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颜:“我......我不怕。”
说是这么说,双手却是死死攥着他的剑。
她问:“我们......我们先去做什么?”
尘尽:“迁移老坟。”
“真要去?!”楚若颜满身抗拒,话都在抖:“迁、迁移去哪里?”
他们难不成要驮着一堆棺材穿山越岭?!
尘尽:“他们想要的是‘陪葬品。’”
楚若颜呆住:“陪葬品。”
坟地就在村子背后的山坡上,楚若颜脊背拔凉,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盯着她,但又不敢扭头。
尘尽在村子里顺手拿了个锄头,两个人大半夜开始挖坟,里面果然有一盒盒的首饰甚至米油都有。
楚若颜望着挖出来的东西,这哪是坟啊,这简直是立了一块碑的地窖。
一家家都怕乱世中村子招贼,把觉得珍贵的东西埋在自家老坟旁边,结果这一闹鬼,全都吓破了胆,不敢回来取,让他们逮着个功夫了得的倒霉蛋,哪会那么轻易放过。
比起屋子里那点东西,他们更想要的是这里的。
楚若颜绷着身子守在拖上山的板车边。
忽然,身后‘咔嚓’一响,吓得她一个哆嗦,尘尽似乎没有注意到,还在挖着,楚若颜心里颤个不停,那双无形的眼睛,让她感觉更加明显。
再怕也猛得转过身去。
刹那间,从后伸来一只手捂上她的双眼,她呼吸异常急促,心跳加速,眼前不是黑暗,是摇晃的画面――一棵光线刺眼的白色老榕树。
一股清冽的味道将她安稳包裹着。
“程今生。”
是程今生,身后的人没有说话。
楚若颜看着眼前闪烁的榕树,幻境开始出现裂痕。
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这个幻境只能起一次,若是裂痕太多,将不再能维持,意味着幻境外的程今生不能出现操控尘尽自主意识的行为。
而现在,程今生操控尘尽的身体,捂上她的双眼,是因为她面前站着一只血肉模糊的凶鬼,可她并不知晓。
然而,就在她转身,不明所以捂上双眼前,她目光晃见远处的树阴下有一道身影,被月光印在地面,那人躲在树后面露凶恶,以及其嫉妒的目光盯着尘尽。
幻境的时间被拉回,刺眼的白光闪过眼前――他们刚攀上山,楚若颜为尘尽拿着锄头,他拖着板车走在前面。
楚若颜望着熟悉的一幕,背后还是森冷,有双眼睛盯着,或许不是鬼,是人。
她没忍住道:“尘尽,背后有人跟着我们。”
是村民吗?还是谁?
尘尽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看着她,又放眼望向她身后,最终平淡道:“同门师兄。”
他好似对她不想隐瞒,却又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没有多说。
楚若颜意识到什么。
同门......
是护他平安的吗?可那副样子看着不像,更像是......监视他。
为什么要监视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楚若颜没有多问,因为她不知道哪句话问出去会给他添麻烦。
他们继续回到方才的位置,开始挨家挨户挖出地窖里的东西,四十多户人家,从山这头去到另一头,少年的衣服已经污秽不堪。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明白身后那人为何会寸步不离盯着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左右。
他们继续往前,第三十一户,尘尽已经有些疲了,他的手劲减弱,动作迟钝,锄头不再能扬高,缠在手上的白布全部被血染红。
还差九户,他脑海里只知道很快就能做完这一切了。
扬起的锄头,斩进泥土。
“叮铃――”
一道脆响从泥中炸响在山林里,同时接二连三吵闹的急躁响起,树与树间缠满滴血的红线,挂着叮叮当当响铃铛。
尘尽愣了半秒,下一刻,丢掉锄头扑向楚若颜,一道黑影从她的头顶晃过,像利爪,若不是扑倒及时,她怕是会被利爪划伤。
林子中血光乍现,尘尽手上的血不知何时滴在了阵眼上,阵眼正是他方才站的位置,瞬间,地面上出现一道招鬼咒,从阵眼开始迅速扩散,一道红光窜天而起。
楚若颜惊慌失措,扭头望着冒红光的山,与古怪的村子,他们方才走来的每一步,地上都有血脚印,并且血脚印的血还在往下滴流。
她不属于这里,所以地面上都是他的,每一步都促成鬼阵,只等他的血落地。
村民!算计他!
为什么?!
利用他的善心欺骗他来横阴山。
不给他吃饱,让他挖地窖,在深夜精神疲惫反应迟钝。
跟在他身边一口一句师父的小孩,用碎碗重重划伤他,差点伤及筋脉,就为了让他的血能滴到阵眼。
还有跟在他身后远远监视他的人!
一个个,都逃脱不了干系!
