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翎略带干涩地进行汇报:“他说,他手上有仙长需要的东西。”
叶沁竹霍地从床边起身。
她心思飞快地转动,看向苏长柒,又看向门口。嘴唇动了动。
很快下定决心。
“阿七,那个……”
她没能说出来:“我去见他。”
推开门,她进入大雨中。
将门合上后,叶沁竹看见不远处站着名儒衫修士。凡间界医生打扮,看上去风度翩翩,儒雅非常。
他正蹙着眉,像是和什么人再说话。见到叶沁竹,温和地弯下眉眼。
“你便是误入浮灵教的姑娘,是么?”
“我姓裴,名述。”彬彬有礼。
叶沁竹站直,第一次面对仙风道骨的修士,有些紧张:“您好,是我,我――”
紧张地准备自我介绍,把和阿七讲过的,再重复一遍给裴述,被打断。
“事情紧迫,我直接告知,若是有哪里不合规矩,还请见谅。”
他行了个礼。
裴述:“我可以带你出去。”
叶沁竹一愣。
她满脑子阿七的事,不曾想裴述第一个提到的却是她。
如果不是阿七的话,眼前的医修,简直就是话本里见过的大好人。
“请姑娘信任我,我既然能开这个口,就有带你出去的办法。”裴述笑道。
“我无意隐瞒,原本浮灵教的圣女,便是我们的人。她因事离开,不想让邪修动了歪脑筋,牵连到姑娘,真是万分歉疚。”
“若姑娘信得过我,我即刻就带你离开。”
叶沁竹还没来得及回答。
脑内忽然传来冰冷的系统音:“警告,禁止提前离开,必须以圣女的身份参与献祭,不然视作任务失败。”
叶沁竹压抑住心头的不安,朝裴述摇头:“我不走。”
裴述担心:“姑娘可有难言之隐?”
见她为难,裴述不再追究:“无事,直接带离,并非此事唯一解。我还有一法,稍后与姑娘说。”
“在此之前……”
言出之后,叶沁竹清晰地看见,医修的眼神冷了下来。
裴述手伸入袖口,取出小巧的白瓷瓶。
“麻烦姑娘,让门后的人出来。”
叶沁竹目光落在瓷瓶上,险些没能移开。她深深吸气,开口朝裴述道:“他不太方便,委托我来见你。”
“我知道他身体有恙。”裴述说得很坦然。
“蛊毒是我下的,我也是特意选在今日过来。我手里的,是它的缓释药。”
第17章
叶沁竹离开后,苏长柒逐渐恢复力气。
他从榻上起身,走到门后的位置。
想了想,没有开门。
在听到叶沁竹拒绝裴述提案,转移话题时,他微微蹙眉。
先前她说,只有等到祭祀之日,她才能离开。
看来,这项不知何人传达的命令,到现在也没有变。
苏长柒知道门外是谁,来此作甚。
他安静地听着,听裴述讲他早已推演出的内容。
门外。
雨丝霏霏。
少女的神情,在裴述取出瓷瓶,又道出自己是下毒者后,凝固在脸上。
在见到裴述前,叶沁竹心里打过腹稿。
一面是阿七的事,一面旁敲侧击,询问那位肃玺仙尊是何性情,有没有因为悲惨的过去黑化。她该作何表现,能在祭祀日安全离开,或是被无罪释放。
听到裴述的话后,腹稿一下子被她在心底撕了。
叶沁竹:“什……”
心底隐隐有猜测,但当事实被裴述亲口承认,她还是感觉浑身发毛。
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愤怒与不平。
“姑娘放心,我是来谈判的,也是来救人的。”裴述道。
“我无异于引发争端,只需里间那位答应我些许条件,我即可将缓释药给他。”
夜色幽暗,只剩雨打芭蕉、镜湖声。哗啦啦的,令人心惊。
救过阿七。
又害过他。
换做是她自己,也很难再和裴述有交集。
叶沁竹的目光落在白瓷瓶上。
瓷瓶很小。
比叶沁竹的小拇指还要小一点。
落在她心里,与千斤一样重。
她要拿到它。
“这并不是普通的缓释药粉。”裴述两指抵住药瓶,朗声道,“它不仅能压制他体内的蛊虫,还能把体内残余的蛊毒全部清除。至少,在下次发作前,不会受到任何折磨。”
他的声音不轻也不重,用了传音,故意说给里间的人听。
叶沁竹知道苏长柒不会出来,她盯着白瓷瓶,抬头朝裴述露出乖巧的模样:“他身体欠佳,出不来。您不妨现在说您的要求,我好进去通传。”
“通传?”
