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角度来说眼镜娘和田野其实又有着很大的不同——田野是个风筝一样的人,她的妈妈就像那根线,是她和大地唯一的链接;而眼镜娘是真正脚踏实地的,她对成功的评判标准和普罗大众完全相同——房子、车子、学历、工作、配偶、孩子,缺一不可。
所以她对程舟常有的评价就是“太悬浮了”。
她觉得硕士做调酒师简直是大佛进了小庙,她在浪费她的学历、浪费她的时间,总有一天她会后悔一手好牌打个稀烂,变成一个身无分文、无依无靠的黄脸婆。
啊,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她的肆无忌惮不会给她带来不幸——人间的事情总是说不准的,她长得那么漂亮,等玩够了找个有钱人嫁了其实也是一种成功。
美貌、高学历、会打扮,还会点调酒之类的小情趣,眼镜娘几乎已经开始拿程舟当阔太太看了。
因此她知道老王的暗恋是无果的,老王也知道自己的暗恋是无果的,但是谁能拆解拆解,她现在为什么会跟一个盲人小哥亲上呢?
*
“白胡椒味。”邢者没好气地说着,也擦了下嘴边,然后“噗通”一下把屁股落回吧台椅上。
明显是带情绪了。
“不是?你跟我耍什么脾气啊!”程舟嚷道,“怎么着,我不能走?我就得一辈子留在你们鹅镇?”
邢者把脸撇向一边:“我没这么讲。”
“那你摆这个样子给谁看?”程舟手腕子往腰侧一撑,“你有什么你直说,别发脾气还要人猜!”
因为程舟过于理直气壮的缘故,邢者一怒之下终于把话扯开了:“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既然只是短时间待在鹅镇,那、那你干嘛还跟我、跟我那样呢?”
眼镜娘和老王的眼睛双双瞪大——他们哪样了?!
程舟把臂一抱:“那你怎么不问呢?你既然这么多讲究,那你不是该事先把我的家庭情况、过往经历、短期规划、长期打算盘问个遍,然后再进行下一步吗?”
嘴皮子不利索的人,架也吵不明白:“可是你既然有这些计划,你自己就应该先讲的……”
“那我今天是不是告诉你了?我看你亲我的时候也没少用力啊?嘶——”程舟说着摸了下嘴角,“还挺疼。”
邢者涨得脸色通红,拿起盲杖便走:“我回去了!”
“你怎么回去?你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吗?”
“不用你管,我要回去!”
这孩子气的劲头,程舟被他给气笑了,冲着他的背影便喊:“有本事你就别再来,微信好友最好也删了!”
眼见着邢者掏出手机就开微信,程舟赶忙三两步追过去:“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气性呢!说你两句你还真删啊!”
第40章 恋人
“松手!”行动遭到控制, 让邢者看起来格外紧张,看得出他尤其害怕手机被抢走。
程舟赶紧放开他:“你喊什么,发酒疯啊?”
“让开!”邢者把盲杖往前扫, 轻击着她的小腿。
程舟也只得让步道:“好好好,让你走让你走,我送你回家好了吧?”
邢者根本不等她, 点着盲杖推门出去了, 程舟折回吧台里揣手机、又抄起吧台上邢者忘带的伞和墨镜,再一抬头人都没影儿了。
她踩着高跟飞奔到门口, 又陡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眼镜、老王你们帮我看下店, 有人问就说我马上回来!”
然后就出门了。
眼镜愣在那里, 半晌回头看了老王一眼:“你……还行吧?”
老王的嘴角用力向下撇去,摇了摇头,坐到属于他的沙发那里。
过了一会儿,从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呜呜声。
*
深夜的幸福路雨已很小,在昏黄的路灯下扫着细细的雨线,两边的商铺大门紧闭, 静得好似没有人烟。
邢者像个发疯的牛犊一样直往前冲,也不愿意把手放在程舟肩膀上,程舟只好一路跟着他给他打伞,见他拐早了想拉他还被甩开手。
程舟也是服了:“还没到!你在这儿拐要绕好大一圈呢!”
