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之野一点就炸。
脾气说来就来:“温希!你他——!”
又在触及温希清澈的目光时,无奈妥协:“你找揍是不是?”
他一字一句地咬牙道:“我什么时候,不,好,心,了?”
“娇,气,包!”
“你才娇气包!”温希脸色一变,她怒目看向欠揍的路之野,脸颊无意识地气鼓起来,腮帮子都圆了不少。
似是觉得她这样好笑,他多看了好几眼,细致又调笑。狭长内双的眼皮下垂,眼里满是戏谑,仿佛下一秒就想伸手戳扁温希的脸。
半晌,他蹲下身,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撕开包装,扔进嘴里。两只脚踩在草坪外的路沿石上,脚尖落地,黑白色的球鞋帅气。
少年手臂伸直,手肘搭在敞开的膝盖上,抬头冲她笑。
“娇气包,以后我罩你呗?”
语气分明混不吝,可少年的气质却又格外地干净清冽,像不可摘的冷月。
在寂静夜色下,慢慢落地的承诺。
换成别人,肯定极为动心。
可温希没有。
她只是怔愣片刻,而后与他目光对上,在路灯投下的光圈里,轻笑道:“路之野,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呀。”
路之野挑了挑眉,有些忐忑地嗯了声。
她还没说,同不同意。从过来她家的路上,他就想的清清楚楚,自己喜欢她,不然不会做到这种地步,更不会去管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然后,他想起之前,温希看见程迟出现在巷子时的目光,像极了他看她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
也许是承认程迟这人确实不错,也许是家里老头天天搁他耳边吹程迟的好,他突然很急,怕温希先喜欢上程迟。
然而,下一秒,字字落空。
“我有个,很喜欢的人,他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没有意外的话,也会是最后一个。”
路之野目光滞住,搭在膝盖上的胳膊有些发麻,他唇边逐渐生出苦涩,极力压下内心的酸楚,缓慢躲开温希纯澈的眼睛。
沉默半晌,他忽地嗤笑一声,满不在乎道:“什么样的啊?我好歹是个男的,给你参谋参谋?”
“你这么笨,别被诓了。”
他承认,温希很聪明,聪明到,很快察觉到苗头。
又直接一手掐死。
温希摇摇头道:“不用啦,我自己慢慢了解他就好,而且现在正是努力奋斗的时候,我没怎么想过这些,等毕业再说吧。”
“你也要考上一个好大学呀!”
路之野舌尖抵了抵口腔里的糖果,这糖是他用来壮胆的,现在再甜,也还是尝不出来味道。
就像委婉的拒绝一样。
在温希看不到的地方,他低下头,盯着地面上的光晕,嘴角自嘲般地轻扯了下,“好啊,听你的,考个好大学。”
她在努力追逐上,另一个人的步伐,那他觉得,起码要和她一样努力,才能有资格去被她喜欢。
“暗恋啊?”他忽然抬起头道,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像是作为好友的调侃。
“什么时候结束了,跟我说一声。”
“跟你说干嘛?”温希不以为意,等眼前的人站起身,她又小声威胁道,“你不许告诉别人!”
路之野嗤笑,“不是你说的,我是你朋友吗?我还没那么损,起码,朋友的秘密,我该守护好。”
他刻意咬重了“朋友”这两个字。
像在提醒温希,又像在提醒沉默的夜。
温希拿着那盒创可贴,怔然看向转身离开的路之野,在那道莫名孤寂的背影没入夜色之前,她听见,他说了句话。
“温希,忘了告诉你,你弹的钢琴曲,很好听。”
指腹突然传来不算平滑的触感,她缓缓摊开手心,视线向下落,那盒创可贴,被路灯照得清晰。
上面还有一行字。
【娇气包,别偷偷哭鼻子。】
回到家。
温希放好鞋子,正要直起身子,她又忽然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通亮的客厅。
眼前并没有想象中的黑暗,和她走之前的漆黑完全不一样。
走进一看,果然看见林都正坐在沙发上,沉着脸。
落地窗的窗帘大开。
温希脚步僵在原地,愣愣地喊了声:“妈。”
她出去的时候,林都已经回房间休息了,现在应该是出来喝水。
“那个男生怎么回事儿?”林都单刀直入。
温希抿了抿唇,走到沙发前,解释道:“一个朋友,我今天弹钢琴,手不小心划着了,他来给我送创可贴。”
“弹钢琴?”林都疑惑。
“昨天吃饭那会儿,我跟您提过的,今晚有迎新晚会,九点才结束,会晚点回来,”温希目光黯淡下来,她垂下睫毛,遮住眼里的失落,“您一直在书房工作,我回来估计您也不知道。”
林都拧眉,“温希,你是在怪妈妈吗?”
