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言以手掩面,看不清面上的神色,“我突然觉得身子有点不舒服,烦请你着人向书院里,替我告一声假吧。”
——
将军府上,距离皇宫的位置不是很远。
更何况,坐上了马车之后的步妩,还记得自己上车前,隐隐看见的那一道淡青色的身影,大选前的紧张和见到那人时的恍惚,让她只觉得身下的马车,还没有行驶多久的样子,便就到了宫门口。
恍恍惚惚的下了马车,恍恍惚惚的听从身边姑姑们的指导,行了礼,应了到,直至站到队伍里面好一会儿了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回过了神。
彼时的她站在乌压压的大选队伍里,离宫门前面,大略有着十几个人的样子,身后紧贴着的,则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庶妹,周步姝。
到了这个时候,看见了面前的宫门和自己身边的女子们,她才算是切实的感受到了,自己之前一时冲动之下,所答应下来的,到底是一件怎样的事情。
一念之间,原本就只是自己心里,那一个可念不可说的心事,现在便更加,没有了可能。
第25章 恩典
宫门口参加大选的世家小姐们,都是按照家中父兄们的官职大小等级来排队的。
作为二品的车骑将军家女眷,步妩和周步姝两个人都排在了相对靠前的位置上。
年满十三至十六,尚未婚配的世家女子,都是要走上这么一遭的。原本按照本朝早婚的习俗,步妩以为自己的年纪,在这一众参加大选的小姐们中,应该算是偏大了的,却不料,在点花名册的时候,却听到队伍里,还有不少比自己稍微年长一些的女子。
想来,他们的家里应该是和太夫人想的一样,事先知晓了,所以为了参加大选,这才特意没有定亲的。
来参加大选的,不少都是互相认识,此刻大多都在互相低声交谈着,步妩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周步姝,又默默的转过了头去。在家中的时候,因为李蓉蓉和沈姨娘之间的渊源,即使两人待在同一个府上,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却也总该没说上过几句话。
正是初夏的时候,天气渐渐转热了,虽说还不是正午时候,但阳光却还是很炙热的,更何况是她们这一些从来没有吃过苦的娇小姐们。不过只是站了一盏茶的功夫,阳光和紧张的双重作用下,不少人的额头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来,周步姝有点紧张拿起自己手上的汗巾,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生怕把自己脸上的妆容,给蹭花了。
她站的离步妩很近,可饶是站的这么近,两人又都站在同一个地方,可她却半分都没有看到步妩额头上的汗珠。瞪大了眼睛,悄悄凑近身前的人,直至连脸上那些个细微的汗毛都能够看见了,也没有瞧见半分冒汗的样子。
吃瘪的撇了撇嘴,步姝有点愤愤的把自己手上的帕子,收了起来。
这次参加大选的人数有点多,宫里的人正忙着一个个按照花名册上分发名牌登记,只有全部都登记齐全了,检查过了,才能够把她们带入宫中去。
这次不过是为了替亲王和皇子们指婚,才办的一出大选,只要进了宫,搜查了随身的物件,又经过了初选,就能够到达此次大选的主位置。若是原本正儿八百的选秀,只怕还要在宫里面多熬上几个月的时间,学好了规矩才能见到。
但饶是已经简化过了的流程,在那登记好之前,她们便都只能够这样站着。
不知道站了多久,这才听见前方的小黄门那尖利的嗓音,“吉时已到——入宫门——”
很快,原本还有点怏怏的队伍,动了起来。
——
和秀女们的大选不一样,被领进宫中之后的各家小姐们,走过漫长的宫道之后,便都被聚在了荷花池畔。
虽说是临近入夏,但是宫里荷花池旁的荷花,正是盛开的最好的时候。
许是为了安抚,许是为了能够在各种不起眼的角落里,看清楚每个小姐们的性情,早在大选准备的时候,皇后便就定下了这个位置。
现在看来,这个地方,在正午的时候,也着实很是清凉的。
到了这里,原本还一直强调着规矩的小黄门们,一个个都退散了开去,只留下场中的各家小姐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对着荷花池里赏花。
有不少人见着身边伺候的人退下之后,便都下意识的都掏出了自己怀中的小铜镜来,仔细看察起了自己面上的妆容。
殊不知,在荷花池旁的宫室中,正端坐着皇后以及各宫中有品阶的宫妃。
宫室的位置,开的很是隐蔽,轻易的就能够把不远处的场景收进眼底不说,只要荷花池边的众人们,不要离这里太近,便也看不清这里的情形。
这是皇后的意思。
毕竟,这次不是选秀大典,在场中的千金们,最低的,那也是四品官员的女儿。如若是看中了,自然是好事,但若是没有被看中,传扬出去,只怕对以后的亲事也不利。
而且像是这样私下里观察,更容易看清楚每户人家千金的性情来。
宫室里很是安静,大多都是在细细的观察着,间或,时不时和身边的人,交换一番自己的意见。能够在这里坐着的宫妃,那都是在宫里摸打滚爬过的,现在再看着那边的千金们之间的勾心斗角,便就像是在看过家家一般,偶尔还会低笑一声。
今日入宫大选的千金们,早就在花名册上登了名字不说,每人还有着属于自己的画像,身边标着其入宫审查前的身体情况和家世出身。
现在便都是一个个平摊在桌前,等着在场的宫妃们,一个个自行比对的。
皇后是太子的生母,为了能够替太子笼络到更多的势力,这太子妃一位,自然是重中之重了。放的偏远些的画像,她根本就没有关注,主要便是集中在面前的十几幅画像上。
而在这些画像里,除开丞相家和太师家的千金之外,手中握有兵权的将军之女们,自然也是被列入了考量的范围。
这番细算下来,场中符合太子妃一位的秀女们,便就只剩下了五六位的样子。
再按照长相和性情一过滤,能够剩下的,便也没有几个了。
步妩作为车骑大将军之女,其父手上握有三十万的兵权,皇后一开始也是着重观察着,只是看了一会儿,便颇为有点无奈的摇了摇头。
在皇后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姑姑,见状,悄悄靠近了耳边,“娘娘您这是觉着,这周家的姑娘,不好?”