邢者闻言停下来喘了口气儿, 程舟以为他要服软, 却没想到他拿出手机就开导航, 导航里清晰地传来:“前方直行50米后左转。”
然后又气冲冲地挥着盲杖向前走。
程舟赶紧跟上并抓住机会:“正好前面是红灯, 你先停一下, 我们把该说清的……”
导航拆台道:“前方红灯即将变绿,请尽快通行。”
程舟:???
*
到底还是手动让他停下了:“哥哥哥, 你是我哥行了吧,你先停一下。”
想不到这招还真有用。
程舟拦在他面前:“你告诉我你在生什么气?”
邢者反倒火气更大了:“你连我在气什么都不知道,说明你根本就不想尊重我!”
程舟承认自己有一瞬的破防,因为当初师姐闹那出的时候好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甚至表情也是这个死出。
但她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好,我承认在和你相处的过程中我有一定问题,我以为你很愿意……”
这歉道到一半程舟到底还是道不下去了:“可你确实就是愿意的啊。你看你不让我碰你手机我是不是没碰?你不愿意睡在店里我是不是扔下店陪你出来了?我从来就没有强迫过你什么吧?”
邢者的胸口来回起伏着,静了几秒,到底还是脱口而出:“我都不知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你觉得我不懂那你就说吗!”程舟到底还是猜上了,“还是顺序问题是吗?如果你觉得只有情侣才能这样,那没问题啊,那我们就是情侣关系好了。我只有对真心喜欢的人才是这样的,而且我也不可能同时喜欢两个人啊,所以这段时间对我来说我们就是事实上的男女朋友关系了——实际上从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好,正常来说我回去之后肯定就会找你聊天然后跟你表白,但……”
“正常来说。”邢者的重点划在了程舟意想不到的地方,“但是我不正常是吗?”
“不是啊!”程舟大叫,“那是因为……”
她说不下去了。
因为是田野让她跟邢者保持距离啊!所以顺序才会乱套啊!但是像这种话要是跟邢者说了会陷田野于不义吧!
程舟的嘴角在抽搐——这地方太诡异了,你说它开放吧它能教出田野这么个土鹌鹑,你说它保守吧它又能孕育出邢者这个“手脚麻利”的,然后在程舟感慨小伙子挺会玩的时候,他又会忽然闹起来说自己要名分!
这都是啥。
看得出邢者还是挺想听到程舟的解释的,但程舟那边迟迟没音,他也失望至极。
他试图绕过程舟:“编不出来就别编了。”
“不是邢者你不要太过分!”程舟赶紧重新拦住他,“我扪心自问对你从来没有过哪怕一丁点的偏见,你不要拿这个跟我说事!”
“是,我承认跟你相处的时候我是很轻松,我承认你把我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跟我说话让我很舒服,但是……”邢者说着喘了两口,他知道他终于不得不向自己的缺陷投降了,“但是我毕竟就是视障,看不见就是看不见,我永远也不可能做到像明眼人一样。”
“可你不用像明眼人一样啊。”程舟还是没明白,“我觉得你这方面的压力也没有很大吧?像爬山的时候你让我把肩膀借给你,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啊,你大大方方地说,我大大方方地借,这山不也就爬下来了吗?”
“不是,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嘛?”
“程舟我问你,”邢者很少对程舟进行称呼,乍一这么连名带姓地叫竟有些骇人,“你说我们现在是恋爱关系,那你觉得恋爱的目的是什么?”
“恋爱的目的是快乐。”程舟一如既往地说着这种话,这种容易被“正常人”认为是“幼稚”或者“有毛病”的话,“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我们就可以恋爱,去吃吃喝喝玩玩,去做一切令人快乐的事。”
“然后最后再分开吗?”
程舟一个头三个大:“我干嘛要在刚恋爱的时候考虑分手的事啊?”
邢者把脸撇向一边:“长痛不如短痛。”
“那也不能刚出生就想着死啊。”程舟不解,“又不能说因为怕死就不活了。”
面对这样的鸡同鸭讲,邢者到底还是忍不了了:“可我就是不想死啊,我就是不想分手啊,我要的是和你结婚,我想娶你!”
