,在家都是让他泡的,什么时候自己煮过茶。
“娘说,束川的事元崇哥哥帮了很多忙,我替年家谢谢你。”年锦语脸上的笑容收了些,颇是诚挚的道谢。
“并非你父亲疏漏,也应查清,我也没做什么,只是请人给严大人行了方便,让他查的快一些。”
严大人到了束川,也是人生地不熟,有元崇的帮忙,从地方到水库那儿,要调遣些东西也十分的方便。
“原来的图纸没有问题,上半年晋安侯也去过一趟勘察过,只是在出事前些日子,堤坝上出现了羊群,刚好将放水之处踩踏过,导致之后放坝时水直接倾泻,冲破了口子造成了洪灾。”
年锦语懂一些工制之事,也看得懂父亲画的那些图纸,但对元崇说的理由,有些疑惑,“羊群怎么能轻易踩踏坏放水之处?工部在修筑时,定会考察清楚当地百姓的习惯,若是平日里有牛羊群经过,肯定会加固的。”
元崇望了她片刻,“兴许是当时经过的羊群,数目过大了。”
年锦语想了会儿,便道,“严大人查出来的必然不会有错呢。”
元崇笑了,“你放心,晋安侯很快会恢复原职的,束川那边我也已经命人送去了粮食和衣物,那些受灾的百姓朝廷也都已经安顿妥当。”
“只是可怜了那些死去的人。”年锦语微叹了声。
“无妄之灾,躲不过只能之后尽力弥补了。”年鹤渝走了过来,轻轻揉了揉年锦语的头发,“这么着急过来,也不休息一下。”
“大哥哥也是的,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
“不想让你分心。”年鹤渝望向元崇,“书院派人来了,问你何时能去。”
元崇的视线从年鹤渝的手上收回,“明日就去。”
“也好。”年鹤渝拍拍年锦语,“还没去看祖母罢?”
年锦语蓦地站起来,“我忘啦。”
“那还不快去,小心祖母念叨。”
年锦语面露赧然,“大哥哥你们慢慢聊,我去看祖母。”
目送了年锦语离开,元崇轻叹,“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年鹤渝笑了,“羡慕我有这么好的妹妹?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可有两个妹妹呢。”
羡慕你能这样与她亲近。
元崇摇了摇头,“不提她们,闹着要离家呢。”
“阿语问起束川的事了?”
“你这妹妹,心里清透的很。”元崇想起她对“羊群理由”的怀疑,之后又将这事儿推给了严大 人,“不过她少知道些好,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图纸会外泄。”
能在那上面动手脚的,定是拿了图纸去的,但要追究一年前的人,当时进进出出的,实在是排查不出。
“怎么能用百姓的性命来弄权?!”年鹤渝脸一沉,若非这次有严老国公出手,又有元崇在束川帮忙,父亲说不定会在牢中呆一阵子。
“话说回来,严家那边,可知是谁去的?”
年鹤渝摇摇头,母亲去过严家,也没打听出什么来,严家也只说知道这件事,觉得晋安侯为人不会如此。
“或许你可以想想你那妹夫。”元崇重新拿起书,点透道,“别看他常年在北疆,忠勇侯府乃至这位少将军自己,认识的人应当也不少。”
年鹤渝恍然,“我倒是没想到那处去……”总觉得妹夫一直在北疆,没什么京中关系。
年锦语见过了祖母,陪着用过饭,天色暗下时才回侯府,这时云梳她们已经将青朴院收拾妥当,为了养伤方便,顾明渊也从书房搬到了主屋。
卧房内的熏香是年锦语平日里习惯用的,一色儿的家具,看起来比书房明丽许多。
顾明渊坐在塌边,正喝着刚煲好的汤,听着年锦语说起这一趟回年家,再不知第几次听到“元崇”这个名字时。
出声打断。
“束川元氏一族。”
“对啊,早年他在燕京城念书,就住在我家隔壁,因为与大哥哥是一位先生的,所以从小就认识了。”
顾明渊听了一堆,却是那句“从小就认识”记得最清楚,忽然手里的汤有些不是滋味。
“之前未曾听你说起过。”
“五年前考中后他没有入仕,回了束川,他虽是次子,但他大哥从小身体不好,所以他帮着一起打理家中事务。”
“这些年他都没有来过燕京城,连我们成亲,都是只命人送了礼。”
顾明渊忽然的又有些舒然,淡淡嗯了声,继续喝汤。
“严大人去束川查堤坝的事,他帮了不少忙,相公,阿语想备些东西送给他感谢一下,你说送什么好?”
“……”顾明渊手松了松,将碗放在了桌上。
年锦语这时已经起身,嘴里喃喃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元崇哥哥学识渊博,又写的一手好字,不如送砚台?”
说着年锦语就吩咐素练,明日去一趟喜乐斋瞧瞧,“正好可以送到麓名书院去。”
顾明渊耳尖,又抓到了重点,“为何送去麓名书院?”
“他如今在麓名书院里做掌学,院长请他来教书呢,元家子弟喜欢做学问,如今朝中就有不少官员是元家祖父的学生。”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这么在顾明渊心底里滋长,就好似本来握在手中的东西,忽然要从指缝漏走的感觉,青梅竹马四个字很是突兀的出现在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