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抱臂:“那你说怎么办?那你多扛点,能者多劳?”
“不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大可以多摇点人嘛。”程舟说,“我们那么多同学朋友在钟市呢,添个人就添双筷子的事儿,但人多了物资可以均摊开,每个人都轻松一点。”
田野闻言立刻打起退堂鼓:“那你和你摇的那些人去玩吧,我不想和不熟悉的人一块儿。”
“不是?就大学同学你也怕?”
“不是怕,是拘束。”田野第无数次纠正她,“大学同学我也没几个熟悉的,见了面也是尴尬。”
程舟只得退让:“那行,那你说个你愿意一起的,鹅镇的也行——哎最好是有车的,直接把我们带过去,物资什么的可以我们来准备。”
“鹅镇我也没什么朋友啊……”田野想了一圈儿,倒是想起一个适合干苦力的,“要不,我干表哥?”
程舟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你咋不跟你校长一块儿爬山呢?我难得休息你让我跟我领导玩?”
“他算什么领导啊。”田野脑中浮现司旭那不值钱的样子,“他在我心里的身份是你的舔狗。”
“那就更不行了。”程舟捂住胸口,“大山里到处黑漆漆的,跟他睡一个帐篷,万一他对我图谋不轨怎么办?”
“噗——”田野笑喷,“那我是死的吗?难道我不在帐篷里吗?”
“万一他觉得有你在更刺激呢?”
“啊——你要死啊!”田野尖笑着掐她脖子,“没事少看点片吧,你脑子里题材有点多了!”
好一阵闹之后,程舟才正经起来:“好了不开玩笑了,说真的,这个真不行,这个我拘束。”
“那你说还有谁吗。”田野是真想不到了。
程舟优雅托腮:“力气大,还没有危害性的——要不,小邢师傅?”
*
田野一看她摆这个样儿就知道她没想好事儿:“你放过他吧。”
“怎么了嘛。”
“人眼睛都看不见了,你还叫人来爬山还给你干力气活,撒旦都得把你纹背上。”
“怎么啦,”程舟叫道,“盲人就没有爬山的权利了吗?”
“你确定人家想爬山吗你就掰扯权利问题?”田野倒是没被她绕进去。
“我这不是还没问吗。”程舟理所当然地进入了下一环节,“你要是能接受,那我现在发消息问他愿不愿意来啊。”
“哈,”田野冷笑,“你问呗,他99%不愿意来。”
“为什么?”
“正常人想也知道啊,一个推拿师傅为什么要跟客人一块儿爬山?还是两个女客人。”田野有时对她是真无语,“而且咱是去干嘛的?是去看日出的,他看得见吗你就邀请他?”
“我问过了,他有光感的啊!”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
反正程舟最后还是不信邪地问了。
正如田野所说,对面客气地回复她:不了吧,我想休息休息,祝你玩得开心。
程舟还不死心:不耽误休息的。我朋友也忙,所以我们大概下午4点左右集合,傍晚上去在上面睡一觉,第二天早点起来就好了。
盲人推拿邢师傅:谢谢,还是算了。
眼看程舟的嘴角明显降下去,田野赶紧劝她道:“你差不多行了啊,人家休息日想在家休息很正常。”
“真的假的啊,哪有人不想出门玩的啊。”程舟不高兴地看着屏幕,“他是怕给我们添麻烦吧?”
“你管他是因为什么呢。”田野摊手,“实在不行我们少带点东西嘛,有人帮忙我们可以带酒带菜上去,没人帮忙我们大不了带压缩饼干和水,反正我们的目的不是看日出吗?”
程舟颓丧地一歪,倒在出租屋的木地板上:“这玩得也太惨了。”
“不如先考虑考虑别的,比如我们怎么去钟头山,帐篷从哪来。”
程舟躺在那里看着手机:“租个车,或者借一辆,我来开。车程一小时,到山脚下租帐篷灯具什么的,塞后备箱里,开到半山腰停车场。然后下来,徒步上去,大概也得一小时——带你的话可能一个半小时。”
“喂。”田野叫她。
“不过这些都考虑好了之后,我们还有个非常源头的事情要解决。”程舟说。
“什么?”
“你妈。”
*
“什么,夜里也不回来?”晚上,刚到家的田野妈妈一边把丝巾挂回衣架上,一边回头看她,“到底怎么个事儿?”
