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救过我。”
她左右看了一圈，这边人不多，就那么几个，卫流锦不想回客栈，借口给孩子找爹娘，抱着孩子往那头的村子里跑，照着她的性子，恐怕没个两个时辰不会回来。跟去的那个男人，和老神仙有旧，可关系不好，最多护着卫流锦安然无恙，至于押着她回来，应该还不至于。
天时地利人和。要是不花花几下，都对不住老天这美意。
“如果能做些什么，能报恩的话，那就太好了。”
这话没得仙君的信任，他闭着眼，唇角微扬，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曲冉冉也不忙着羞愧。都已经敢去撩了，脸皮自然老厚，怎么可能就因为他一声笑，就放弃。
薄脸皮要不得，干不成事。
这点还真的要和男人学学，死皮赖脸，逮着机会就咬一口。即使最后没真的如何，也不算没有收获。
“刚才仙君是想要探明我身上有什么吧？”曲冉冉问，“仙君不会无的放矢，应该是真的有什么事。”
“我这人胆小，也惜命。如果刚才我冒犯了仙君，还行仙君息怒。当然仙君息怒之后，能不能再帮我看看？”
她言语里满是诚恳。不仅如此，还直接坐到了老神仙的身边。
“仙君慈悲为怀，我知道的。”她自说自话，一点都不等他反应，“仙君若不是慈悲为怀，当日也不会下水救我了。”
她是他见过的，脸皮最厚的凡人。凡人对仙神有发自骨子里的敬畏。即使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胆大的，那股胆气也持久不了太久。
能和她这样的，他仔细想想，还真的没有。
“仙君可是除了我师兄之外，最关心我性命的人了。”
“想多了。”见她打算这么一直叨叨絮絮说下去，他打断她的话。“另外，除了你那个师兄，你之前一直忙前忙后照顾的那位阿风，应该也很关心你。”
曲冉冉想到上周目最后那一幕，笑容里都添了几分嘲讽，“仙君不是和我们同住在一家客栈，也应当看见过，仙君存世这么久，对人情也应当懂得。他对我到底关心不关心，仙君应该知晓。”
当然是知晓的，他存世万年，哪怕远离尘世。也不触碰那些七情六欲。但人情上，还是能看得出来。她的那位有情郎，只是一味享受她的贴心和关怀。至于回报一二，至少从他所见，没见过那个年轻人有半点回报的意思。
他曾经见识过红尘里的那些爱恨情仇。知晓如此行事，那个年轻人恐怕只是打着用她一时是一时的念头，至于日后会不会回应她，就要看他能不能遇见更好的女子。若是能遇见，那自然是当她是妹妹，至于她的那份好，只能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情。
当然如果没有遇到，就和她在一起。不管怎么做，得了大便宜的人永远是男人。不会吃亏。
这种心思，不管过了多少年。在红尘男子里头，还是一样。连青鸾的后裔都染了一身这样的习气。
他心情有些开朗，面上不显，言语也是淡淡的，“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如何做，也应该知道。”
她撑着下巴，原本的愤慨变成了苦恼，“我当然知道，自然是用心用力，得到他的真心。”
他难得的噎了下，侧首过去看她。她坐在身边，中间隔着两只手掌的距离，坐也没有个坐相，她眉目鲜浓，有一股没有雕琢，天生的野性。就算这会儿，那张苦恼的脸上透出些许桀骜。
天枢君之前只觉得人间那些激烈的爱恨，多数是做无用功。浓烈的爱恨过后，随着时光推移，终究是要走向消亡。现在他觉得，原来凡人这些爱恨情仇，也叫他头痛。
“你觉得他很好？”
他放在膝头的手无意识的握紧。
“仙君觉得呢？”
曲冉冉故意不答反问。脸上还是原来的那副苦恼神情，一双眼却看在他面容上。
幽兰一般雅致的面容上没有任何可以捕捉到的神情，像是直接能摆在寺庙里，接受信众的膜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们凡人这些事，我不懂。自然也没有办法告诉你什么。”
曲冉冉叹息一声，“我知道仙君是气我不知迷途知返。但是我也没有办法。”
他眉头微蹙，原本那副冷硬的模样终于有了松动。他忆起她曾经说过，她被凤鸣山收养，又被放在陆风身边。
拒人千里的神色有了缓和，“若是你想，还是有办法。旁人告诉你该如何的话，不一定是真的。你听从你自己本心就是。”
她像是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仙君要不要尝尝这个？之前卫姑娘买的。”
