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朝阳突然爆发出极其强大的威能，似乎瞬间就要斩断束缚白客舟的阵法。
“不是吧？是我哥不行了，还是你们真的太强了？一天之内遇到两个能挣脱阵法的妖怪，我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啊！”白客舟简直想哀嚎。
江流却淡淡伸出手，接住了几滴雨，只见她突然发力紧紧握住手中的雨滴，然后红色的气团在她的掌心升起，如同烈火一般冲向朝阳。那火团在白客舟蓝色的伏羲降魔阵法上边加了一层红色的阵法，这一下朝阳立刻动弹不得了。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宁大附中的月考，让我遇到了姐姐老师您，不然就我这三脚猫功夫，今天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白客舟擦了擦额头的雨水，叹息起来。
朝阳爆出发巨大的咆哮声，似乎想向这个不公平的世间讨一个说法。
“……又是何必呢，谁活着容易，至少你现在的生活很好，其实应该珍惜。”
纠结于四千年前的事到底有什么意义，三皇早在末法时代就随着那些上古洪荒的神话故事一起落幕了。
现代人有现代人的故事，何必沉溺在四千年前先祖之间的恩怨里。
“你如果出事，会有很多人伤心，朝阳，你真的有很多很多的粉丝……你说她们吸食你的力量活下去，所以你用红线吸食她们的生命力作为报酬。”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戴上红线的人都是心甘情愿为你祈福的，她们未尝没有感觉过自己在戴上红线后身体变差、情绪不稳，可为了你，她们始终没有摘下红线，就因为这样你会变好……”
你……
白客舟真的不明白，就算雨犬一族这四千年前作为人族的宠物才繁衍下来，可谁生存又容易？还不知道至今多少物种灭绝了呢。眼前这个朝阳可是有无数粉丝追捧的当红流量明星，完全属于这个圈子的金字塔顶尖，他到底受过多大的委屈才能有如此庞大的怨气？
“说那么多，不如亲眼看看。”
江流伸手在白客舟的眉心一戳。
又是那冰凉的感觉。
“又是寄情吗？给我时间准备一下啊——”
然而没有。
江流没有给白客舟任何准备的时间。
现在白客舟又融入了朝阳的世界，开始观察起他的悲喜人生。
雨犬，一开始是学不会讨好人族的。
因为它们心里有怨，可是不讨好，它们就活不下去。
面对人族，它们应该讨好地笑、讨好地舔手，讨好地摇尾巴，可是雨犬心里太恨了，面对人族，雨犬就会不由自主地伸出獠牙，露出狰狞的表情，口吐吓人的诅咒。
可这样不行，再这样下去，雨犬一族真的要灭族。
于是雨犬们决定接受一个术法，或者说一个诅咒。
从这一刻起，它们将不能展露自己真正的内心，当它们感到痛苦时，雨犬就会笑起来，内心越是焦虑、越是痛苦、越是恐惧，它们就笑得越可爱。
只有这样，才能在满心怨恨的同时露出可爱的样子博取人族的喜爱，从而拥有活下去的权利。
于是，它们变成了心口不一的族群，再也无法展露自己的真实情感。
朝阳与大多数生活在现代的雨犬不同，朝阳是有智识的、有记忆的，他在同类中找不到可以理解的对象，于是化身成了人。
而作为人，他那被诅咒的笑容竟成了他可以赖以生存的最大价值。
每个粉丝都喜欢说“这个世上怎么会有朝阳这样的开心笑容，这样丝毫不带戾气的笑容，这样充满力量的笑容。”
溺水的人会紧紧抓住身边的每一根浮木，现代都市生活里，越是痛苦、抑郁、焦虑的人就越容易被朝阳吸引，毕竟人就是这样，越没有的东西，越是想要。
只有朝阳知道，自己这举世无双的治愈笑容之下，他的内心深处究竟充满了多少的怨恨、烦躁、暴怒。
他说不出任何负面情绪的话。
雨犬一族四年前来传承下来的讨好基因让他习惯性的说着讨人喜欢的话。
哪怕是一只虫子，也有发脾气的权力，可他却说不出一丁点“不能讨人喜欢”的话。
朝阳最恨的就是自己甚至无法表达一点负面情绪，于是那些负面情绪只能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一个黑洞，逐渐要将他吞噬殆尽。
幸好，有人告诉他怎么才能填补内心的黑洞，只需要吸取爱的力量就可以了。
他通过红线吸取的，其实并不是粉丝的生命力，而是粉丝们内心爱的能力。
他……没有想过要粉丝的生命，他只是希望能够通过这份力量填补内心的黑洞，让他不要再这般痛苦，这般感受着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的痛苦。
看到这里，白客舟不由得低声发问：“不对啊，如果不是在吞噬人的生命力，那姐姐老师的原主为什么会自杀，关红儿又为什么要跳楼？难道这不是在吸取生命……”
但没说完，他自己明白过来了。
白客舟不知道该怎么说，又该说些什么。
朝阳没有想要粉丝的命，他吸取的是粉丝的“爱的能力”。
