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明亮，话语里透着一股桀骜叛逆。
对于她的叛逆，他也不气恼，“人到世上都是为了修行，但凡是修行必有磨练，赢了也不是真的赢，输了也不是真的输。一切的最后其实都有判定。只是你们不愿意去看罢了。”
她把那股桀骜一收，看似乖巧的点头，“那么仙君经历过么？”
他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没有，”
眼角余光扫过她，见着她还是满脸乖巧懂事，没有平常叛逆少年的讥笑讽刺，“我悟道很多年，到如今还未将劫数全部经历完毕。”
“还没有啊，我觉得你岁数老大——”
曲冉冉在老神仙的注视下，生生的把话给给吞下去，换了个说法，“我觉得你资历高，早就超然世外了。”
这话听着更像骂人了。
不过他的确理亏。一股脑的把她的话全都接下来。
“还没有，等定数到了，自然就来了。”
“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要是有人看到，说不定会说闲话。”
曲冉冉说罢起身，就要离开。
戌时这个时辰有点尴尬，说早不很早，说晚也没到那个份上，既然她要走，他自然要送。
“就几步的事，仙君留步。”她说着起身，朝着门口去。
他也没听她的，径自起身，“七月阴魂多，还是送你去好些。”
说罢，就见到她满脸的欲言又止，“怎么了？”
“仙君，这一层师兄贴了驱鬼符，阴魂不会这么不长眼进来的。”
老神仙回她的只是一句淡淡的“是吗”，就已经走过来了。
既然劝不动，那就听之任之。
当初为表自己的尊敬，陆七让掌柜安排的事天字号房，这开门基本上一道过廊上只有寥寥几扇门。
七月的夜里，人都早早的歇息了。所以掌柜也没有让人在过道里点灯。今日夜空浓云密布，连一丝月亮的影子都见不到，更别说月光。
修仙的人视觉敏锐，即使伸手不见五指，也不妨碍什么。
她走在前面，老神仙就在她身后。他每一步都走的十分的稳当，足音却并不大。在静谧的夜里传入人的心底，叫人心安。
曲冉冉一面走，一面看了一眼窗外。过廊上的窗板拿木棍撑着，一片漆黑。她往窗前走过，漆黑一团的夜色里，冲入一股阴冷至极的风。
那团风撞入窗内，诡异的并没有引起任何的动静，随后直扑少女的面门。
有人比它先快一步。
修长清瘦的五指张开，指节微曲，那团阴风直直的撞入他的掌心。原本的志在必得，到了现在全成了作茧自缚。
幽蓝的光照亮了他手臂边的人。方才她被他一拉，踉跄间一头撞在他的手臂上。
那团风被死死的控在他的掌心里，扭动着想要逃窜，却逃脱不了。
容貌出众的青年收拢五指，苍蓝的光芒更甚。那团风里发出细小的尖叫，随后消散在了浓黑的夜色里。
“看，夜里还是不要一个人出去。”
老神仙嗓音泛着凉意，“早些回去休息，回房之后不要再出来。”
夜色里她乘机抱了老神仙的腰。
他的腰隔着衣物都有一股蛰伏的气劲。平日看着，只有纤细的一道，唯有真正的上手，才能感受到这里头的好处。
曲冉冉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干净利落的松手，扶着楼梯的扶手，慢慢下楼去。
一直到她回到房里，把房门都给关紧了。整座客栈外都瞬间蒙上了一层浅蓝。
回到厢房内，他发现，她带来的那包糖花生还在那儿，并没有带走。可能临走的时候忘了。
糖花生还剩下不少，外面的油纸胡乱的包着，里头油糖的香味飘了出来。随着那股香味一块来的，是残留在手臂上若隐若现的一点柔软触感。
他坐在桌前，拈了一颗糖花生入口。他慢慢咀嚼，手臂上的触感萦绕不散，似乎那只手还仅仅抓在上面。
等到那颗糖花生完全吞咽下去，他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房内。
七月的鬼界显得有几分冷情，不管还有没有亲朋在世，能跑出去的鬼魂几乎都都跑了。
无幽靠在身后迎枕上，提起手里的酒壶，酒水清冽入口火烈。是他最喜欢的滋味。
酒水下肚，连着头脑也一块儿熏熏然起来。突然头顶炸开巨响，无幽下意识看头脑顶上，只见着原本的屋顶不见了，只剩下冥界万年不变的灰蒙蒙天空。
下刻天水剑的剑尖抵在他的咽喉上，剑尖冰冷，持剑的神君也是冷的。
“那日你到底还用了什么别的手段。”
“说tຊ。”
剑尖又往前送了些许。
阴风阵阵透过头顶上那个大洞吹进来，无幽盯着面前神君平静的脸，“什么手段？哪日？”
这话听在耳里像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张皎皎如月的面庞，神色没有半点改变，但是剑尖上蹿过一丁点蓝色的电光。