一件白衫盖在她的头上,将她的视线阻挡,任由她如何扯都扯不下来,她看不见外面发现了什么,只听见尘尽痛苦的挣扎,以及他一次又一次重摔在地的声音。
白衫透着血光与鬼影,鬼嗷兴奋的叫喊就像要刺穿她的耳膜。
现在的他,如何能活着离开这鬼阵?
但他做到了,以一己之力,手握银剑,站在血阵之上。
跟在他身后的人,就这么注视着,完全没打算出手相助。
楚若颜无助坐在地上,她帮不上他,更改变不了这段已经发生过的过往。
血光不知道多久退散的,鬼嗷也不知多久平息的,像血淋躁响的铃铛也不知何时不再响。
满身是血的人栽在她怀里,扯下白衫时,天边已经出现一道晨光洒在满是鲜血的泥土上。
第三十一户......
楚若颜看到他藏在手臂上的碧珠,仙气十足,可是沾满血,她看见他的伤口白布消失,鬼烟侵袭,碧珠替他将鬼气吸了进去。
原来是这里,被一个看似天真的小孩欺骗,被一群虚伪的人利用。
以他的血开鬼阵,把方圆百里的鬼都招来,鬼气从伤口进入他的身体,有灵气的碧珠为救他替他承受了。
她将昏去的尘尽靠在板车边,起身拿起锄头为他把剩下的九户挖完。
过去的他,是不是醒来之后,把这剩下的九户挖完了?
这还是有她在一边,远处的人没靠近,她不在的过往,他会不会有对尘尽做什么。
她带着他回到村里,一日的路,跌跌撞撞走了三日,众人顶着虚伪的面孔来哭,却是不忘选走自己的东西。
楚若颜冷漠看着他们假惺惺的面孔。
不知是良心过不去还是怎么的,他们算是给他腾了一间肮脏的柴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8 21:05:40~2024-01-19 20:5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70136874、拾柒^_^、白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幻境(4)
楚若颜为他将柴房打扫了一遍, 满身是血的人安静地躺在凌乱的茅草上。
她坐在一旁,用衣摆为他擦去剑上的血。
没过一会儿,门被扣响,门外来了十几名村民, 阿肆他娘抱着被褥, 身后的人拿着干净的帕子与水盆。
楚若颜望着那些东西,鼻子一酸, 眼泪流了下来, 不是因为感激, 而是难过, 他们对他不足豆粒大的好, 来的太迟了。
事情不成, 他们根本不会做这些,做这些纯属是良心受谴责, 想把他甩的彻底, 想把犯下的罪甩的彻底,而也恰巧证实,这是一场他们明知会要他命,仍要费尽心思骗他的阴谋。
她挂着泪水, 泪珠大颗往下掉,视线模糊,直摇着头,哽咽道:“我不明白, 为什么?”
所以人都低着头,阿肆哭着道歉, 楚若颜轻扫他一眼, 最后盯着他娘看, 她想要个答案。
为了获取他的怜悯之心,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用上了。
天真无邪......多么可笑。
阿肆他娘犹豫了几回,最终说:“姑娘,这乱世中......战事频发,劫匪也猖狂,原先那村子至少还算隐蔽,结果这又闹了鬼......”
她支支吾吾道:“我们不想待这村子,死过人,大伙就猜测,可能经常遭劫。”
楚若颜气笑了:“那难道不比闹鬼的地方好吗?”
阿肆他娘夸大其词说:“那、那也可能死于.....战事引起的瘟疫。”
楚若颜冷眼看着她。
瘟疫?她不觉得尘尽会给他们找一个沾有瘟疫的地方安身。
阿肆他娘见这么解释也不通,开始卖惨:“我们就是些平民百姓,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战事,劫匪,闹鬼,哪件事都不是我们能应对的.....至少原先那村子,前两件事没发生过,闹鬼......”
“闹鬼,闹鬼这事......”
“前不久有位道长说,只要把方圆百里的鬼除了,就没事了。可这除鬼我们哪会啊,他说只要开个招鬼阵,牺牲一人,把鬼引他身上,那人活不了,鬼也活不了......所以......”
楚若颜瞬间暴怒:“所以!从他出手相助的时候,你们就计划好了!要他死!”
她边哭边苦笑:“或许,不是,不是他找到的你们,是你们找上的他!骗他救人,骗他除鬼!骗他给你们找个安身地!骗他......给你们挖什么坟!”
李大爷哼唧道:“我们有什么错,只是想苟命。”
楚若颜整个人炸了:“我看你们是狗命都不如!他就算救条狗,狗还会对他摇尾乞怜,讨他欢心!他费劲心思救你们出苦海,你们却计划要他的命!”
李大爷:“你这姑娘怎么说话的!”
