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放下手机,叶湘湘的电话又打过来,江煜怔了怔,刚接通就听见一声叹息:“你真的很了解她,知道她第一反应是找陆瑶求证。”
江煜没说话。
“如你所愿,她现在回家了,接下来呢?”
江煜揉了一下眉心,“她应该会再去一趟清晏山,我跟之前的同事都说好了。”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
“你这又是何苦?非要用这样的形象退出她的人生吗?为什么要把事情推到绝路呢?”
“她太累了。”
“可是你们好相爱,爱能抵万难。”
江煜轻声说:“她明明可以不用那么难。”
叶湘湘说:“我是黎黎的朋友,但我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再难也是黎黎自己选的路。”
江煜沉默。
叶湘湘大概有些醉,声音听起来很沙哑:“江煜,别再让我睁眼说瞎话了,把那些难听的话安在你身上,我……我太难受了。”
她咣当挂了电话。
江煜盯着不远处的木地板,一直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铃声再次响起。
这次是舒黎。
江煜缓慢地拿起手机,难以置信地望着屏幕上的“老婆”两个字,他没看错。
真的是,老婆。
怕夜里出事,他立即接通。
一开始对面没有声音。
江煜怕吓到舒黎,也不敢出声,直到他听见听筒里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还有舒黎一抽一抽的呼吸声,听着像是在哭。
她不在家?
江煜忘了一切伪装,下意识急切地问:“你现在在哪里?”
舒黎始终没有开口,她给江煜发了定位。
江煜只花了二十分钟就赶了过来。
他一下车就开始脱外套,舒黎抬起头时,江煜刚走到她面前,把厚实宽大的棉服披在她的身上,将她紧紧裹住。
温暖扑面而来。
舒黎冻得嘴唇发白,唯有一双眸子还亮晶晶的,她定定地望着江煜,将他所有的表情变化都纳入眼底,仿佛要用目光将他洞穿。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江煜张了张嘴,想说些冷冰冰的话,可是看着舒黎的眸子,他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舒黎面前,他总是嘴笨。
“先回车上好不好?”
他的声音一软下来,舒黎就开始委屈。
明明恨死他了,可是一看到他还是觉得委屈,鼻酸到不行,一点出息都没有。
舒黎的眼底渐渐蓄起眼泪。
她脸色苍白,嘴唇都失了血色,长发被风吹乱,蜷缩在江煜的外套里。
像一只警惕的小兽,执拗地盯着他。
江煜心疼到极点,耳边忽然想起叶湘湘那句:“非要用这样的形象退出她的人生吗?为什么要把事情推到绝路呢?”
原本想着,要更狠心一些。
他的离开可能会让舒黎暂时掉几滴眼泪,这也是没办法的,但事到临头才发现,舒黎哪怕只是掉几滴眼泪,他都心疼得不行。
一句狠话都说不出口。
他抬起手,将舒黎被风吹乱的一绺头发轻轻地别到耳后,然后问:“怎么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
舒黎睫毛轻颤,呆呆地张开嘴。
“这里太冷,先回车上好不好?”
听惯了江煜的冷言冷语,突然的温柔让舒黎悬了很久的眼泪猝不及防掉落下来,顺着脸颊,滴在江煜的黑色棉服上,悄无踪影。
舒黎说:“好。”
两个人都闭口不提之前的事情,带着某种默契,不约而同地放纵自己。
江煜扶着舒黎回到车上。
空调热风对着舒黎吹,以最大功率将她身上的寒气吹散。
舒黎还是冷,冷得牙齿打颤。
“我找个便利店给你买点热饮。”
江煜刚准备下车,就被舒黎抓住袖子。
她还是一把抓住江煜袖口的上方,然后猛地攥起,用力将他扯了回来。
这个动作和三年前重合。
江煜心里咯噔一声。
他愕然望向舒黎,企图在舒黎泪水朦胧的眼瞳里看出恢复记忆的可能。
可惜舒黎没有恢复记忆,她只是扯下身上的棉服,硬邦邦地说:“外套。”
江煜里面只穿了一件卫衣,但他没有要外套,只说:“你穿着吧,我很快就回来。”
第11章
几分钟后,江煜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往舒黎的手里塞了一瓶热豆奶。
这时候舒黎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热豆奶散发出香甜的气味。
舒黎喝了一口,甜味在口腔里漾开,热流缓缓往下浸润五脏六腑,整个人都慢慢复苏。
她穿着江煜的外套,袖子嫌长嫌大,只能露出几根细白手指,贴在玻璃瓶上。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舒黎觉得江煜应该先开口,因为江煜是保有全部记忆的人,不管是好是坏是对是错。
可是江煜迟迟不说话。
舒黎等了很久,还是等不到。
车窗外静谧一片,原来凌晨两点的栎川是这样的,道路空荡,雾气渐沉,只有路灯和远处的便利店还亮着。
舒黎觉得累了,她问出埋在心底的问题:
“你喜欢我吗?”
