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那个人——镜许【完结】
时间:2024-04-09 23:08:36

  煲鸡汤,多稀罕啊。
  她升上车窗,暗色玻璃隔绝了一切画面和声音。宾利缓缓向前,离开了陈旧的老小区,余光里再也看不到江煜的身影。
  从遥北区回到临南区,天空都变得澄澈。
  车子在别墅门口停下来,舒黎还在发呆,司机喊了好几声,她都没回过神。
  最后还是方敏之过来,屈指敲了敲车窗。
  “黎黎。”
  舒黎猛地回神,抬起头。
  母亲的面庞依旧温柔,舒黎想起江煜说的“你爸在外面有情人”。
  她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母亲。
  她问过叶湘湘,才知道原来方敏之早就知晓舒政生出轨的事,然后选择容忍。
  叶湘湘模仿着方敏之的语气:
  “黎黎,你要这样想,至少你爸是爱你的,是爱这个家的。”
  “只要钱在人在,就可以了。”
  “你爸的事业现在越来越大,诱惑肯定也越来越多,黎黎,妈妈一直不想跟你讲,但这是事实,你要允许伴侣开小差。”
  舒黎觉得很荒谬。
  上课能开小差,婚姻也可以吗?
  因为一场失忆,舒黎在二十五岁这年,像个孩子一样感受成人世界的险恶与复杂。
  爱可以伪装,爱也可以有瑕疵。
  爱变成一个被人肆意揉捏的廉价玩具。
  舒黎从车里走出来。
  方敏之疼爱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说:“还是回家好,妈妈这几天一直在准备,妈妈把你以前最喜欢的谢阿姨请了回来,你不是最喜欢吃刘阿姨做的糖醋鲤鱼吗?理疗师明天就上门,帮你按摩身体,在那里吃了两年苦,妈妈都要心疼死了。”
  他们都说舒黎在江煜那里吃苦了。
  舒黎这两天感受了一下,吃苦,好像不算,只能说吃了很多冷漠。
  方敏之忽然抱住舒黎,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舒黎的后背,她哭着说:“黎黎,对不起,当初是爸爸妈妈处理得不好,没有顾及你的情绪。”
  舒黎有些疑惑,没明白方敏之在说什么。
  “你那时候太难过了,一时间对感情失去信任,急于找一个人依靠,江煜正好出现,”方敏之哭声更重,紧紧搂着舒黎的肩膀:“是爸爸妈妈不好,都怪爸爸妈妈。”
  舒政生正好到家,一看到舒黎,他的眼眶也瞬间湿润,“黎黎……”
  之后舒政生也向舒黎道歉。
  他痛斥江煜的种种行径。
  江煜是个没本事的男人,想要哄骗舒黎给他买房,被舒政生发现之后才老实。
  舒政生骂得脸红脖子粗,江煜在他的描述里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的坏东西。
  舒黎默默听着。
  又默默抽回被舒政生握着的手。
  还是不太习惯。
  方敏之说:“黎黎你才出院,不能一直站着,快回房间躺着,妈妈给你洗点水果。”
  舒黎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的卧室连着书房和衣帽间,面积加起来只比江煜的房子小一点,采光看上去更好,整个房间宽敞明亮,以白色和粉色为主色调,陈设和装修还保留着她少女时期的痕迹。
  房间被保姆阿姨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床上用品都是全新的,舒黎脱了外套躺下来,静静地望向窗外,冬天窗外的枝叶已经全枯了,只有一些光秃秃的枝丫抵在窗户玻璃上。
  像江煜的老房子。
  她又想起江煜。
  舒黎甩了甩脑袋,不允许自己频繁想起江煜,她转头看向两边。
  床头有她全家福和她十八岁的写真。
  照片承载着记忆的碎片,填补了舒黎的亲情空白,但生疏感依然存在。
  理论上来说她现在应该最信任父母,但事与愿违,方敏之送来水果的时候,舒黎蹭的一下坐起来,神情里有几分慌张。
  方敏之脸上的笑容立即僵硬,变得有些落寞,她勉强笑着走过来,“怎么了?看到妈妈为什么会害怕?”
  “我——”
  “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车厘子,妈妈特地让阿姨去买最大最甜的。”
  摆放水果的玻璃餐盘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折射出菱花形状的光线。
  舒黎尝了一颗车厘子。
  方敏之坐在床边,问:“回去之后,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好话?”
  舒黎片刻才反应过来,那个“他”指的是江煜,她摇了摇头。
  没说什么好话,也没说坏话。
  这才是最奇怪的。
  “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方敏之从手机里翻出几张照片,给舒黎看:“这是你两个月前查出来的,心脏早博,一躺下来心脏就扑通扑通地跳,胸闷气短,整个人越来越消瘦,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因为过度劳累。”
  舒黎抬手按住自己的心脏。
  可能是在病床上休养了一个多星期,现在她的心跳频率倒是正常平缓的。
  方敏之简直声声泣泪:“我和你爸爸养了你二十几年,你都没生过几次病,我们从小到大都把你捧在手心里,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结果到头来,你要辛苦工作养你的丈夫,还把自己累出病来,你让爸爸妈妈怎么想?他要是真的心疼你,你会生病吗?”