田野面色如常:“就是班上有个小孩,学习压力大,跟我说有点想不开。这小孩是住校生,平时不怎么回家,我怕她在学校有个好歹的。比起在家担惊受怕地睡觉,我还不如直接睡学校宿舍呢,她要有点什么事儿找我,我直接就能过去。”
“哦哟,这不才刚开学吗,怎么压力就这么大?”
“初三吗。”
妈妈凑近点儿,压低声音:“谁家小孩啊?”
田野烦得很:“你问谁家小孩干嘛,这是人家隐私,人家信任我才告诉我的。”
“你这孩子,我是你妈,我问问能有什么。”妈妈扫兴地走开,“我告诉你哦,你不跟我说可以,但这种事你该上报领导上报领导,该通知小孩家长通知小孩家长。现在的小孩子啊内心都脆弱得不得了,那是真敢跳的啊。你不把该做的都做到位了,真出了事能扒你一层皮。”
“哎哟知道了,我考过教资还是你考过教资啊。”田野瞄她,“你那么清楚这行的难处,当初怎么还一直让我干这行呢。”
“那不是这行难,是各行有各行的难。又不是说考上老师就位列仙班了,这就是份工作。”妈妈说得人间清醒,“而且啊,你这是才刚开始,光体会到这行的难了,还没来得及体验这行的好呢。”
田野翻了个白眼:“希望我有生之年能体会到。”
“话说回来。”妈妈忽然扭头看向她,“你入职这么久了,你周围那些老教师,没有说要给你介绍对象的吗?”
“没啊。”田野撒谎向来很淡定,但妈妈这冷不丁一眼,是真把她瞅了个透心凉,就好像她已经露馅了似的,“他们巴不得我24小时连轴转呢,谁会给我介绍对象啊。”
“哦。”好在妈妈没有起疑的样子,又转回头去做自己的事,“那你自己也可以看看啊,你身边的那些单身男老师,你看有你中意的吗?”
“妈你在说什么啊。”田野身上鸡皮疙瘩直起,“你是看我还不够忙吗?我课都还没讲顺溜呢……不跟你说了,我备公开课去了。”
妈妈也不多说,只拎着刚买的水果去水池边洗着,口中嘟嘟囔囔:“就一节公开课,白天备晚上备,上班备下班备的,也不知道能讲出什么花来。”
*
结果妈妈还真提前给田野准备好了被子、洗漱用品以及拖鞋。
第二天下午,田野拎着这沉重的母爱抵达程舟的出租屋时,收获了程舟的无情嘲笑:“不错啊田小野,25岁了出去玩还得撒谎。”
田野反击:“你好看,25岁了还玩离家出走这套。”
“你就是没离家出走过,我跟你说你也离家出走一回,你妈一准什么毛病都没了。”
“你可闭嘴吧,你猜我妈为什么不想让我跟你玩?你这种就叫狐朋狗友。”
“嗯~”程舟穿着运动服妖娆地扭一扭,“我明明是祥ray~!”
*
某种意义上来说,程舟是符合“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这种理念的。
比如她平时出门是走秀去的,所以什么漂亮穿什么;现在出门是为了爬山、运动,那就要穿整套的运动服、运动鞋。
甚至头发也少见地扎成了高马尾,气质忽然间元气了不少。
田野倒是不用特意准备,她平时穿的就很适合爬山。
至于那份母爱大礼包,仔细一想还真是用得上的——山顶冷,有自己的被子的话就不用租很多人睡过的睡袋了,有拖鞋的话进出帐篷方便很多,而且露营点附近有洗手间,早起能洗个脸刷个牙也不错。
合计清楚之后,程舟也把自己的夏凉被和洗漱用品打包,一股脑扛进了上午租来的小汽车后备箱。
“妥了。”田野放好后也拍拍手,“开导航,目的地钟头山。”
程舟最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微信聊天列表,耸耸肩道:“好,出发!”