江煜搭在腿上的手骤然紧握了一下。
舒黎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口。
明明父母给她灌输了一整天江煜有多坏有多不值得,明明她也不是为了感情低声下气的性格,可是梦中最惊惧时喊出的那声“阿煜”,以及坐在冬夜街头孤立无援时下意识拨通的电话,还是暴露了某些隐秘的期许。
江煜不说话,舒黎只能继续。
“我现在很茫然。”
舒黎向江煜袒露心声:“我现在就像一个机器人,别人跟我讲什么我都记下来,记在脑子里,填充成为我记忆的一部分,妈妈跟我讲小时候的事,湘湘告诉我学生时代的事。”
“可是我觉得,好像有一块很重要的记忆,是断开的,关于你。”
舒黎望向江煜的时候,江煜迅速偏头望向车窗外,他明显在躲。
他总是躲。
“他们供述一致,但是矛盾在于,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如果你是他们口中那个骗子,专挑富家女下手的混混,现在我失忆了,你现在应该急着讨好我、稳固我对你的感情,或者,想办法让我重新爱上你。”
“你为什么把我往外推?”
舒黎一句又一句,戳在江煜的心上。
江煜有一瞬的慌乱,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沉重,舒黎逼问他:“你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
说完之后舒黎都觉得自己脾气太好,她竟然对这个男人有耐心到一而再再而□□让。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想要一个怎样的解释,或者说,她也不知道怎样的解释她才会满意,但她笃定:江煜知道,江煜一定知道。
良久之后,江煜才艰难开口。
“给我一点时间。”他说。
昏暗中江煜的侧脸轮廓愈发清晰,他低垂着眼眸,悲伤的神态和昨日截然不同。
舒黎也累了,再次退让:“行。”
“我先送你回去吧。”
舒黎想问“回哪里”,但话到嘴边又止住。
她才不要问,她一点都不想回那个小破屋。选项只有一个,回父母家。
江煜嘴上说着送舒黎回去,却迟迟没有发动汽车,一直看着舒黎喝光豆奶,他才抬手转动方向盘,驶离这条无人街道。舒黎不解,江煜说:“你每次坐车的时候喝东西都会吐。”
舒黎“哦”了一声,手还捧着玻璃瓶。
凌晨四点多,车子停在别墅门口。
舒黎忽然想起来,江煜今天要回去上班了,他再睡三个小时就得起床。
在医院看护的那半个月,江煜也经常这样熬到半夜,好像天生不需要睡眠一样。
舒黎嘴唇翕动,始终没说什么。
江煜也没有催她下车。
又过了几分钟,舒黎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把两个人从刻意的沉默中抽出。
江煜说:“快回去吧。”
舒黎准备脱外套,江煜又说:“不用。”
舒黎咕哝:“我才不要。”
下车前,舒黎又问:“你给我煲鸡汤了吗?”
江煜愣住,舒黎眸子里的嗔怒又起。
她皱眉的时候最漂亮,俏皮的漂亮,江煜受不住她这副模样。
他立即说:“我现在回去做,明天——今天中午送过来。”
舒黎不问为什么,就像江煜也没有解释他为什么凌晨两点赶过来。
他们之间有种微妙的默契。
因为江煜态度缓和,或者说,主动求和,舒黎糟糕许久的心情陡然变得轻松,回去之后她倒头就睡,丝毫不失眠,几乎是刚闭上眼睛就睡着了,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十点。
方敏之坐在她床边,担忧地看着,见她迟迟不醒,还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
“今天上午子朗要来看你。”方敏之说。
舒黎揉了揉眼睛,“谁?”
“和你一起长大的,妈妈同学的儿子,你们从幼儿园就是同学,一直到高中,关系很好的,以前无话不聊,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的,后来上了大学才慢慢疏远,如果不是——”
提起这个方敏之有些遗憾,微微停顿后说:“我们还以为你俩会在一起呢。”
舒黎听明白方敏之的意思。
方敏之意有所指地说:“他是去年九月份回国工作的,现在还是单身。”
舒黎没在意,却转念想起江煜的鸡汤。
鸡汤,什么时候送过来?她肚子空空。
.
