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八，颜葭休息，她瞒着颜勇生去了趟市里，用兼职赚的钱给他买了件衣服。
市里要比镇上热闹的多，买完衣服，颜葭独自逛了会儿，天摸黑的时候坐车回去。
她提着买的东西回家，隔着老远就看到自己家门口围了一群人。
走近后，有人说：“呦，葭葭回来了啊，快进去看看吧，你妈回来了，跟你爸打起来了。”
话里话外都是看热闹的语气，邻居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个个都是看笑话的姿态。
有人笑嘻嘻地劝到：“哎呀，别打啦别打啦！好歹夫妻一场啊！”
“就是就是！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说啊！”
颜葭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她三两步上前，冷声说：“别看了。”
然后将看热闹的人全部推出门外，接着关上大门，上了锁。
院子里一片狼藉，墙边一角的灯泡摇摇欲坠。
杨芳挎着包，双手抱臂站在墙边，指着颜勇生，大喊大叫：“颜勇生你不是人，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哪里过过什么好日子啊，我给你生孩子，伺候你们爷俩儿，我现在要点钱你都不给我，哎呀，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跟你离婚！离婚啊！”
颜勇生怒道：“杨芳！做人要讲良心！葭葭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照顾过她！这么多年你回来过几回，哪次回来不是要钱！你眼里哪有这个家！哪有葭葭！你只认钱！只认钱！”
杨芳狠狠瞪着颜勇生，抓起手里的包朝他打过去，“颜勇生！你个中看不中用的死东西，要不是我嫁给你，你这辈子都得打光棍！我能让葭葭跟你姓算你们老颜家祖上积大德！你个孬种！废物！连路边的狗不不如！狗还――”
“出去！”颜葭忽然出声，粗暴地打断她，“滚出去！滚出我家！”
颜勇生猛地回头，嘴唇颤抖：“葭葭，你怎么……”
颜葭径直向杨芳走去，经过颜勇生时，她说：“爸，没事，你先回屋，我一会儿就进去。”
颜勇生犹豫道：“葭葭……”
“没事，先进去爸。”
颜勇生在颜葭的催促下回屋，院子里只剩了颜葭和杨芳两个。
杨芳扯着嗓子大喊：“颜葭！你居然因为个外人让我滚！我是你妈！我才是你亲妈！颜勇生！你个王八蛋！我不在的这几年，你对我闺女下了什么迷魂汤！我诅咒你！诅咒你下辈子――”
“你要多少钱？”
颜葭打断她，平平静静的一句话，让杨芳顿时安静下来。
她上下打量着颜葭，唇边露出丝得逞的笑意，“哎呦，还是我闺女懂事，知道孝顺妈！你看，这也马上过年了，妈怎么着也得给自己买两件衣服意意磷约喊伞！
颜葭面无表情，“多少？”
“不多不多，给我五千就行。”
“我没有。”
杨芳一秒变脸：“五千都没有？你骗鬼呢！我不管，今天你必须给我钱，不然我就在这闹到底！”
“随便你，”颜葭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按了几个数字，然后当着杨芳的面拨通，面无波澜道，“喂，警察局吗，我要报警――”
“你疯了！”杨芳猛地夺过她的手机，摔在地上，怒目瞪着她，“你居然敢报警！”
“是，我疯了！”颜葭胸口起伏，眼眶通红，心中的情绪再也积压不住，她朝杨芳大吼，“我早就疯了！从你把我生下来的那刻我就疯了！你就不应该生下我！你当初就应该把我杀了！为什么要生我！为什么！”
杨芳被她吼的直接愣住，“你、你――”
“滚出去，滚！”
杨芳忽然有点怕她，她看着颜葭，虽然怕，但依旧理直气壮：“五千没有就给我三千，我是你妈，就算报警，我也是你妈，你有义务给我钱！”
颜葭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良久，她睁开眼睛，恢复一贯的冷静，然后打开包，“我只有一千。”
“一千？！”
“不要算了。”
杨芳怕她反悔，连忙抢似的夺过来，当着她的面数清，放进包里，“剩下的两千算你欠我的！”
说完，没等颜葭赶，她很自觉地打开门离开了。
门一开，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再度传来，颜葭心力交瘁，那种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又一次，又一次。
她又一次很想死掉。
……
屋子里，颜勇生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抽烟。
见颜葭进来，他抬起头，眨了眨还泛红的眼睛，又低下去，重重叹了声气。
颜葭倒了杯水给他，坐到他身侧，茶几的软垫下有一张照片，是小时候颜勇生抱着她拍的。
“爸，”她视线落在上面，“这张照片有多少年了？”