但是，如果失去爱的能力，一个人还能活下去吗？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靠着“爱”的力量才能支撑下去的，爱父母、爱情人、爱孩子，甚至……爱某个明星、爱一朵花……爱，才是人能活下去的基地。
白客舟不知道朝阳是听谁教给他的方法，也许朝阳的本意并不是让粉丝献出生命，但献出爱的能力，人还剩下什么呢，恐怕只能走向极端了。
白客舟的身边开始陆续有纸鹤飞过来，显然，捉妖盟的人马上就到了。
白客舟却犹豫了。
江流如冷泉一般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响起：“小子，你想杀了这只雨犬吗？”
我不想杀人。
白客舟想这么回答，但是眼前的这只雨犬并不是人，他只是一个可以幻化成人的妖怪。
就算他的本意不是想要粉丝的生命，可现实就是，他的行为确实导致了两个女生自杀，如果不是江流救了关红儿，朝阳的手上就有两条人命了。
但是关红儿会选择跳楼，究其根本是因为家庭环境的影响，可以说，是朝阳的出现，拖延了关红儿跳楼的时间。
如果没有遇见朝阳，也许关红儿早就撑不下去了。
可这并不代表朝阳是无辜的，就算不是他的本意，运用红线吸取粉丝“爱的能力”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有什么办法……能把爱的能力还给那些粉丝吗？”
过了一会，白客舟低声问道。
“有。”
出乎意料，江流这么回答。
“真的有？”
白客舟惊讶。
“对，这根红线其实是一种罕见术法，这种术法是把情绪变成一根红线，从一个人的身上导入到另一个人的身上。”江流语气没有起伏地说道，“其实，我用的寄情也是差不多的做法。”
“啊？？？”
白客舟真想吐槽，这么危险的术法有没有经过安全试验就往我身上招呼啊！
“所以，只要逆转术法，那些情绪就可以回转，雨犬吸取的爱的能力就会回到原本的人的身上。”
“那……”
白客舟看向朝阳。
此刻，朝阳安静了下来，他那可怕的狗脸似乎也没有那么吓人了。
“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朝阳看了白客舟一眼：“捉妖师，你打算让我活吗？”
“不……我不能替那些女孩决定你的生死，但首先，你要活着，才能把爱的能力还回去，这不属于你，朝阳，你不能吸取别人爱的能力，如果你想要，你应该自己寻找。”白客舟又抓了抓头发，还是坚持道，“然后你应该去道歉，为你做过的事，向粉丝们道歉，只有被你伤害的人才有资格决定怎么处置你。”
“第三……”
江流一直静静地听着。
“第三，你说是有人教你这个办法的，我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江流抬起头看了白客舟一眼。
“别这样看我……这事不是明摆着吗？朝阳的本意不是吸取生命，而有人教给他这个办法，实际上会造成人命伤亡，而这个人显然知道这个后果，最重要的是，他能发现朝阳的问题，并且找上朝阳。姐姐老师，你不觉得这个只动了一张嘴皮的人才是最有问题的吗？”
白客舟一本正经地分析。
江流：“嗯，有道理。”
朝阳一直盯着他们：“所以，如果我说了那个人是谁，你就让我活下去？”
“等一下！”白客舟举手，“你不要只听到最后一句，我说的是首先把爱的能力还给那些粉丝，然后向她们道歉，由她们决定你是不是有资格活下去，当然她们要是不原谅你……”
总之，这不是白客舟可以决定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朝阳一直没说话。
白客舟催促：“你最好快一点，我的同事们马上就来了，那时候你不一定还有选择的余地。”
“……好，我都答应你们……”朝阳低声道，“告诉我方法的那个人，我也不知道他……但是我听到有人称呼他‘老师’，就是这样。”
“老师？还有别的线索吗？名字啊，外貌之类的。”
“名字是……呃！”
突然，朝阳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咙，突然发不出声音来。
他的身体在逐渐膨胀，就好像他的肚子里有个炸/弹，马上就要爆炸。
“不好——”
白客舟想往前冲，却被江流一把抓住然后向后一跳，他们两个就向塔楼上飞去。
“等一下——”
白客舟的话音还未落，朝阳就在他的眼前爆炸了。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朝阳的身体四分五裂，血肉向四周喷射，而从天上落下的属于雨犬与生俱来的雨水，也变成血水。
江流撑起伞，遮挡了他们两个人。
白客舟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还真的没有经历过这种事。
二十二岁，其实已经很大了。
在他小的时候，白客舟对年龄还没有概念，他总觉得人到了二十岁就是很大的年纪了，过了三十岁那就是中年了。