温希听着加重的语气,她不想争执起来,于是低声道:“没有。”
林都被这云淡风轻的语气刺了下,脸色刷的冷下来。
像是有一口郁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
“没有?”她气笑了声,站起身,凝视温希,“你好好想想,我这么忙,都是为了谁?我不工作,你哪来的学费!哪来这么好的教育环境!你们班主任,我隔三差五就有联系,了解你的近况,跟老师保持沟通,还不够关心你吗?!”
“你从小就这样,不吭声犟!”
温希眼眶红了一圈。
愧疚和冲动咆哮冲进心里。
她抬起头,看似平静地对上林都的视线:“您是关心我,关心我的学习,关心我的近况,就是没有关心过我!就好比刚才,我就说那么一句话,您的重点,只在弹钢琴上。”
说完,温希转过身,不顾林都的喊声,径直跑回房间。
林都气的口不择言:“那法院判抚养权的时候,你别说跟我啊!去跟你爸过啊!”
房间里。
温希在床角缩成一团,她泪眼朦胧地打开手机,指尖滑动屏幕,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串号码。
备注是爸爸。
纠结几许,还是拨了出去。
响了有些时候,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的时候,手机振动了下。
那边的人接了。
温希哽声道:“爸……”
那头似是没注意到她的情绪,敦厚的嗓音大笑:“诶!希希啊,最近开学了吧?钱够不够啊?爸再给你打过去一点?”
“不用,够的。”
“那爸爸就先挂了啊,你阿姨她买了夜宵,这会儿正吃着呢!不太方便通电话,有空爸再打给你。”
短短几句,电话就被挂断。
温希怅然若失地看向拨号界面,眼里反应不及地带了些茫然。她突然就忘了,为什么要跟温林正打电话。甚至快要以为,自己打过去,只是为了跟他要钱。
高一开学之前,温林正和林都就离婚了,温林正重组家庭,几乎是无缝衔接。
林都是一名精英律师,在工作上是典型的独立女强人,离婚这事也不例外,她强硬地处理好一切,办好手续,最后温林正净身出户,搬去一个小县城,开始新的生活。
也从来没有再给她打过电话,像是忘记还有一个女儿。
温希忽然就止住了难过,她平静下来,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躺下盖好被子,侧身盯向书桌上的那个玻璃瓶。
默默数起里头有几种颜色。
第17章 躲雨
——周末——
江北区。
正在客厅追剧的程妈妈瞥见楼梯上的身影,不由咽下嘴里的水果,拿着水果叉疑惑问:“儿子,你要出去啊?”
她抬头望了眼挂钟,“还不到八点,你们约这么早,泽宇和航泽俩人不是总爱熬夜吗?现在就出去玩,睡眠不够可不行啊!”
“还是跟别的同学?”
程迟径直下楼,没立即出门,而是在客厅坐下,一边叉了个水果递进嘴里,一边身子向后靠,左手随便滑着手机。
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跟别的同学约好了,”他慢慢咀嚼果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轻咳了声,动了动身子问:“对了妈,你不是最擅长煲汤了吗?我觉得味道不错,你现在煨上点呗?我想带给我同学。”
程妈妈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笑道:“行,正好追剧也追腻了,你同学口味偏重还是偏淡啊?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妈给整点去。”
程迟眯起眼,认真想了想,嗓音迟缓:“大概,偏淡吧,我不太清楚她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妈你看着做吧,我先拿去,要是喝不了,我帮她喝了,下次再……”
“还下次,”程妈妈没忍住笑着打断,“下次你直接把同学请家里不就好了。”
她走向餐厅,头也不回地随口道:“我记得橱柜里还有几个餐袋,一个蓝的,一个粉的,儿子你个子高,拿个餐袋过来。”
“好。”程迟目光从信息栏移开,眼下的泪痣透着极致的清冽干净,他倾身放下手机,站起身,往餐厅走去。
程妈妈穿好围裙,撸起袖子,没多关注地就要去接过程迟递来的餐袋。
转走的余光忽然顿住,又不可思议地又转了回去。
她接过餐袋,风韵犹存的脸上大惊失色,“儿子,你约的女同学啊?”