“你这是不是太快了点?!”程舟尖叫。
*
鹅镇,一个非常开放的地方,开放到没见几面就可以谈婚论嫁。
程舟着实被吓退了半步:“保证不了,这个真保证不了。”
“我不是要你保证!”邢者着急地用力摇着头,“可你至少不能、不能只是玩玩的心态!”
“我从来就不是玩玩的心态啊。”程舟按住自己的心口,她总算知道电视剧里那种“你要我把心挖给你吗”的台词是怎么来的,“我说了,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喜欢你,难道说你觉得我和不喜欢人也可以接吻吗?”
邢者跟她聊不下去了,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真把“不希望程舟离开鹅镇”这种话说出口的话,就是他太自私了。
而且邢者虽然借着酒劲儿发起脾气来,但其实他也没那个底气真的就此不再和程舟来往。直接把这个矛盾点破的话,那就再也没法装傻了——要么管住自己,再也不要去招惹她;要么继续和她厮混在一起,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站在原地静候她离开。
真到那个时候,可就连撒泼打滚的资格都没有了,因为早就掰扯清楚了,没有谁对不起谁,双方都是你情我愿的。
这样的预判让邢者感到恐惧,他忽然觉得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对他来说其实是有利的。
因为现在和程舟聊这些的话,程舟百分之百会一口咬定就是要走,接受得了就处接受不了拉倒。但是如果能再相处一段时间的话呢?
到那时,她是不是有可能会改变想法呢?她会不会觉得鹅镇其实也不错呢?她会不会……再稍稍心软一点呢?
然而就在邢者盘算着这些小九九,心里逐渐明镜化的时候,程舟自己已经说开了:“还有你要是因为我说我会离开鹅镇而觉得不开心的话,这个其实没必要的。”
邢者像被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抬起头来,却听程舟说:“我爸爸长期在国外务工,他和我妈婚后异国二十多年了,我看感情还是很好吗。相信我,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邢者那颗刚刚粘起来的心脏啊,再次被击溃了。
*
他觉得是真不能接着聊了:“那就……暂时按你说的来。”
程舟没跟上他的节奏:“我说什么了?”
邢者怒道:“你说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关系的!”
“啊啊啊,对对对。”程舟赶紧应下,“这个不用再确定了啊,我们确实是啊。”
邢者心里才稍微踏实一点:“那我,下周一能约你吗?”
程舟想笑,但又怕好不容易哄下来的人又给笑生气了,只得压着笑意调侃:“我都是你女朋友了,你就这么点诉求吗?”
邢者低着头闷声道:“行不行嘛。”
“可以啊,周一闲得很。你想去哪儿?从今天起就可以期待起来了。”
“你能开车吗?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邢者说,“可能……海边之类的。”
这倒让程舟很意外,她以为邢者充其量是约她看看电影吃吃东西什么的,没想到玩心还挺大。
她利索地应道:“可以啊,你想去哪片海?钟市的,还是再跑远一点?”
“都可以。”正常状态下的邢者,又是那副随和的模样了,“只是租车的时候……可以带我一起吗。”
第41章 心机
那之后, 程舟花了五分钟把邢者送回去,又用了八分钟重新返回公无渡河。
在这十三分钟内,她反复想了很多遍, 还是怎么想怎么不对。
以至于回到公无渡河的时候她看起来有些恍惚。
眼镜坐在吧台前冲她抬抬酒杯:“来了两个人,我让他们先扫码点单了。”
程舟才回过神来一样,应了声“哦哦谢谢”, 然后拿手机看点单情况——2号桌一杯菲士一杯水割。
程舟两眼一黑。
再往下一看, 3号桌点了杯“止痛药”。
程舟嘀咕一声:“老王怎么点这个啊,不像他平时的风格吗。”
“谁知道呢。”眼镜意味悠长, “可能失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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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舟跑去跟2号桌的客人沟通, 说这两杯时间都挺久的, 要不要换一换。
客人说能等,让她调。
于是眼镜就眼睁睁看着她抱着摇壶摇了快半小时。
“你有心事啊?”眼镜忍不住开口。
程舟还在继续死亡shake:“不是,是这杯、就得、这么、久!”
“我是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沉默,你看起来有心事。”
程舟闻言将摇杯往吧台上一敦,甩着酸痛的胳膊道:“到位。我确实状态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