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她下了飞机，人生地不熟的陌生铺天盖地袭来，异国面孔，人来人往的航站楼。
温希拉着行李箱，在机场漫无目的地慢吞吞走着，目露茫然。
她只想着来程迟在的地方，但其实根本没想过要去找程迟，也不可能会找他。
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留在这里的理由。
未知又陌生的恐惧也渐渐涌上心头。
不知不觉中，温希走到一家咖啡厅。
她点了杯焦糖拿铁，坐在沙发上翻着手机页面，打算先订机场酒店住一晚。
咖啡的热气扑洒在屏幕上，凝成了雾。
温希停住滑动的手指，任凭热气呼在屏幕上，待全屏都起了雾，她把手机放在桌面上，眼底闪过倦意。
她左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用右手食指的指尖，在屏幕上画了起来。
一笔一划，轻缓认真。
——程迟。
就在她困到快要睁不开眼时，忽然听到有人轻笑了声，再然后，耳边就是一阵热气。
温希蓦地睁开眼，惊恐往左侧撤了撤身，侧头看去，那人的音容笑貌，伴随着咖啡的醇香，瞬间沁入心脾。
“温，希？”
“小朋友，你怎么个事儿啊？这会儿又看上……”
一如当初，初见那天，少年眼里温和的戏谑，还有那漫不经心的停顿。
温希依旧，被这一停顿，惊的心跳漏了半拍。
“我的名字了？”
不知是异国他乡的熟悉，还是昔日回忆的亲切，温希做了人生中第一次，大胆的事儿。
她伸出手臂，抱住了程迟。
又不敢抱的太紧，胳膊轻轻搭在宽阔的肩上，温希不自觉地红了眼眶，软糯的嗓音在他耳畔，字字清晰。
“程迟哥，我考上江大了。”
程迟弯着的身子僵了一瞬，目光缓缓下落，漆黑的眼底深谙。纯白的上衣和粉色连衣裙配色相撞，清晰而又深刻。
像有一阵电流，从他全身穿过，直击心脏。
他清隽的脸上闪过笑意，感受到脖颈上的温度，纤细的胳膊像是胆怯，不敢再有所动作。
程迟默了默，不由从西装裤兜里伸出左手。
两人就保持着一仰一俯的动作，骨感修长的大手轻抚在温希后背，他沉笑道：“考上了就考上了，怎么还占我便宜？”
“……”
温希脸红的像在滴血，又怕程迟看到，只好硬着头皮接着“占便宜”，着急解释道：“不是，我是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就认识你一个，有点儿害怕，所以看见你，一个激动就占你便宜了……”
也想，给他一个拥抱，安慰安慰他。
即使对他来说，可能没什么意义。
“不是！我没想占你便宜！”温希反应过来，急声挽回，一把撒开了程迟，往后坐了坐，试图证明真的不是想占便宜。
她眼神又羞又急。
程迟瞥了眼温希的行李箱，在她对面坐下，向后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唇角微扬：“行，知道了。”
就在她惊讶于程迟难得这么好说话时，下一句降了温度的话紧随其后。
“温希，你胆子不小啊？知道害怕还敢一个人偷摸来英国？跟家里人说了没？”
要是说了，十有八九不会同意。除非和朋友或者亲人一块儿，这样会放心点。
温希心虚地低下头，实话实说：“没说……但我跟家里人说了，我出去和朋友旅游了，过几天就回去。”
程迟目光一顿，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沙发扶手。不知是他穿了正装的缘故，还是气势过于沉稳，高大的身影坐在那儿，就像蛰伏的狮子。
气场是不同以往的冷沉。
“撒谎？”他悠悠吐出两个字，锋眉微敛，说不出的压迫感直直往温希冲来，“瞒着所有人，自己跑来伦敦，知不知道别人该有多担心你？”
温希听着微凉的嗓音，鼻尖控制不住地酸涩起来，委屈感堵塞在喉间，又自知理亏，点头闷闷地“嗯”了声。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程迟，也不知道他发脾气是什么样，可现在，他虽然没有冲她发脾气，但还是心里很难受。
程迟盯着温希看了一会儿，也没狠下心再说些什么，瞥了眼餐桌上的咖啡，和缓了嗓音问：“就喝了这个？看看菜单吃什么，吃完去我那儿先住一晚，等明天我看有机票没，有的话送你回去。”