裴述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眯起眼睛,笑不达眼底:“姑娘又如何保证,你是可信之人?”
“浮灵教之人来路不明,我等虽经过初步探查,确认姑娘当是普通人,可难保您会是夺舍无辜的邪灵。若想做担保,我还需过问姑娘的户籍、家里亲人,以及灵体是否有异。事态紧急,请恕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重新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声音平稳而响亮,盘旋在厅堂内:“我知晓你愿意见我,你提的要求,我也一一答应。”
裴述原本在几个时辰前,就该进入行宫。
结果在结界外被苏长柒拦下,兜兜转转,找不到进去的路。
直到向他保证,绝不透露苏长柒的身份,并且陈明此次到来,是为了救人,才被放进来。
那帮宗主整日担忧肃玺仙尊反叛,派他来进行谈判,结果没想到,苏长柒在这儿玩过家家。
裴述垂眸,轻轻叹了口气。
他并非想做事如此决绝,只是苏长柒的经历,真是孽缘。
“道君,你不能留在此地。”他把预先想好的话说出。
“此邪宗与你联系颇深,且不论你的长辈对你疑心深重,害怕你叛教逃离。长久停留在此,知道的事越多,越对你道心无异。”
“如今恰逢邪灵提前苏醒,你又留在此地,定会有人以为是你的手笔。你若长留不归,我不敢保证他们是否会采取别的行动。”
裴述:“只要你向我保证,不会和浮灵教勾结,与邪灵结盟。立刻离开此地,回你该回的地方,我便立刻将缓释药奉上。”
他一口气说完,等屋内人的回应。
“他身体不好,可能在休息。”
“我来说这件事。”
开口的是叶沁竹,少女低下头,恭敬地站立在台阶下。不知何时,已经与裴述拉近些距离。
面上仍挂着微笑,像个守礼的侍从。
“仙长勿急,这个问题,我能回答。阿七没有和浮灵教勾结,但他也不会立刻离开。”
裴述收敛笑容:“为何?”
叶沁竹深深吸气,不要露怯:“是我拜托他留下来,教我符法。阿七是守信之人,他不会抛下我不管。”
“所以,您可以放心,他没有作恶。”
叶沁竹说完,已经走到距离裴述三步之遥的位置,她停下脚步。
双手背在身后,故作紧张地绞在一起,等裴述下一步发问。
叶沁竹模仿最初在程越眼底的姿态,装作毫无威胁,且毫无反抗的想法。
偷偷地,从袖管中取出墨笔,在手心描画。
她想到把东西取过来的办法了。
裴述了然点头:“你叫他阿柒么……”
“既然如此,那便让他发个心誓吧。”他严肃道。
“除去教导这位姑娘,停留在此的这段时间,不会再干涉有关浮灵教、有关庚辰仙府,以及修真界的任何事”
裴述:“麻烦通传。”
见叶沁竹不动,他便打算抬脚往里走。
叶沁竹拦在他身前:“心誓?那是什么?”
裴述:“以自身修为与道行为引,立下誓言,请天道见证。若有违背,轻则受天打雷劈,重则永世不得超生。”
“以自身,修为与道行?”小姑娘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这不是在害他吗?”
手上加快速度,由于是背手,画符时必须放大半注意上去。
而且不能过于心急,她浑身上下,只有左手能当符纸,要是画歪就不好了。
裴述的注意力全放在苏长柒身上,分心与叶沁竹解释:“我等后续会给予补偿,并不会真的让他有损失,只是……”
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一道细密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何须这般,大费周章。”
苏长柒没让叶沁竹听见,传音夹带灵力,清晰落入裴述耳中。
“如此遮遮掩掩,因为钟絮白,是么?”
苏长柒问。
他点了一个人名。
裴述脸色突变。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无法向苏长柒那样细语传音,开口时,一旁的叶沁竹吓了一跳。
往内看,才意识的苏长柒可能在说些她不该听的话。
叶沁竹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做自己的事。
“魔族的嘴不严实。”苏长柒寻到支撑的木架,把身体靠上去,“你们拉拢前魔尊的旧部,反而搭上了一条秘密。他也想拉拢我,如此好的时机,为何不说?”