颜勇生闻言看向那张照片，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这是你三岁那年拍的，满打满算，也将近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您很辛苦吧。”
“不辛苦，爸看着你慢慢长高，一点点长大，一点都不辛苦。”颜勇生哽咽道，“葭葭，爸爸，爸爸――”
颜葭握住他的手，轻声道：“爸，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陪在我身边。她的事我会解决的，我跟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让她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所以你别难过，我以后会赚好多好多钱，好好孝顺你。”
她说完这话，颜勇生的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眼眶就掉了下来，他紧握颜葭的手，流着泪重重点头。
吃过饭，等颜勇生回房间后，颜葭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没开灯，借着窗外惨白的月光，静静站在房间里。
手机忽然响了，颜葭在黑暗中看了眼，是傅京扬打来的视频电话。
她没接，转了语音。
“嗯？”
“怎么不接视频啊，”傅京扬略带兴奋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有东西给你看。”
“什么？”
“嗓子怎么哑了，感冒了？”
“没有，”颜葭清清嗓子，笑了笑，“可能刚刚吹风冻着了。”
“大冬天的吹什么风啊，”傅京扬说，“还在外边吗？”
“回屋了。”
“好。”
傅京扬语气难掩兴奋，“方便吗现在，开个视频，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
“烟花，特漂亮的烟花。”傅京扬迫不及待道，“我挂了啊，给你开视频。”
语音挂断，三秒后，傅京扬的视频邀请过来。
颜葭打开灯，手忙脚乱地擦了擦眼睛，又对着镜头勉强扯出抹笑意，这才接通。
画面里，傅京扬头发是张扬的红色，他身穿一件黑T，神采飞扬地对着镜头笑。
“颜葭！看！”他指着身后。
他身后人头攒动，大片大片的烟花绽放在空中，不时夹杂着几句欢呼的英文。
“漂亮吗？”
“嗯，”颜葭靠着墙，笑说：“漂亮。”
下一刻，傅京扬调转镜头，完全对准天空，“现场看更震撼，等下次带你来看。”
颜葭弯了弯唇角，“好啊。”
后面的一小会儿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颜葭静静看着烟花，思绪有些走神。
与此同时，画面之外忽然传来声音，“是我未来儿媳妇吗？”
颜葭一愣，下意识就想偏转镜头。
但下一刻，傅京扬直接将镜头对准自己，“妈，你别过来，她害羞。”
“我就看一看嘛。”
“以后有的是时间看，别过来啊，过来我挂了。”
傅京扬好不容易把他妈支走，这才重新将镜头对准自己的脸。
见颜葭表情有些无措，他解释说：“放心，我妈没看见你，知道你还没准备好，我答应你的，要等你准备好。”
颜葭嗯了声，没再说话。
“怎么了啊？”傅京扬察觉出她情绪有些不对，“是不是不开心，心情不好了？”
颜葭摇了摇头，“没有。”
“真没有？”
“嗯。”
颜葭看着屏幕中的他，夜风吹开他的头发，露出额头，眉毛，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松弛感，配上耳骨上的那枚耳钉，又给人种放荡不羁的随性感，像个浪荡的混蛋。
与她现在的状态，截然相反。
“想我了啊，”傅京扬笑，“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
颜葭说：“你好看啊，你怎么这么好看。”
傅京扬：“呦，怎么了啊今天，嘴这么甜。”
“你们那边几点了？”
“十二点。”傅京扬说，“国内刚十点吧。”
“嗯。”
“明天还上班么？”
“嗯，上。”
“这都没两天过年了还上啊，不放假么。”
颜葭笑了笑：“超市哪会放假啊大少爷，越临近过年越忙的。”
“……”
“别这么叫我啊。”傅京扬啧了声，“那天给你的钱干嘛不收。”
“我不缺钱。”颜葭说。
“那你干嘛要累死累活的上班，你还说你不累，胡说，你明明就很累，都累的倒头就睡了，怎么会不累。”
颜葭没说话。
傅京扬又说：“你没钱可以跟我说，我有啊。”
“你有是你的，”颜葭说，“我不要你的钱。”
“什么你的我的啊，我的不就你的么。”
颜葭摇头，“不一样的，傅京扬，不能这么算。”
傅京扬皱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颜葭有些无力道，“以后不要给我转钱了，我不会收。”
“不是，为什么啊，我是你男朋友啊，给你花钱不是很正常么，还是太少了？”