不是她惊奇,实在是这小子,从小只跟兄弟玩,身边别说小青梅了,连个女孩子的影子都不见。
程迟瞥了眼那粉色餐袋,淡然自若地嗯了声。
这下反倒让程妈妈以为自己小题大做了。
又扫了扫他的衣着打扮。
白t恤,粉色长袖衬衫,黑色板裤,最新款限量版白色跑鞋一尘不染。又是个冷白皮,气质好到她这个做妈妈的都羡慕,跟那天边月亮似的,估计站在人群里,都能一眼捕捉到。
程妈妈笑了笑,回头继续去切食材,“要不是知道你打小就帅,我还以为你今天特意收拾过呢。”
走回客厅,程迟暗松口气,重新打开手机。
靠在沙发上,垂眸继续回复。
【温希:那我上完钢琴课就给你发消息!大概10点左右。】
上一句是他昨晚睡前回过去的。
【程迟:好。】
顿了顿,他输入文字。
7:47
【程迟:钢琴课在哪上的?】
很快那边就回了过来。
【温希:江宁街的跃琴工作室。】
程迟倒了杯水,程妈妈从厨房看到客厅,瞧着自家儿子倒水都离不开屏幕的眼睛,不由摇头笑了笑。
【温希:我决定了,要利诱你。】
程迟一口水喷了出来。
人生十八年,第一次失态。
直咳嗽个不停。
他抽了两张纸擦掉水珠,扔进垃圾桶,咳红的眼尾抽动。
身后的抱枕忽然被圈在身前,程迟向后靠,似是气笑了声,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个利诱法?】
【温希:嘻嘻,还没想好。】
程迟无奈叹了口气。
合着是,虚晃一枪。
——
温希上完课,从琴室出来,和她一批上课的,大都是差不多年龄的青春期少女,刚走下台阶,就见前面围了很多人。
她没多想,抬脚就要越过。
“温希。”清润的嗓音从人群里挤出。
也是在看到她的那刻,人群逐渐疏散,程迟站在树下,云淡风轻地笑着。手上还提了个粉色的袋子,光滑的牛皮纸袋子上,设计了个彩虹,简约梦幻。
温希小跑过去,眉眼弯弯地问:“程迟学长,你怎么过来了呀?”
“正好没事,过来等你下课。”
他抬了抬手,“给你带了我妈煲的汤,滋补身体的,等回家你尝尝。”
“谢谢阿姨,”温希笑着接过,“还要谢谢让我一饱口福的程迟学长啦。”
两人一起往影厅走,半路却出了意外。
天说阴就阴,转眼就乌云密布,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大雨,淋湿北城这座都市。
程迟拉开衬衫,手臂撑在她头顶上方,稍稍弯身,尽量遮住抱着餐袋的温希,带着她去一家店的屋檐下避雨。
匆匆跑上花店的屋檐下,温希甩了甩飘到头发上的雨滴,讶异看向昏暗的天空,“这是雷阵雨吧,好突然啊,刚刚还是晴天呢。”
身后的花香隐隐传来,只是牌子挂着显示,店主不在,店铺暂时休息。
程迟拍掉肩上的雨水,抬眼看了下雨幕,“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附近也没卖伞的商店,等等吧。”
这条街都是花店。
他撩过淋湿的乌发,侧眸多看了几眼腿边放的几种花。
小雏菊,满天星,向日葵……
都在廊下放着。
温希试探地伸手去接雨,还没碰到,喷嚏先达。
“阿嚏!”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纺纱裙子,长度到膝盖下方,脑袋跟着晃动一下,身后没扎起的那部分头发倾洒在身前一些。
脸侧的头发被挽在脑后,用一个小猫皮筋系在一起,柔顺滑入其余的发丝。这样半扎着不挡脸。
温希庆幸了下,还好没朝向程迟打。
正想着,身侧忽然多了一个影子。
“先披着吧,不然容易感冒。”
她转过头,发现程迟把衬衫脱下来递过来了。少年似是一点也没受雨天的影响,纯白的t恤穿在身上,肩上有些晕湿。
再打喷嚏,她都怕感冒会传给他。温希没客气,接了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谢谢。”
来这家店躲雨的越来越多。
奇怪的是,全都成双成对的。
花店廊下空间不大,眼看越来越拥挤,人声嘈杂,程迟从一开始侧挡住温希,隔开人群,到被迫缩减为整个身子都挡着她。
温希已经退到抵着墙面,低头红着脸,手虚扶着他的后背,她个子只到他肩膀,这会儿影子全倾下,多少有点不安。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目光移向触碰小腿的小雏菊,假意欣赏起来。
前头忽然响起一道不满的轻啧。
温和的嗓音沉下几分:“这位大哥,能别后退了吗?我身后还有个姑娘。”
温希看见,那大哥突然从程迟身侧冒出头,大背头花衬衫,周围其他人也转过来目光,试图打发等雨停的寂寞。
那大哥看了她一眼,咧嘴笑道:“呦呵,原来这还有个小冬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没瞅见!不退了不退了。”
温希:“……”
人群憋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