皇后不动声色的看了周围一眼,故意稍稍放大了音量,“嗯,模样倒是个好模样,只是这性子,未免太过于软糯了一些,虽说女子性情温和也不是什么大过,但这样的性子,只怕是撑不起一府主事的当家主母来。”
周围有不少原本看上了步妩的宫妃们,闻言,一时也是有点踌躇了起来。
众人方才都看见了,那周家的姑娘,性子绵软,对着自家庶妹谦和也就罢了,在周围不少家世不及她的千金面前,还是那一副怕生的模样。这要真的是过门了,不说能不能够成为自家儿子的助力,怕是反而会因此在妻妾之间落得下乘,闹得家中家宅不安。
倒观其身边的姑娘,听着虽然是庶出,但是因为年纪小,再加上似乎在府里颇为得宠的缘故,倒是十分的果断大方,一言一行,倒也不和嫡出的姑娘差多少了。
正在皇后估量着,让其做太子侧妃的可能性有多少的时候,一旁,原本在下首坐着的吴王妃站了出来。
“臣妾斗胆,想要向皇后娘娘您,讨一个恩典。”
吴王妃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谅谁知道自己的儿子像是个绣花枕头一般的,沉迷女色,那面色大抵,都是好不到哪里去的。原先一路从吴王府过来的时候,还想着有心提点两句,却又被这不着调的,给气的不行。
可饶是这会子已经进了宫,想着先前自家儿子和自己念叨的那个名字,吴王妃的面色再不好,却还是想要找个机会,替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求一个恩典。
第26章 生病
不管外间如何宣言舒言的名声,在崔锦娘看来,自家的儿子,实在是太过于刻苦了一些。
‘自小体弱’不说,这些年来,虚不受补的也不见长肉,成天看着那纤细的身形,她心里就已然苦闷的不行了。可饶是她满腹的牢骚,在碰上了自己父亲之后,便也只能够暗自埋下。
只是那心里的担心,怎么止都止不住。
毕竟谅谁,看着自家体弱的儿子,从三岁开始,就每日早上卯时上课的,都难免会觉得不忍心。更何况,照着舒言这么喜欢读书的性子,本来是申时下课,也往往会被拖到戌时才回来。
不过这些年虽然一直暗地里都提心吊胆的,却也没有看自家儿子出现过什么大病,她这才一直都没有提起,以免打击了自家儿子的上进心。
可今儿一早,不过才刚刚起身,正在梳妆的时候,就看见原本是在自家儿子身边伺候着的小厮,慌不着路的,就冲了进来。
“夫人!夫人不好啦——少爷,少爷病了!”
“你说什么?!”
方才还端坐在梳妆台前的崔锦娘,闻言急起身,撞翻了桌上的胭脂也顾不得收拾好,就这么衣冠不整的冲出了院子。
身后的婢女,看着夫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先是愣在了原地,紧接着,就一个个跟着小碎步的往外跑去。
等到了舒言的院子,崔锦娘原本就还没有来得及全部盘起的发髻,已经是全部都松散掉了,这般不注意仪容的夫人,院子里的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顾不得周围人的视线,崔锦娘刚刚喘匀了气息,“舒言,舒言,我的儿呢?!”
“夫人,夫人——少爷在屋里躺着在。”小厮们被这阵仗吓到了,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的。
等崔锦娘进了屋,看着榻上的舒言,就是一副面色嫣红,粉里透白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之前小厮来汇报时的‘不好了’?