“他喊我少主,又说我的母亲尸身留在祭坛上,其身份不言自明。”
“粹剑之体,孕育的孩童乃是天生剑骨,正好和我的体质相和。除去现今的主母,年岁相当的,也只有她的孪生妹妹,钟絮白。”
“钟絮白其人,曾和主母形影不离,而后入魔界,再不见踪迹。”
“难怪主母下手前,只告诉我,我是修士与魔族的孩子。仙魔杂种,合该受此酷刑。让她亲口说出那个身份,确实需要一番纠结。”
苏长柒:“相依为命妹妹生育后,不久惨死,而她的孩子则得益于体质特殊,步步高升。她还视其为大才,亲历栽培。”
“确实讽刺,足够她疯魔。”
“刚巧,那孩子的血肉,是一枚极好的药材。她顺水推舟,大义灭亲,无可指摘。”
那一剑刺下去的时候,剜出骨头时,必然饱含快意与仇怨。
这是他的原罪。
绝佳的孕育之身,以及魔界厮杀到最后的尊者,两相交融,确实能结出一副极佳的灵体。
万中无一。
关于此事,在林翎跪地,交代其母亲踪迹时,苏长柒心里就有了定论。
他很快把它埋起,并不打算挖出。
就连裴述到来,他也不打算谈及此事。
如果不是门外的小姑娘像是畏惧裴述,态度恭恭敬敬,连说话语调都变软了,苏长柒甚至不打算开口。
裴述:“这件事,你知道多少了?”
他的声调紧张起来:
“不管你知道多少,切勿再调查下去。此事真相,对你绝无好处。如若不信,你可以看看她现在的模样。”
为了不让叶沁竹察觉,裴述特意没有说主母的身份。
苏长柒抬眸:“她现在?”
“我倒觉得,她现在过得不错。生前身后,皆有佳名。”
裴述咬牙,他环顾细雨中的行宫,眼底满是忧虑。
苏长柒:“裴长老,把原本打算告诉她,离开的方法说出来,便无需留在此地。”
“恕不远送。”
紧接着,威压已然压来。
它没有波及叶沁竹,而是单指裴述一人。
裴述的身形被压弯,勉力支撑,口中道:
“你已经知道这些,就该知道,为何仙门会对你多加提防。你这般根骨,口称不会与主母刀剑相向,突然离山,谁敢信任你?”他说完,梗着脖子坚持。
裴述没有等来苏长柒的回应,反倒是一声怯怯的低语。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小姑娘面上挂笑,言辞谦卑。
“如果阿七做出什么保证,我可以完全信任他。”
雨声仿佛大了些许,掩盖多余的动静与声音。湿润的气息,衬得庭院颜色更深、更重。
裴述蹙起眉头,对于叶沁竹的问题,像是倍感头疼。
“我等的事,你参与不了。”最终,他缓缓应答。
“就算你相信,又能做什么呢?”
他面露不解,显然不明白叶沁竹此时开口的原因。
叶沁竹仰起小脸,轻轻叹息一声:“原来如此,确实是我人微言轻。”
“裴大夫,我有话要说。关于里面那个人的。”她低下头,露出温柔又顺从的神情,“这句话不太好大声讲,你靠近些。”
“你放心,绝对是你想要听到的。”
她知道什么?
难不成苏长柒遮掩身份时,曾对她透露过什么?
裴述倏然一惊。
叶沁竹左看右看,都只是个连练气都算不上,初具灵识的小丫头,完全构不成威胁。裴述好心平气和,紧张地等待她开口:“你想说什――”
少女猛地往前走了最后一步。
一只手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手心里用墨笔画了个符,拍在裴述脸上。
“我说你就是个疑邻偷斧的懦夫,你提到的那些人,全都是疑神疑鬼的小人。”
裴述:“!”
他想动,可少女的手甫一扣上面门,他的身体突然僵直。
叶沁竹不把手移开。
裴述再说不出话。
定身符?
谁家女修把定身符写手上的!
“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吃素的,那些道貌岸然的话,你爱向谁说向谁说。”
“软的不行,我还不会来硬的吗?”
叶沁竹伸直胳膊,去抢过他的另一只手手,使劲扒拉:“交出来。”
“你拿来做交易的缓释药,交出来!”
裴述目瞪口呆。
她居然会符法?
――不对,且不提她会不会符法,区区入门修士,哪来的本事把他定住。
叶沁竹:“林翎,林翎呢?”
林翎不见踪影,不晓得去做什么。
叶沁竹一手按住裴述脑袋,一手抢药瓶,嘴里喊:“阿七,阿七你出来――”
语气急促。
房门无风自启,里间柔光外铺,如绒毛长毯。
灯光所触及到的范围,俏丽的白衣少女正扣住名医修的脑门,斗殴般,飞起一脚,把他踹跪在地上。
“我让你满口胡言乱语,我告诉你,我信任他。就算不知道他是谁,我亦会全心全意信任他。”叶沁竹形象全无,骂骂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