虽然只是一点，但是顺着肌肤刺进躯体，那股激流的刺痛，浑身都跟着一震。
“神君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无幽上回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这次又来一会，即使没有加重也五内有被火焚烧之感。
看来这还气的不轻。
无幽没有面前神君面不改色的本事，他龇牙咧嘴，“我做的事可太多了，神君若是不提醒，我还真想不起来。”
这话让原本神情不动的人笑了，不过笑容看起来并不是平常的和缓，眼角眉梢里都透着一股怒气，“你自己做过的事，还需要我提醒？”
说着手里提着的天水剑上，电光大盛。
“你那日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乱人心智？”
这下，原本一头雾水的无幽猛地反应过来，这位神君杀气腾腾的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无幽大呼冤枉，“除了少司命的东西，我一点都没用过！”
这话天枢君听了，唇边只是扬起点笑。对这话不屑一顾。
“说实话，我当初也就想要作弄您而已。”无幽举起双手，一副指天发誓的姿态。
他说着，脸上也很是不解，“是实话，您会中招，我也是很不可思议。少司命的东西的确可以乱人心志。但是凡人和平常的仙人也就罢了。您——不应当啊？”
无幽可不愿意被天枢君戴这么一顶大帽，要是他做过，那也没有关系，问题是他没做过！万一被戴实在了，天枢君恐怕会毫不犹豫的把他劈成两半，紫薇十二宫的这位神君，性情温和良善，有一颗实实在在的仁爱之心。但也是个杀伐果决的上神。
“少司命存世几千年，上神多少年。上神心如止水的话，还会真的着道？”
要是没有那颗红尘心，再怎么也不可能起意。毕竟这回事，男人要是不愿意，单靠女人是不能成事的。
话下的意思，对面的神君自然听得懂。冥界昏暗的天色下，他皎洁面孔上是一片斑驳的阴影。
“神君明明就是自己动情，怎么怪到我的头上！”
第20章
“胡言乱语。”好脾气的神君脸上一片肃杀。
无幽看着天水剑又要举起来的架势，心道早知道那会还不如把那个丫头给直接丢到天枢君的身上，好过现在老房子着火，他还得替老房子开解心结。
“真不关我事！”无幽双手举起，嗓音尖锐，“就算我能困住神君，我还能让神君起意，还能让神君脱衣，让神君——”
没等他把话说完，天水剑照着他的头顶轰隆砍下来。他呲溜一下就蹿了。那下没有砍到他头上，不过原来他站的那块地深深陷下去一道。
“神君您也要讲些道理。”无幽怪叫，“上回拆了我的屋子，现在又扒了我屋顶。再这么下去，我就只有收拾行囊住到神君的紫薇宫去了！”
可惜神君不打算给他讲道理，天雷诀罩头就兜过来。
无幽见状，连原形都来不及完全变出来，只来得及后背给生出俩肉翅，扑腾飞着躲开那罩头打过来的无极雷光。
无极雷光落到原来剑气劈砍出来的罅隙上，这下阁楼可谓是彻底的毁了。
无幽飞到半空，瞧见阁楼轰隆一下，坍塌的彻彻底底。有还没去人间的幽魂躲在那儿看动静，见着原本修好的阁楼又被轰塌了，顿时看向半空那个点点都是满怀的同情。
“神君，我的屋子又被您给轰没了，这次我真的只能跟着你住了！”
“你做的好事，只是扒了你的屋子，已经是格外留了余地。你还想得寸进尺？”
无幽落到地上，往这位神仙的面前走了几步。天枢君的本事他知道，能镇压万妖的神君，若是认真对付他，并不仅仅扒了他屋子那么简单。下手还是点到为止，留了情。从这点来看，这位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拿他当出气筒。
“我没有！”无幽举起双手，他小心的觑了天枢君两眼，那张皎洁的脸上冰冰冷冷，拒人千里。
“看神君的模样，怕是情路不顺了？”
话语还没落下，神君锐利的目光就过来了，还好，天水剑没有跟着一块过来。要是天水剑也跟着过来，这话就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了。
“你若是再胡说——”
无幽两手继续举起，满心的无奈。不知道神族是不是都天生的拧巴，又或者是高洁太久了。红尘就是个大染缸，里头什么都有。过于高洁的仙落入尘寰，要么坚守本心，依然一尘不染，要么被染的乱七八糟。
“神君。”
无幽可以不再说，不过想想决定还是说到底。连续砍了他屋子两回，每次都是砸得粉碎，就算是他再建不难，也不能这么来。打是打不过的，不过可以在其他地方下手。