  舒黎接过手机。
  照片里的检验报告时间确实是两个月前。
  姓名:舒黎。
  检查结果是:频发室性早搏。
  “如果只是心脏早博,我也不想计较太多,这毕竟不是什么大病,你年龄也不小了,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也无可厚非,但是你不顾家人反对,结了这个婚之后,身体越来越差,有时候忙得一日三餐都没时间吃,在公司差点低血糖晕倒,你知道妈妈有多心疼吗?”
  “这次还因为出差,在高架桥上出了事。”
  方敏之握住舒黎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以前你总说你喜欢他,陷在感情里,我们怎么劝都没有用,现在老天给了你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黎黎,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爸爸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方敏之说得情真意切,舒黎感到心烦意乱,明明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听到方敏之说出来,她竟然有些不舒服。
  她突然问:“我爸说,江煜骗我给他买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方敏之愣住。
  “就……就是……”方敏之倏地变得结巴,眼神闪烁望向右侧,说:“就是一年前,他想……他想让你买个房子只写他名字,被我和你爸爸及时发现了,才没让他得逞。”
  “他一直伪装得很好。”方敏之说。
  舒政生走到门口,朗声说:“谁都有可能骗你,但爸爸妈妈是永远不会骗你的。”
  舒黎说她要一个人静一静。
  真的要静一静。
  车祸让她昏迷了整整两天,醒来后她忘记了一切,还没缓过来,周围所有人就迫不及待地、一拥而上地告诉她:你的老公是个骗子。
  父母、朋友、同事……每个人似乎都有一箩筐的怨言急着发泄,恨不得竖起手指狠狠地戳江煜的脊梁骨,骂他是阴险小人。可是萍水相逢的小护士笑着对她说:舒小姐,你找了个好老公,这阵子他蛮辛苦的。
  她也记得在医院的那半个多月,
  她凌晨两三点从阵痛中醒来,一睁眼就看到江煜坐在她床边,见她醒了,立即倾身过来,问:“哪里不舒服?”
  江煜彻夜不睡,守在舒黎床边,白天舒政生和方敏之来的时候,他就消失。
  舒黎实在搞不懂他。
  江煜是冷漠的,很冷漠。
  但是有种怪异感,她形容不出来。
第10章
  她翻开手机相册,相册里空空如也。
  只有她偷偷拍下的,她和江煜的结婚照,红底照片上江煜的表情很平淡,而她歪身倚向江煜,言笑晏晏,眼里的幸福就快要溢出来。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江煜。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她的表情、语气和合照时身体的倾斜幅度,都清晰地表示:她很喜欢江煜。
  可是江煜只喜欢她的钱。
  傍晚时分,橘红色的晚霞铺满天际,暮色渐沉,衬得窗外的枯枝更加寂寥。
  方敏之过来敲门,“黎黎,下来吃晚饭了。”
  晚餐很丰盛,方敏之说今晚的做饭阿姨是舒黎以前最喜欢的谢阿姨,她特意把谢阿姨请回来,希望能通过味蕾帮助她回忆起以前的事情,舒黎礼貌地喊了一声“阿姨好”。
  谢阿姨看着舒黎,一脸疼惜:“诶哟,比以前瘦了好多。”
  舒黎弯了弯嘴角。
  谢阿姨捏了捏舒黎的胳膊,又疼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小黎,你以前最喜欢吃阿姨做的糖醋鲤鱼了,一个星期能吃三回,阿姨今天特意去市场买了一条大鲤鱼,快尝尝。”
  舒黎被推着坐下来。
  五菜一汤摆在桌上,还有一碗专门给舒黎熬的银耳羹。
  父母轮流给她夹菜。
  很快,她的碗里就堆成小山,方敏之和舒政生简直把她当成小孩了,语气都是哄着的。
  应该给一个微笑,礼貌些,舒黎想。
  于是她弯了弯嘴角,说:“谢谢。”
  糖醋鲤鱼酸甜可口,记忆借助味蕾短暂复苏,她说:“真的很好吃。”
  和江煜的手艺不太一样。
  舒黎忽然想起江煜做的西葫芦鸡蛋饼。
  江煜做饭不太注重卖相,其实他的西葫芦鸡蛋饼做得非常好吃,但几乎每一片的形状都是乱七八糟的“圆”,毫无美感而言,和江煜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朴素又粗糙。
  “黎黎?黎黎?”