第19章 四点
在邢者的印象里, 他从小就不是一个爱在外面玩的孩子。
他的幼儿园只上了一周,在那一周里他没和周围的小朋友们说过一句话。那时他的脑子里没有“要去和人沟通”这样的想法,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学校里的时间会那么难挨, 他只觉得不开心,想回家。
然后在一周后的那天早上,他哭喊着从学校里追了出来, 追上妈妈的自行车, 被带回家中。
对于他来说,他只是那一刻非常抗拒待在幼儿园而已, 所以他追出去了。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 从那天起他就不用再去幼儿园了。
爸爸妈妈看他实在无法适应学校生活, 最终决定就让他留在家里玩,到6岁时直接去上一年级。
家里似乎没有人意识到他不愿意去幼儿园的根本原因,其实是在学校里没人和他说话。而本该上幼儿园的三年,他也就在“只和家人沟通”中度过了。
到了上一年级时,总算是开窍了,开始能和同桌同学进行交流——虽然有点程式化, 第一句话总是“我们可以一起玩吗”。
不过他渐渐又发现,只要他不说这句话,就一直不会有人和他讲话。那么那些会带他一起玩的同学,似乎就不能算是“朋友”了。
他再次向父母求助, 说自己好像没有朋友。
爸爸妈妈很惊讶, 向他提起了几个他放学后总谈论的同学的名字, 问他:“他们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
邢者说:“他们只是有时候会跟我玩, 他们不是一直跟我玩。”
爸妈哭笑不得:“哪有好朋友是一直腻在一起的呀, 你看爸爸妈妈和朋友们,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一块儿玩的啊。”
这个说法并没有缓解邢者内心的苦闷, 但他觉得说得也没什么错,于是就这样接受了爸妈的“安慰”。
也是很久很久以后,在他因为失明而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后,他才意识到小时候爸妈解决问题的方式其实是“否定他的感受”。
摔倒了会告诉他“没事儿,一点都不疼”;让他吃不爱吃的东西,会说“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的嘛”;当他表达自己遇到困难、不开心的时候,就会用一种看“傻孩子”的眼神看他,告诉他这是正常的,他不应该为此不开心的。
不过这也不能责怪他们什么,毕竟一般人还是很难想到,看起来一切正常的孩子竟存在这么严重的沟通问题。
甚至有时邢者会想,自己能在失明后还算迅速地从那种绝望中走出来,可能正是因为他的世界本就只有他一个人。
每当他回忆还看得见的时候,他总想起那句“独自待在一个房子大小的星球”。他真的就是这样——长久地待在家里,外面的一切都是另一个星球的事情。如果要说在家都做些什么,那就是玩点小游戏,或者画画——画红色的小花,绿色的叶子。
所以他当然可以接受失明后很难独自外出的事实,他就只是在自己的星球里而已,和从前一样。
同时只要他继续否定自己的感受,那么苦闷也是不存在的——这是哪个教派的理念来着?邢者一直觉得自己和这个教是有点缘分的。
在请假休息的这一天里,邢者尽可能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早上起来把被子抱出去晒了,床单被套洗了,还久违地拿出了电磁炉,慢悠悠地给自己做了可乐鸡翅作为午饭。
吃完饭洗了碗,已经是下午1点了,他拿着手机发了会呆,然后躺下午睡,
他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反正再坐起来时是2点。
打开手机,没有未读消息。
他又切了出去,打开游戏软件《最后生还者2》。在“无障碍模式”下,这款游戏可以进行完备的文本转语音,配合各种音效,让视障者也可以灵活操作。这是邢者目前为止找到的最喜欢的一款游戏了。
他觉得自己玩了很久,但再切出来时却只到3点。
于是他去收了被子,重新套起床单被套,整理整理,这便3:15了。
再次坐回松软的床铺上,他却没有平时收拾好时的满足感,也不想打开任何游戏。
他总惦记着程舟说的“4点集合”,即便他已经拒绝了。
可他总觉得程舟应该会再问他一次,虽然他很可能会再次拒绝,但是他就是想再被问一下。
3:30到了。他想着,好吧,只要她能再问一句,那他就立刻答应一起出去玩,只要她再问一句。
3:45。他在想,他是不是可以主动去问问,就像小时候问其他小朋友“我们可以一起玩吗”。
他的手甚至都发起抖来了,因为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发出这种消息了。
可是哪个有信用的人会临到还剩15分钟时再问能不能一起呢?万一对方已经找了其他人呢?他既不愿被看作不靠谱的人,也不想扫了别人的兴——最最重要的是,他实在是太害怕被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