卫流锦难得自由一回，见着什么觉得好的东西就买上许多。冰糖葫芦也是一样，一口气就塞给她三四根。
酸甜的滋味正好对姑娘的喜好。他能感觉到肚腹内的tຊ蠢蠢欲动。
这种感觉鲜明到根本无法忽视。何况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就更加的分明。
这个变化是跟着她的喜好来的，但凡她喜欢的，他也想要试试。如今还查不到缘由，那就当尝尝鲜好了。
他颔首道谢接过来，低头咬了一口。曲冉冉撑着下巴在一旁看，天上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都这样，长得精致，就连吃东西都是秀气斯文。凤鸣山的弟子们自小都有约束，行动之间都有规矩。但终究还是比不上眼前这个。
他咬碎外面的那层红彤彤的糖衣，软糯的山楂陷入唇齿里，和糖衣一道迸发出崭新的滋味。
这个和偶尔尝过的果子不太一样。和方才的酸梅汤同是酸甜，却不一样。
“仙君这次是为了卫姑娘来的吗？”
曲冉冉撑着脸颊问。
他将山楂果吞下，微微点了点头。
“我想也是。”她比划了两下，“真的好羡慕卫姑娘，有您这样的长辈。”
‘长辈’让他噎了下。
他们之间的关系，彼此都绝口不说，但和长辈和晚辈没什么关系。她故作姿态，分明就是要看他好戏。
他继续咬了一颗涂满了糖衣的山楂果，细细咀嚼，里头的酸味渗出来。
高洁的仙君没有回应她，似乎刚才的停顿都是她的错觉。他不搭理她，她也不觉得难堪。
对付他这种老神仙，就得比老牛皮都还厚的脸皮。脸皮稍微薄一点，连他的边都挨不上。
他不说话，曲冉冉也不着急。反正好戏还在后面。一桩一桩的伤，全都来了，费力气不说，而且还没有什么结果。
她仰起头，去看头顶上的云了。
无幽押着卫流锦去送那小孩回家，那小孩正好门牙磕在了石头台阶上，一嘴的血。送到那小孩家里，家里的父母看到孩子这幅惨状，吓得直叫天爷。
还没等卫流锦把前因后果说出来，就被孩子爹一把抓住了袖子，说是她把他家孩子摔成这样的，要她赔钱。
男人嚷嚷着，女人那边放下孩子，扑过来两只手就往卫流锦脸上挠。那架势，这两口子要和她不死不休。
卫流锦自小被人宠着爱着，没见过这种恩将仇报的架势。刚想着把话说清楚，罡风从她身后呼啸而去，打在面前那对张牙舞爪的夫妻身上。
上刻还在喊打喊杀的男女，下刻被震飞出去，甩在了墙壁上，震起一阵灰尘。被卫流锦救的小孩原本被爹娘吓得哇哇大哭，结果见到爹娘飞出去，连哭都忘记了。
无幽心道这个丫头片子不但会闯祸，而且够倒霉，救个人都会被讹上。
“我、我没有啊。”
卫流锦在一片尘雾里满脸迷茫，她去看那孩子的父母。
那对夫妻从墙上掉下来之后，才明白自己遇上个硬茬。看见自己孩子摔伤了，不想出钱就只能讹人。谁晓得竟然碰上个钉子。
这俩从地上屁滚尿流的从地上爬起来，连孩子都不要了，就跌跌撞撞跑出门去。
外面传来大婶的惊呼，“碧娴你们倆这是怎么了？”
卫流锦和坐在地上傻眼了的孩子四目相对。
无幽懒得管，“走了。”
“可是这孩子——”
无幽很不耐烦，“皮肉伤，死不了。”
他下巴往门外抬了抬，“那对公母都跑了，还留在这儿做什么。你在这儿，他们不敢回来。”
卫流锦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跟着无幽往外走。
她一出来就看见那个被大婶叫做碧娴的女人，和男人慌慌张张的连滚带爬的跑。
卫流锦满脸不解的看着。无幽见状心里啧了一声，他现在是真的佩服天枢君，老大一个神君来看着这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片子。情形都已经明了了，还愣着脑子不清醒。换他直接把人给提走。
“走吧，难道你还等那对公母回来挠你么。”
“我救了人，他们怎么那样啊。”
“什么那样啊。”无幽被天枢君下了制令，哪怕满心不愿意，也得保护卫流锦。他满心不乐意，听到卫流锦那般问，更是不耐烦。
“我救了他们的孩子，难道不该是感激我吗？”
无幽白眼翻出天去。果然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丫头，对人心险恶四个字完全不懂。
“我算是明白神君为什么要亲自过来看着你了，”无幽也不为她答疑解惑，自顾自的往前走，“稍微不盯住你，恐怕你就要出事。”
“我哪有你说的那样。”
无幽在前头自顾自的走，他步履快，卫流锦在后面追着有几分艰难。