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温希越听眼眶就越酸的厉害，只好尽量避开他的目光。她点了份意面。又把菜单推给程迟，示意他点。
“我不饿，你吃吧。”程迟转头看向服务员，用流利的英文沟通了几句。
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
过了一会儿，温希安静吃着意面。
程迟低头看手机，他看了一会儿，听到一声鼻子不通气似的吸鼻声，不由手上动作一顿，微微抬眼，朝对面看去。
就见温希长长的眼睫毛上，挂满剔透的水滴。
“温希，你哭什么？”程迟疑惑两秒，把手机放回桌上，交叠的长腿放下，倾身抽了两张纸，递给她，“给，把泪擦了。”
温希接过，三两下把泪擦掉，鼻涕又蠢蠢欲动，自己都觉得狼狈。
她索性放下叉子，一边擦鼻涕，一边声音闷闷地赌气道：“没什么，就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英国。”
他出国，她什么也不知道。
来找他，先凶了她一顿，还急着把她送走，有种她根本不在他的世界里的辛酸。
连安慰他一句，都忽然没了理由。
他根本不需要她的安慰。
“以后记住就行了，”程迟安慰了句，想到什么，又问，“你来这儿干什么？”
温希没胃口，吃不下去剩下的意面，酸涩道：“都说了，我是来旅游的，只是就我一个人而已。”
程迟见她没有再吃下去的胃口，起身拉过行李箱，眸色淡淡：“走吧，吃不下去就别吃了，回去给你煮面。”
她木讷地跟在程迟身后，一前一后出了机场。
路上没多少人，程迟约了辆车，给师傅报了地址，等回到程迟住处已经是北京时间夜里十点了。
他输了密码，把玄关处的灯打开，领着温希进来，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没穿过的新拖鞋，弯身放在温希脚下。
“新的，先穿着将就一晚。”
温希嗯了声，余光瞥到他站在一旁，似是在等她换好。等她弯下腰，就只能看见笔直修长的腿，黑色西裤剪裁得体。
换好鞋，程迟忽然倾身过来。随手拿过她的靴子，帮她放在鞋柜里。
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带她进了客厅。
“你先在这坐会儿，我去把房间给你收拾一下，”程迟拉着行李箱，指了指茶几上的果盘，“想吃什么自己拿，冰箱里有饮料。”
温希看了他一眼，等他进了一间房，才开始打量起他要住几年的地方。
暖色调的客厅灯打在各个角落，看上去整洁到一尘不染，茶几上的水果也摆放的整整齐齐。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她闻错了。
总觉得有股酒的醇香味儿。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吧台，挂满红酒杯还有其它杯子的吧台上，有瓶拆封过的威士忌。
没多久，程迟走出来，去卫生间清洗完就进了厨房。似是看到温希没有动任何东西，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瓶饮料，拉开拉环，递给她。
温希垂眼看向青色包装的易拉罐，伸手从那只大手里接过，温吞道：“谢谢。”
程迟一愣，看了眼低垂着眉眼的温希，小姑娘嗓音里带着十分的客气。
“一年没见，生分到不知道喊我什么了？”
温希循着玩味的声音抬头，程迟并没有走，依旧站在茶几旁，垂眸看她。
她脸红几分，没去看那双深眸。而是低过头，手里的易拉罐被细指攥紧了些。
“谢谢程迟学长。”
空气安静了几秒。
程迟听不出情绪地嗯了声，转身去了厨房。
温希喝了口饮料，目光不由一顿，提子味的？
喝了大概有一半的时候，厨房突然传出程迟有些哑的嗓音：“温希，抽张纸过来。”
第48章 闭眼
“好。”温希不明所以地抽了张卫生纸, 快步往厨房去，越过中岛台，就见程迟弯身撑在厨台边沿。
“给你纸。”
温希捏着纸的一角, 伸手递给低头埋在手臂间的程迟。
手却忽地被宽大的掌心握住, 激起浑身一阵电流。
她惊了下，脸颊爆红的同时, 瞳孔地震地看着那只大手, 一动不敢动。
他没看过来, 似是察觉到不对, 手上也是一顿, 再然后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低哑道：“不好意思, 眼里进东西了, 你帮我看看。”