可是当他二十二岁的时候，白客舟觉得，其实他的心态还和小时候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也没有变过的，他有他的一套价值观，也许，听起来很幼稚。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要朝阳活下来，想要朝阳真正面对粉丝，真正获得爱的能力。
也许朝阳——雨犬一族也从此开启新的人生。
可是，就像这漫天血水一样，什么也没有了。
江流的声音响起：“怎么，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
白客舟有些丧气：“是啊，我很可笑吧。”
“不。”江流目光悠远，“说明你很幸福。”
第11章
朝阳的意外死亡令白客舟一时无措，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黑瞳关切的声音就在楼下回荡：“小白！小白！你在哪儿？你还好吗？！！”
紧接着，一群穿着长袍的捉妖师们冲进来，众人先是对满地的血肉一愣，然后立刻动作麻利地收拾残局——布置结界，联系总部，疏散人群。
黑瞳跑到白客舟面前，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这才放心下来，板起脸训斥道：“你怎么回事？！小白少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勇敢无畏了？平常给你布置一个黄级的小任务你都推三阻四，面对雨犬这种天级大妖你倒是敢一个人往前冲？就你那点灵力出事了怎么办？我怎么和你哥哥交代？你真的是永远都长不大是吗？！”
白客舟后退一步，双手合十，几乎是求饶：“哥，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嚷嚷了，有外人在——”
不知道为什么，白客舟并不想被江流看到自己这副被大人指责的“小孩模样”。
“什么外人？哪来的人？”黑瞳一脸“编啊，我看你继续编”的表情。
啊？
白客舟连忙向旁边看去，江流不知何时不见踪影，只留下一柄蓝色的雨伞。
黑瞳把伞从地上拿起来，递给白客舟，语重心长道：“带伞了就打着，虽然雨差不多快停了，但你的身体状态……”
黑瞳又叹了口气，眼前这个白家小子可是长平白家这个最富盛名的捉妖世家千年来的第一天才，可是十岁时的一场大病却让白客舟失去了曾经令白家骄傲的一切。
黑瞳作为白家当代家主——白客舟哥哥的朋友也对白客舟抱着恨铁不成钢，又很无奈的心态。
江流离开了，肯定是不想和捉妖盟的人打照面。
于是白客舟给黑瞳讲述了朝阳事件的始末，当然隐去了江流的部分。
黑瞳皱眉：“我会和总部申请接下来去排查整个永宁的雨犬，务必找到他的同党。至于你说的红线，法术鉴定科的同事们会想办法，逆转法术虽然不容易操作，但鉴定科还是有同事能做到，我们找一个理由先销毁所有的红线。”
“但是现在朝阳死了，该怎么解释呢——我的意思是，朝阳是一个顶流明星，他这样尸骨无存，我们应该怎样解释？”白客舟问。
白客舟从未接触过天级的任务，所以从不知道在捉妖事故中如果有人死亡会怎么处理。
黑瞳拍拍他的肩膀：“这你就别管了，我们和当地政府有一整套的应对方案，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回家去吧。”
“噢。”
白客舟下楼的时候，回看了一眼塔楼上的血水。
遍地的狼藉已经被捉妖师们清理一新了，朝阳的血肉半点不存，就好像……他从来没来过这个世间一般。
白客舟重重叹了一口气。
一个人活着的时候不管有多么轰轰烈烈，这一番烈火烹油、花团锦簇后也不过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留不下任何的踪迹。
“……对于我市这场特大暴雨灾害，市政府各级领导对此表示高度重视，同时也为在这起灾害中遇难的五位市民表示深切的哀悼……同样，在这场灾害中，永宁市政府快速部署，多部门联动，有效地降低了损失。我们有理由相信，任何灾难都不能打倒勤劳勇敢的永宁市人民……”
白客舟坐在沙发上，叼着一根棒棒糖，一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拿着遥控器，看着新闻里总结这一次特大暴雨灾害的相关信息。
现在电视里开始念遇难者名单……
果然，听到朝阳的名字。
不知道捉妖盟是怎么解释的，总之朝阳被定义为遭遇意外事故死在了这场突发暴雨中。
白客舟打开微博，朝阳的名字果然上了头条。
毕竟，一个顶流明星的意外死亡肯定比起不知名的小人物更能引起舆论回响。
在白客舟看来，每一个死亡的人背后，同样只会留下一个破碎的家庭和永远不能释怀的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