江煜回到家里只睡了两个小时,就急忙赶着最早的集市,买了一只新鲜的母鸡,是农户散养的,看着就肥而不腻,价格贵些。
农户帮他剁成鸡块。
回家路上,他又买了点枸杞和虫草花。
鸡汤要用砂锅炖,小火慢炖两个小时,他一直在客厅里守着,等热腾腾的鸡汤出炉后,他再把上面一层浮油撇掉,倒进保温桶里。
鸡汤很多,满满当当装了两只保温桶。
保温桶附近的台面上都是不小心洒出的汤,江煜看着星星点点的油花,动作慢下来。
计划被打乱了。
舒黎的出现让他再次摇摆不定。
该进,还是该退。
他无法定夺。
江煜倚在厨房的橱柜边,直到晨光渐升,落在他的手上,他才恍然初醒。
还是先把鸡汤送过去,舒黎想喝。
舒黎很喜欢吃他做的饭,以前就喜欢,清晏山共处的那段时间里,舒黎天天缠着他,让他给她煮鸡汤挂面,他也最知道舒黎喜欢吃什么,他认真研究过,浓淡咸辣,他最清楚。
他把保温桶外壁擦干净,放进袋子里,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
送到许家的时候,方敏之开门见到他,罕见地没有拧紧眉头,也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而是主动让他进来,还说:“上二楼吧。”
“不用的,”他把鸡汤放在厨房台面上,拘谨道:“阿姨,我就……就不上去了。”
“没关系,你上来吧。”方敏之却说。
江煜顿生疑惑。
以前方敏之和舒政生从不拿正眼看他,不赶他出去就是好的,怎么会主动邀请他上楼?
他跟着方敏之上楼,走到舒黎的卧室门口,才明白方敏之的用意。
贺子朗在里面。
贺子朗和前两年江煜第一次见他时相比没什么区别,依旧俊朗矜贵,微微倚在椅背上,举手投足间带着不经意的优雅从容。
他坐在舒黎床边的凳子上,眉眼带笑地讲着小时候的事,他讲舒黎以前如何反击那些欺负女孩的男同学,“……你当时特别帅,走到一个男生的桌边,拿起他的笔盒,扬手一扔,扔进垃圾桶里,那个男生都不敢出声。”
舒黎坐在床上,穿着米白色的睡衣,脸色和昨晚相比,红润许多。
听到贺子朗画面感十足的描述,她掩唇笑道:“真的假的?”
贺子朗也跟着笑:“你的战绩可不止这些,我们都说你是女侠,专门除恶扬善,不过,再长大一些,你就没那么闹腾了,开始变得像个小公主,但在我们面前,你的小脾气还是有的。”
舒黎笑起来有酒窝,浅浅的。
……
方敏之轻声说:“你看,他们多么般配。”
江煜慌忙低下头,手猛地攥紧。
“这才是适合她的人。”方敏之说。
江煜转身下楼。
其实方敏之说过比这更直白的话,更不用说舒政生,舒政生曾背着舒黎,指着江煜的鼻子骂了多少难听的话,江煜也只是默默听着。但这一次,他像是无法承受一样,仓惶逃离。
方敏之跟在他后面下了楼,走出门外时厉声质问他:“是你说的,趁着这个机会把黎黎还给我们,让她回到原本的生活,既然已经承诺了,为什么还要过来?”
江煜停下脚步。
“昨晚她是不是出去见你了?”
“抱歉。”江煜说。
“把鸡汤拿走吧,我把黎黎最喜欢的做饭阿姨请回来了,阿姨中午也煲了汤。”
江煜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颤抖。
所有的犹豫和纠结都在此刻落空,方敏之说得对,既然已经承诺了,就不该过来。
他出尔反尔,太自私了。
“把鸡汤拿回去吧,”方敏之再一次说:“我们会照顾好她的,你——你自己保重,以后不要再来了。”
方敏之把装鸡汤的袋子还给江煜。
江煜上车时,察觉到方敏之的目光,他停了下来,从兜里掏出车钥匙:“这是、这是黎黎的车,正好送回来。”
“你拿去开吧。”
“不用,我——”
“你放在这里,她不就知道你来过了吗?你还是开回去吧,继续用或者卖了,都随你。”
方敏之不愿再和江煜多纠缠。
江煜握着车钥匙的手悬在半空,又默默落下。
方敏之看着江煜开车离开,放心地回到二楼,她端着水果走进去,舒黎一听到脚步声就抬起头,睁大眼睛问:“谁来了?”
方敏之一愣,“是谢阿姨,她出去买水果回来,来,吃柚子。”
舒黎的失望肉眼可见。
她低下头,点开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
都快十一点了,江煜还不来。
骗子!
她点开江煜的微信聊天框,摩挲了半天还是没发消息,她决定再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