“我就这样说话!”楚若颜心里堵着一股火,非要发泄出来:“你摸摸你们的良心!再问问你们来此,真是关心他来送东西吗!还是因他染鬼,来看看他是人是鬼!”
安静了......他们不争吵了,她说对了。
把他们的想法大声吼出来,揭露他们的丑陋,他们开始落荒而逃。
后来,他们走了,带着尘尽辛苦挖出来的东西,回到他们温馨的家,丢下他们两个,村子空了。
楚若颜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望着月色下森冷的村子,一盏灯没有,村子里的东西被他们全带走。
四十户人家,几百张血画符,尘尽知道自己做的一切,是一场无用功吗。
夜风刮着她的衣摆,心里说不出来的苦涩,她害怕黑暗,但那一晚,她把不大的村子全部走了一遍,说不出来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这么放空着,看高悬的月露出银色的锋芒,看空无一人的村子没有一点生气,看他为他们贴满的符,没有一张为他而留,看他用木板钉起漏风的墙,却没一间愿意给他住。
她为他擦拭手臂上的伤口,皮肉外翻,血肉模糊,扯下新的布块,为他重新包扎伤口。
手腕上的碧珠光泽暗了些,她小心抚上去,用沾水的帕子,一颗一颗仔细擦去血迹。
尘尽躺了足足十天未醒,楚若颜寸步不离在他身边,把村子能收刮来的东西全用上,才叫他有所好转。
从前他是不是孤身一人躺在血泊中,醒来后苟延残喘把村民的东西拖回来。
她用了三天弄回来,村民还会抱怨,十天......怕是一口水都不会给他喝。
会有柴房吗?还是他没有一刻停留,拖着浑身伤离开村子,那他又是否知道,他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全离开了村子。
他们走的那样匆忙,就像怕染上鬼气尘尽祸害他们,避之千里。
一句乱世之中,一句迫不得已。
一场空啊......他的善心换来一场阴谋。
他们死缠烂打,纠缠不休,卖惨求怜,换来他遍体鳞伤。
他为他们寻来的安身之地,他们嫌脏,他们不喜欢。
做了这么多,一句感谢没有,只得到一句他应该的,倒成了他自作多情,多管闲事。
楚若颜坐在柴房台阶上,沉默看着脚底下阿肆他娘临走前清理干净的青苔路。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身后的门打开,虚弱的声音像一阵清风就能吹散。
“楚姑娘没走吗?”
楚若颜瞪大双眼,立刻腾起来,回身看他,阴霾一扫而空,惊喜道:“醒了?!”
尘尽面色苍白,扶着门框,对她勾唇笑道:“没事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下意识拉了拉衣袖藏起伤,目光扫了眼她换上的一身布衣:“我的剑很干净,是你帮我每日擦拭。”
今日阳光正烈,楚若颜站在一旁说:“小事情。”
他看了眼没有人烟的村子:“你怎么没走?”
“我不识路。”楚若颜:“你喝鱼汤吗?”
这里食材有限,她每日都会用少量的米熬鱼汤给他灌下去,难得今日他能自己喝。
楚若颜回身从屋里给他翻出一件布衣,是她在村子衣橱里找到的,算是最干净的一件。
想着少年一身无暇的白衣,许是很爱干净。
她紧跟着解释说:“我已经洗干净了。你说男女有别,所以我没给你换。”
尘尽看她捧在手中,叠得整齐的衣裳,心猛得一滞,他接过来,不掩盖喜欢的情绪,指腹摩挲粗糙的布衣。
见他接了,楚若颜又立即跑去生火熬汤。
尘尽换好衣裳来寻她,为她扇火。
他很喜欢她的鱼汤,赞不绝口,毫不吝啬夸奖。
发丝垂在肩前,楚若颜呆呆望着他阳光下的侧颜,轮廓干净利落却不带一丝冷芒,反倒清爽又温和。
她不受控制,手指撩起他的发,扫到肩后,他的耳朵露出来,没有伤疤,没有诅咒,没有遮挡它们的耳坠。
指腹划过他的脖颈,尘尽蓦地脸红了,捧着碗的手僵住,整个人有些拘束,不敢轻举妄动,却是小心翼翼偷撇过眼观察她的神情。
她认真看着光滑的脖颈,无厘头问了一句:“疼吗?”
尘尽怔了一下,接道:“不疼。”
“真的吗?”
“真的。”
“真的吗?”
“嗯。”
“真的吗?”
没再回答。
楚若颜:“我......可以为你束发吗?”
尘尽喉咙哽了下,侧首躲开她的手:“发......只有......喜欢的女子,才能束。”
楚若颜没强迫,活跃气氛低笑打趣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尘尽:“喜欢......喜欢......以后,会......会知道。”
楚若颜坐在他旁边,托腮笑问:“那知道之后可以告诉我吗?”
尘尽没有答应她,也没有拒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