到了这会子,她才注意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担心舒言会在意,她粗略的捯饬了一下自己的样子,这才上前查看了起来。原本看着挺好的样子,只是,等到在榻边坐下来之后,这才发现舒言他脸红的,似乎有点不大正常,连忙伸手在他的额头上,探了一探。
那滚烫的温度,让伸手试探的崔锦娘猝不及防的惊叫了起来,“怎么好端端的,就发起了高热?!”
昨天还好好的,而且现在的天气也不凉,怎么好生生的,就病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额头上的清凉,舒言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向了身边的崔锦娘。
只是现在的他面色通红,眼睛也是红红的,说话时,也不自觉带着浓浓的鼻音,“母亲,我的头,好疼啊~”
从来都像是个小大人似的,一直没有让家里操过心,也未曾撒过娇的大儿子。
现在这话一出,倒是让崔锦娘,瞬间就红了眼眶。“再忍忍,母亲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一边说,一边着急忙慌的让一边的婢女们,端了清水和酒过来,想要用土办法,先帮舒言好好降降温。
因为担心舒言的身子,侍郎府里原就有大夫,只是住的有点偏远,此时,倒也已然是赶到了。
顾不得寒暄,崔锦娘连声催促这赶来的大夫,“少爷这是邪郁于肺卫,肺失宣降,卫阳失于温煦。虽然烧的厉害,倒也不甚要紧,老夫一会儿开几副药,按时服下便可,只是这次病情来势汹汹,怕是要好好静养几天才行了。”
崔锦娘闻言,一边忙着擦自己眼角的泪花,一边连连点头。
等到大夫开好了药房,她又命人拿下去,按药煎服了之后,这才重又坐在舒言的床边,止不住的抹眼泪。
晕晕乎乎的,就被灌下了一大碗苦涩的中药,躺在床上的舒言不自觉的皱了眉头。
他这还是第一次,体会到生病的滋味。
早上,原本只是情绪低落之下,随便找了一个由头,想要告假一天罢了。但是不成想,不过刚回屋躺着没多一会儿,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晕晕沉沉了起来。
在之后,便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原来生病,竟是这样的滋味吗?
浑身无力不说,脑子也变得迟钝了起来,整个人都像是躺在棉花里似的,看周围的东西,也都是看不分明的样子。
眼皮重的,很快就浑浑噩噩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临近黄昏了。
看着昏睡了一天的少爷,好不容易醒了过来,砚台不敢耽搁,扶起靠床斜躺着,面上还是带着两抹浓重的酡红,只是精神看起来,倒是比喝药睡着前,要好上了许多。
“少爷,吃点粥吧。”
“我现在没有胃口。”舒言的声音有点嘶哑,只是说句话罢了,喉咙就疼的厉害。
他摸摸自己的喉咙,无声的叹了口气,这才挥了挥手,让砚台退下了,
头重脚轻的滋味不是很好受,一个人靠在软垫上,不知不觉的,就望着床顶板,放空了起来。
在舒言看来,步妩一直都是当日,不小心让自家仙宠损坏了天书的孩子。
即使是后来两人被一同贬下了凡间,又都错乱了人生,也不能够改变这一点——
只是,什么时候开始,因为惦记着天帝的嘱托,自己又一味的担心会照顾不周,这才让两人的关系,走到了今天这样的一步呢?
莫说那日步妩期盼着问出口的话,舒言听在耳里,他自己的心里,又何曾不是没有异样感。只是到底,他比步妩多活了几百年,理智让他说出了自己当时觉得最为正常的决定,但到了现在,他却后悔了。
既然不可和她纠缠,那便还是趁早断了这个绮思,两人重新回到原来的关系上才好。
只是,这么些年以来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又哪里是能就这么容易断的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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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未至,雨先到,自从那日大选回来之后,便没有一日,是放晴了的。乌云压着天空,即使是白日,看着也是乌蒙蒙的,平白让人压抑的慌。
自从宫里面的旨意下达了之后,周将军府门口的两只石狮子也为此,特意挂上了红色的丝绸球,从巷子口,径直到府门,每天车如流水马如龙的,连带着,原本很是安静的侍郎府,也跟着一起热闹了起来。
虽说周家的姑娘,被定的是侧妃,但是能够和皇室宗亲定下婚事,也算是荣幸了。
周将军手握兵权,又是出身老牌世家,如今在一众世家衰落的时候,脱颖而出,怎能不叫其余世家心中暗自羡慕。
为此,看着府门口来的马车,负责看门的守卫们,都见怪不怪了。
只是这一次,倒是和之前来贺喜的马车不一样。
车后面,不仅没有带着礼车不说,便是马车上的标徽也和前几日的不大一样。
“咳,咳咳——劳烦诸位了。”
听着传出来的声音,虽然低哑,却还带着少年音的清朗,似乎马车里面坐着的,还是个年轻的郎君。随着门卫们逐渐靠近了马车,渐渐的,这才能够看见那掩在车门后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