说着就直起身，朝温希压低了个子，好让她能够着。
温希抑制住心跳, 尽量保持冷静地伸手用纸巾给他擦眼角。
“好了吗？”
“啧, 还有点儿, 你再看看。”他睁开眼，温希见他眼角湿润，以为还难受, 就接着看了起来。
“有棉签吗？”
程迟视线落在认真给他看眼睛的温希脸上, 下意识答了一句：“有, 在厨柜里。”
说完就脊背僵硬住了。
草，完了。
温希瞥了眼一看她就够不到的厨柜, 把希望寄托在了程迟身上：“你去拿，我够不到。”
她想了想, 又试探地问了句：“你应该，还能看的见吧？”
程迟心梗了瞬，没好气道：“你觉得呢？”
“那你去拿。”温希给他让开路。
程迟却没动，直起身眨了眨眼，嗓音沉沉道：“好像没事了，不用拿。”
他就算瞎了，也不能开厨柜。
“那你瞎着吧。”
温希说完，转身就往厨房外走。他眼眶都红了，还说没事，拿个棉签而已，都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她还在意个什么。
软软的嗓音带着几不可闻的气音，程迟怔愣一瞬，手比脑子快地先把人拉住了。
他看着那道背影，轻啧了声，手上一个用力，给拽了回来，垂落下睨的眸色发沉：“温希，你怎么回事儿啊？”
从在机场他说了她两句之后，就一直不对劲儿。
他寻思也没说什么狠话啊。
温希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越界了，他怎么样，关她什么事儿，她有什么资格在他这里闹脾气。
“没有，就是你不拿棉签，我怕你瞎了没人管。”
说出来的话却控制不住地带了鼻音。
像是被酸涩填满。
程迟没听进去，只眸色沉沉地睨着温希看不见情绪的脸。他忽地用气音轻笑了声，骨节分明的大手落在温希脸颊。
微微用力，迫使她抬头：“我呢，这几天脾气不好，耐心有限，今天晚上就全给你，我再最后问你一遍，到底怎么了？”
对视两秒，他轻晃了下温希的脸，不紧不慢道：“好好说。”
虽然程迟的动作像是逗小孩儿，但温希直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气场又极强，脸还被大手抓着。
这么一吓，就委屈感汹涌扑来。她把脸从那只手里倔强地别开，吸吸鼻子道：“谁让你出国留学不跟我说的，别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你还说在江大等我。”
温希垂下眸，眼睫黯淡，她没看程迟，自顾自地说：“我也没说不让你出国，非要让你在江大等我，但你起码跟我说一声吧，还是说……”
她说了，担心越界，可不说，就怕真的没机会了。
温希哽入声中。
一字一句地轻声道：“我对你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
程迟漆黑的瞳仁盯了温希好一会儿，晦涩难懂。
锅里煮沸的水声打破寂静，他回神，随手把火关了，姿态散漫地倚在厨台上。解开精瘦腰身上的围裙，搭在一边。
这才抬起目光，捉摸不透的眸子凝视着温希，缓声道：“真要一点儿也不重要，我能有这耐心管你怎么了？”
温希心上一滞，忽地想起，他最近很不好过。
还有刚刚那句，他说他最近脾气不好，耐心有限。
渐渐的，温希止住泪意。她怎么好像……是来给他找不痛快的。
她低着头，没再出声。
“没告诉你，是觉得没必要，你高三学业忙，也不一定有心思了解我的近况，所以就没说，”程迟话音一顿，“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如果我知道你会把这事儿放心上，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温希不由看向程迟，他姿态随意，眼里却是认真。
似是因为她终于抬头，程迟慢条斯理地挽高衬衫袖口，停在手肘处，露出肌肉紧实的小臂。
神情和缓下来。
“还没跟你说声恭喜，考上理想大学了。”
外面似乎下起了雨，打湿飞蛾不停扑动的翅膀，雨滴声也随着，逐渐潮湿。分明搁着窗，却仿佛也，扑落在温希心上。
他手臂慢慢撑回厨台：“既然说了在江大等你，那就一定会在江大等你，你开学那天的机票，其实我已经订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