颜葭垂下眼睛，沉默好久，缓缓道：“不是少，是太多了，傅京扬，你给我的这些，我没有办法还你。”
“什么还不还的，我没让你还啊，跟我也要算这么清楚？”
“不是的……”颜葭身心俱疲，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你到底怎么了啊，出什么事儿了？”
颜葭勉强露出个笑，“时候不早了，我有点累，想先睡了。”
“又这样颜葭，你又这样！”
“为什么你遇到事情总是什么都不说啊，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说到底，你还是没打算跟我长久谈，是么？”
颜葭闭了闭眼，自暴自弃地想，不如就结束这一切。
良久的沉默后，她睁开眼睛，看着屏幕中的傅京扬，轻声说：“是，没有。”
第42章
画面中, 傅京扬静了足足有半分钟，而后他冷笑着说：“承认了？你终于承认了？颜葭！你没良心！”
他挂了电话。
从那之后一直到过年，再到正月十五, 颜葭都没再收到过傅京扬的任何消息。
她后悔那天说的话，她知道傅京扬本意是为她好。
但归根结底，她还是过分在意自己的自尊心, 尤其是在跟自己有着极大差距的傅京扬面前。
颜葭说服不了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东西, 而不去回馈。
可现阶段，她根本给不起傅京扬给她的, 同等价值的礼物。
她自卑、敏感、怯懦。
始终觉得自己和傅京扬不对等。
而这样的一段感情, 注定难以长久。
……
元宵节过后, 颜葭通过颜勇生的手机联系上了杨芳。
她和杨芳约了个地方见面，想彻底的跟她聊一聊。
约定的时间是在中午, 可杨芳却下午才来。
她背着包，人看着比以往精神, 坐到颜葭对面, 神采飞扬地说：“闺女，吃饭没有啊？想吃啥, 妈给你买。”
颜葭看她一眼, 淡淡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杨芳撩了把头发，“说啊，啥事儿？”
“以后不要再去找我爸,”颜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有什么事情找我。”
杨芳哼笑，不以为意：“他又不是你亲爸, 你这么向着他干啥？不就小时候照顾了你两天，你还真想给他养老送终啊？”
颜葭冷笑, 反问：“你这样的都想要我养老，从小养我到大的为什么不行？”
杨芳脸色微变，随即又笑起来，“今天我心情好，不跟你吵，反正我可是快要脱离苦日子了。”
见颜葭没有反应，她自己接着说：“你妈我呀，命好，找了个做买卖的男朋友，有钱对我又好，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做富太太了。”
“是么？”颜葭冷淡地说，“那恭喜你。”
杨芳眉梢染上得意，“你以后就不要联系我了，我没告诉他我生过孩子，你知道，有钱人家都忌讳这个，反正你也不认我，我也就当没你这个闺女了。从今往后，咱们谁也不认识谁，不过有件事得提前说好了，你们可千万不能看我有钱了，就来破坏我的生活。”
颜葭嘲讽地提了提嘴角，“你多虑了。”
回家的路上，窗外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颜葭看着看着，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错觉。
这么些年，压在她身上的这么大的一块石头，如今似乎轰然落地，彻底轻松了。
但不知为何，颜葭心里并不踏实，反而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可是现阶段，她根本无暇顾及是否暴风雨将要来临，她更在意的，是她目前跟傅京扬，面临的究竟是哪一种结局。
想到这，颜葭打开手机，翻开和傅京扬的聊天记录。
最新的一条消息是两天前。
颜葭：元宵节快乐
再上一条是四天前
颜葭：晚安
再上上条是七天前
颜葭：可以和我语音吗
这些消息，傅京扬一条都没有回。
颜葭这些天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傅京扬还没有拉黑她。
至于以后会不会，她不敢确定。
几天后，到了开学的日子，傅京扬依旧没有回消息。
新学期，学习和日常生活照旧。
开学的一周里，颜葭没见过傅京扬。
她去过他教学楼外面等他，像之前一样，但她没等到人。
一连几天，颜葭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学校这么大，如果他有意不想见她，那她就没办法找到他。
一周后，傅京扬依旧没有理她，颜葭有些沉不住气了，最起码现在她还不想和傅京扬分手，就算是要分手，她也想跟他说明白原因。
于是，她计划着隔天借个喇叭，效仿傅京扬去年的方法，在他寝室楼下喊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