  听到方敏之喊自己,舒黎回过神。
  方敏之问:“怎么了?”
  舒黎连忙说:“我在回忆这个鱼的味道,虽然想不起来,但是真的很好吃。”
  方敏之欣慰地说:“幸好口味没丢。”
  舒黎浅浅笑了笑。
  吃完饭后,方敏之拿出家庭相册,一张一张地展示给舒黎看。
  “这是你刚出生的时候,五斤六两,哭声好响亮,你爸爸在外面听到你的哭声,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这是你舅舅当时拍的照片,你看你爸爸哭的样子。”方敏之笑着说。
  舒黎细细看着。
  “这是你刚满月的时候拍的,你一生下来就很好看,粉粉嫩嫩的,皮肤又白,护士和医生都夸你长得好看,隔壁病房的人都过来围观。”
  “妈妈那时候好骄傲啊。”
  “这是五岁,一晃就长大了。”
  “妈妈以前就喜欢给你买裙子,把你打扮得像个小公主,你的裙子多到穿不完。”
  “你还会带同班同学回来,帮她们打扮,黎黎从小就很善良。”
  “这是八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带着你去法国玩,在一个舞会上,有一个男孩子邀请你跳舞,你穿着这个蓬蓬裙,可爱极了。”
  “这是十岁在冰岛……”
  快到夜深时,照片只看到一半,方敏之缓缓合上相册,对舒黎说:“明天再看吧。”
  舒黎猝不及防地握住了母亲的手。
  方敏之怔住。
  “我知道,我以前一定过得很幸福,谢谢妈妈。”舒黎看向母亲。
  出问题的是父母之间的爱,但是父母对她的爱似乎没必要怀疑。
  方敏之的眼眶倏然湿润。
  舒黎略有些沮丧,“就是不知道我的记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方敏之将手覆在舒黎的手上,哽咽着说:“不着急,慢慢来,哪怕记不起来也没关系,爸爸妈妈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舒黎点了点头。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泡了个澡就上床休息,准备关灯时才想起睡前的药还没吃。
  因为江煜总是记得很清楚,准时准点地把水和药递到她面前,舒黎反而时常想不起来。
  她把药盒从包里翻出来,吃了药就躺到床上,望着窗外发呆。
  又想起江煜。
  江煜现在在做什么?
  开心难过还是无所谓?
  应该是无所谓吧,舒黎猜测。
  不该想他的,但是控制不住。
  她不明白,那样一个长相普通、性格沉闷、能力还平庸的男人,无情的骗子、没有感情波动的冷血动物,身上罪状累累还好意思觍着脸和她同床睡觉的流氓,有什么值得想的?
  舒黎闭上眼睛。
  不值得,她在心里反复说,不值得。
  月色融融,树影婆娑。
  一阵风乍然而起,吹动干枯树枝,在窗户玻璃上划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响声。
  舒黎从噩梦中惊醒。
  头疼欲裂,她抬起手摸了一下。
  全是汗。
  额头、耳后、脖颈……全是冷汗。
  她梦到了车祸,梦中她眼看着前面一辆车飞驰而来,然后狠狠砸下来,天地轰鸣,万物破碎,眼前虚茫一片,她听到自己在虚空里发出带着哭腔的声音:“阿煜,阿煜……”
  又做那个出车祸的噩梦了。
  她需要江煜。
  她想立即见到江煜。
  心脏起伏跌宕,像擂鼓一样。
  脑海中有另一个声音响起:不行,不能见他,他是坏人。
  头痛到极点,脑部神经都绞在一起,舒黎用两只手按住太阳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阵一阵出冷汗,最后是哭声占了上风,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她的人,在被撞得不成形的车里,哭着说:“阿煜,我害怕。”
  为什么这一刻突然好想他?为什么在这一刻突然好需要他?明明父母就在隔壁。
  天花板摇摇欲坠,周围的一切变得陌生,她抓起手机仓惶逃离,外套都没有穿,就飞奔下楼,然后冲了出去。
  她冲出别墅,冲出院子,一路往外跑。
  保安在身后喊她,她也没回头。
  这个场面好像出现过,也是冬天,也是无人的深夜,也是这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想到这里,头更疼了。
  她在公园门口停下,北风呼啸,钻进她宽大的睡衣领口,她后知后觉地感到冷。
  鬼使神差地,她拨通了江煜的电话。
  .
  江煜坐在沙发上。
  月光照进窗户,带了些许光亮。
  他没有开灯。
  舒黎走后,他从下午两点坐到深夜,像一座枯坐多年的石像,一动不动。
  四肢百骸都僵住了,血液也凝滞。
  如果不是手机突然振动,他大概会这样枯坐到天亮。
  滋滋,手机再次振动。
  他收到陆瑶的消息:[照你说的发了。]
  他回复:[谢谢陆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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