“我出来又不是单纯的为了玩，我是想要见我的娘亲。我自小就没父母。但是兰姨她们说，我娘为了我才丢了性命，我想见见她。问问她在下面好不好。”
“你没父母，所以神君给你当父母？”无幽不是人，也理解不了丫头片子对于母亲的渴望。
卫流锦跳起来反驳，“才不是！”
“哦，不是当父母，那就是喜欢了。”小丫头片子的那点动静，无幽这种活了千百年的妖怪，眼风都不带瞟，就知道她的心思。
卫流锦脸通红，无幽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不过他喜欢的不是你这种。”
他今日心情不算太差，打算提点她两句，“你要是想得他喜欢呢，可以学一学另外一个姑娘。她应该是神君比较中意的那类。”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神君心境清明，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小姑娘的嗓音里全是愤怒，无幽弹了弹自己的耳朵，双手抱胸，回身过来看她，对她的愤怒无动于衷。他上下打量她几眼，“怎么不可能？”
“神君高洁无双，心里有的是天下。再说了，神君心怀世人，对这些小情小爱才不会多看一眼。”
这话听得无幽笑得花枝乱颤，肩膀都抖个不停。
这丫头片子真的把那个神君当做神龛里的塑像了。可惜不上天，半留红尘，到了如今，一头扎入尘寰里，喜欢上红尘里的女人。连带着道身也被他自己给坏了。
无幽懒得和她说这些。这些都是天枢君的秘密，只有三人知道，要是他透露出去。天枢君不会怀疑是那个小美人，只会认准是他。到时候蛇尾巴都得被砍下来。
卫流锦把无幽的沉默当做无话可说，下巴高高抬起。无幽笑而不语，也不和她争论什么。
无幽双手抱胸在前头走，恰好卫流锦不想那么早回去，跟在他身后一圈两圈的走。无幽的脚程快，一个时辰下来，卫流锦喘气如牛。无幽才优哉游哉的领着人往回走。
到地方的时候，见着两人背对着坐在同一块石头上，谁也不搭理谁的架势。
“这是怎么了？”无幽挑着笑，“吵架了？”
曲冉冉回头来说没有，“仙君喜欢清净。”
无幽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暼了一眼那边施施然起身的仙人。故作热情，凑到曲冉冉身边，“我刚才回来的时候，见到个风景不错的去处，小美人要是肯赏脸，我带小美人过去看看？”
他一面说，一面还去看正在整理袍袖的老神仙。
难得看到老神仙染尘，他不介意更热闹一点。
他眼波脉脉去看曲冉冉，曲冉冉啊了一声。
无幽那双眼睛生的颇有些妩媚，眼里的光更是能生出钩子。他时刻注意天枢君那边，天枢君没有往这边看一眼，他对路边一个小孩招招手。
那个孩子之前站在那儿好会了，盯着天枢君手里的糖葫芦，垂涎三尺，但只是敢站在那儿看着。
无幽见到天枢君把那个孩子叫到跟前，把手里剩下来的那根还没动过的糖葫芦递到他手里，并且抬手揉了揉那孩子的头顶。再看脸上，笑容柔和慈悲。很有他神君该有的风范。对这边的动静根本就没有半分在意。
无幽脸上笑容更大，他琢磨着要不要去抓一下小美人的袖子。他是不敢碰着小美人别的地方，弄个不好，自己的那只手都不知道还在不在。
要只是袖子的话，没碰着人，应该还好。
“那很远吧，那恐怕不行，阿风那里还需要我看着呢。”
无幽一愣，往天枢君那儿看去，天枢君背对着他们，弯腰看着孩子吃糖葫芦。一派的祥和。
只是他定睛小会，都没有见到那片背脊有半点动的意思。这可不寻常。他下刻嗓子咳嗽两声，脸上重新端出笑，“既然如此，那还是赶紧回去吧？听你话里的意思，你的那个阿风好像离不开人。恐怕离开久了，他着急就不好了。”
话语间颇有些幸灾乐祸。
老房子着火，就得没脸没皮。还要脸的，恐怕到时候会被年轻男人给端了老窝。
女子日常哀叹青春易逝，可是年岁对于男人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年纪一大把，哪怕披着年轻的皮，内里都是老不死。姑娘万tຊ一来一句不爱年岁太大的，除了不要脸反驳年轻男人毛毛躁躁不可靠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余地。
果然老神仙远离尘世太久，连这个都不知道。
就怕到时候，被小美人嫌弃人老肉硬，神君连抱怨的地方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