他等了小会，见着天枢君没有继续出手，这才斟酌着语句，“是哪位姑娘的事么？”
和天枢君春风一度的姑娘，他还记得长相。是个清凌凌的娇俏小美人。一双眼睛哪怕在夜色里也顾盼生辉，像是会说话一样。
那夜手里提着的那个丫头，除了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充沛的神力之外，长什么样他已经完全没没印象了，不过另外一个倒是记得清楚。
“该不会是因为她的那个小情郎吧？”
这下好了，天枢君的眼风刀子一样的劈砍过来，恨不得当场将他片成薄薄的鱼脍。
“那就真的是了？”
天枢君冷下脸，“你这张嘴是越来越乱来了，是想在戮仙台上走一遭么？”
无幽摇头，满脸的情深意切，“我可是为您着想，可不是尽胡说八道。那姑娘看来是不打算认账了？”
他见到天枢君白皙的面色下隐约透出青色，看着和头顶的天相得益彰。
“是不是因为她的那个小情郎？”无幽问，“我倒是记得她那会还对她那个小情郎表露心声，不过这也不要紧，看那个小情郎的模样对她应该也没多少意思。”
“你若是再多说一句。”
天枢君手里的天水剑指向他，无幽闭上嘴。
看来就是了。
无幽又在脑子里仔细的把那日的事过了一遍，那个小情郎长什么样，他没关注过。男人的脸没什么好关注的。
阁楼再一次被打砸殆尽，无幽看着天水剑收了回去。看来是拿他一通打，把那口气给出了。
“神君。”无幽觉得话还是要说清楚，虽然神族的热闹很好看，但他也经不起三头两日的被这么打砸，“其实这种事也没什么，你情我愿。”
天枢君冷冷看了过来，无幽等了下，见着他伫立在那儿，不像是要动手的模样。他的胆子更大了点，“您平日里在紫薇宫里，偶尔到了人间，喜欢个女人，有了什么也没事。”
所以不要拿他当出气筒。
“喜欢是这么容易的事？”
天枢君没有给他一剑打过来，反而问了这么一句，无幽没有立即回答，天枢君那张漂亮到非人的面孔上浮现一丝嘲讽。
“神君若是不喜欢，能容那小女子近身吗？”
无幽反问。
高洁的神君，看着和蔼可亲，可骨子里到底是自视甚高的。要是真的没有半点意思，莫说是耳鬓厮磨，恐怕人都还没靠近，就已经被叱退了。
这鬼话也只有日日在浮山上住着的神族才说得出。尘世里随便一个男人，睁着眼都说不出这种瞎话。
“神君怕是折子戏看多了，真信了什么日久生情？情爱这种事，一眼就足够。一面若是不爱，再相处更多，除非月老帮忙，否则一辈子也没有缘分。”
无幽暼了一眼那边的瓦砾，话语越发恶劣，“神君尘寰里走一遭，就遇见了喜欢的女人，真是可喜可贺。”
“就只是这小美人，看着似乎有心上人。”
无幽看见天枢君眉头蹙起，顿时大觉痛快，忙着火上浇油，伤口撒盐，“难道上次那回，神君都没能让她移情别恋，她该不是有什么怪癖，放着好好的神君不爱，非得要守着那么一个俗人生活。看来还真是情深意切。”
“哦，对了。也不是个俗人，他身上有青鸾的气息，应该是青鸾后裔。不过比——”
不等他把话说完，一道掌风将他掀翻。
无幽整个人都砸在瓦砾里，后背传来剧痛。
月白色的人放下举起的手，拂袖而去。夜风里扬起的每一根发丝里，都渡着一层怒气。
无幽躺在瓦砾上，自己都被砸了两回，第一回 没办法，谁叫他比天枢君弱。第二回就不行了，这摆明就是拿他出气。
打是打不过的，不过不妨碍他在嘴上占便宜。
无幽坐起来，动作间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摩拳擦掌，打算好好会tຊ一会那个小姑娘。
这个晚上，曲冉冉睡得很香。平日里晚上偶尔还有个蚊虫，结果昨晚上连个蚊子都没有，临睡前熏的艾草都没派上用场。
一觉起来，洗漱完毕，出门就看到老神仙提着袍裾从楼梯上下来。他身姿修长清瘦，但长发乌黑，齐整披在背后。
他手里提着袍裾，头颅微垂，行动间一派的写意风流。
感觉到她的注视，他抬头向她看过来。
“仙君，早上好呀。”昨夜的好眠，让她心情不错。
矜持的老神仙颔首，就算是和她打过招呼了，唇边连个笑都没有。
明明昨晚上还见过的，几个时辰的功夫，就成了现在这模样。
难道还有人敢给他气受？
曲冉冉不解，不过她也没有那个心去对老神仙的心情追根究底。
“阿冉。”那边陆七叫她。
她应了一声，到陆七那座去。她面前摆放的都是她爱吃的东西。才出锅还热乎的油条，绿豆粥，还有另外几样葱卷还有肉包。
陆七和她一块长大，熟记她的爱好。和他出去，从来就不要在这上面操心什么。
天枢君看着面前的餐食，可能客栈觉得这位仙君就该饮风食露，所以端上来的事一碗白粥，没关系，白米精贵着呢平常人家都没有，上面还有几撮花瓣做为点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