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
奉天派来了一个身种安魂珠的小公主前来镇压邪灵。
小公主只有九岁,不爱讲话,也不爱笑。
他本想劝这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回去。却不知这个小公主十分倔强,非要留下来,镇压邪灵一平天下。
她小小年纪有着远大的志向是没错。可白骨城的邪灵岂是她一个小姑娘就能镇压的。
他打心眼里瞧不起昆吾燕。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位小公主还真的做到了。她每天都会在城外祭出身体里的安魂珠,镇压四周的邪灵。
虽然邪灵没有伤害这位小公主,但不知哪里来的刺客,三番五次行刺她。
作为守护神的止衍,护住白骨城的百姓同时,也会护住身在白骨城的昆吾燕。
人一旦对某一件事或者某一个人尤其上心,便会格外的偏心。
偏了的心,对错不分。
他无意中得知这个小公主并非凡人,而是一只纸缚灵的时候,没有疏远她,反而悄悄地了解她的过去,总是想找一个借口原谅她所有的不足。
可怜这个小公主,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傻傻地被奉天皇帝利用着,却还想着回去承欢膝下。
纸缚灵是不能融合安魂珠的,如果一直下去,不用十年,她就会魂飞魄散。
昆吾燕每天噩梦缠身,经受安魂珠带来的反噬,却并未怀疑自己的身份。
她真是一个可怜的傻子。
做了别人的替身,现在又要来做替死鬼!
既然世人都不爱她,那他作为神明,是不是要对她偏爱一点呢?
为了减轻昆吾燕的痛苦,他总是默默的用自己的灵力治愈她。
他承认自己一开始只是把昆吾燕当成子民中的一部分去关心爱护。
却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小公主的关心超出了苍生。
随着昆吾燕慢慢长大,她对自己生出了男女之情。
他的心也动摇了。
昆吾燕总是会主动表达自己的爱意,话变多了,也爱笑了。
她是个招人喜爱的少女。
或许是那七年的陪伴在他心底扎了根。
他才意识到,昆吾燕不再是一个小女孩,也不是一个小公主,她只是一个可怜的生灵。
他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就算违背鲛国的誓言,就算不能长生,也要守护她一生。
他把自己的鲛珠给了昆吾燕,给了她新的生命。
昆吾燕就是个笨蛋,对此毫不知情。
可他还是低估了昆吾燕,她笨只是笨在感情上,若说算计,她从未输过。
昆吾燕为了不让他知道她此去奉天的目的,假意吻他,对他下了天蝶秘术的梦魇,困住了他。
之后的事情他不记得了,他不知怎么就失去了记忆。
醒来,他就和昆吾燕成了亲。
而他一直重复一个梦,梦里的昆吾燕用剑刺穿他的胸口。
他心中充满恐惧。
后来又遇一秘术师,他告诉自己,如果不杀了昆吾燕,梦里的事情就会变成的。
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的做出伤害昆吾燕的事。
现在回想,竟是他糊涂,被人利用。
昆吾燕用剑刺穿他的胸口的梦,其实就是曾经发生的事。
她一定是为了规避这个结局,所以动用了上穹的秘术,将很多真相全部掩盖,留下这并不完整的回忆。
体内的鲛珠突然从他的胸口窜了出来,面前的结界轰然震碎。
火焰燃烧的声音轰轰烈烈,只听他惨然冷笑:“呵~原来我才是妖!我才是妖啊!”
他终于明白了,那盏鱼灯对昆吾燕而言有多重要。
他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把她伤的最深。
世人不爱她,到最后,他也没有好好爱过她。
一想到昆吾燕心灰意冷喝下她递给自己的酒,心便被捏碎了,无情地踩进了泥潭中。
他竟把最想守护一生的昆吾燕弄丢了。
止衍悲痛欲绝。
“花下!”
花下一袭红衣出现在一片雪地里。
黑衣人看到花下,连忙撤退。
山已也追着黑衣人的踪迹而去。
这次,又留下容音一个人,重复梦境的一切。
“是你在召唤我?”花下看着雪地里的止衍。又问:“如此悲愤,欲有何求?”
大火舔舐着屋檐,照得雪夜如同白昼。止衍的脸色惨白如纸,形容憔悴。
他向花下跪下来,声音颤抖道:“鲛国守护神止衍,请求上穹花下,替我续一个结局。我愿身世道消,换奉天公主昆吾燕长命百岁、无忧无虑,此城绿叶皆粉,长夜明灯,永不寂灭。”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与容音曾经的梦境发发现的一模一样。
止衍把昆吾燕的每一个愿望都记在了心里,她想看海棠永不凋谢,想看鱼灯飞在天上,想看永不寂灭的灯会,想被世人善待和怜爱。
那他全部成全,自此以后,他便只做了昆吾燕一个人的神明,实现了她想要的一切。
大街小巷的草木都变作粉色,树上挂满了小小的蓝色灯笼,大火化作璀璨的金粉散去,雪花飘落,他口中的长夜明灯,永不寂灭缓缓呈现。
最后,原本死在火海里的昆吾燕推开门,兴奋地登上了雀楼,看着满城的粉树白雪笑了。
雀楼下的止衍从雪中缓缓起身,仰头看着昆吾燕。
从此以后,愿卿平安顺遂,被世人所爱。
花下收起半空中化作长簪的碧落天落盏,优雅地插入发丝中。
她幻作一抹红色的雾消失在粉叶白雪之中。
山已追上了黑衣人,与其过了几招。
这黑衣人蒙的十分严实,生怕被山已看了脸,几个回合下来,他只守不攻。
不仅如此,他还会蛊惑人。
他似乎可以窥探别人内心的恐惧。
他像一只鬼魅绕着山已在空气中飘浮,阴森森地说道:“让我看看你内心恐惧。哦,有意思,你怕自己爱上你最不可能爱上的上穹花下,你想杀了她,对吗?”
第53章 尊
山已心中一悸。
这是什么话?
他手握长剑,对着空中飘忽的黑影愤恨地劈去:“休得妖言!”
飘在空中的黑衣人已经找到了山已的恐惧,他便无惧起来,继续挑衅。
他哈哈大笑几声:“是不是妖言,你问问自己的心不就知道了吗?你怕自己爱上花下,便是你已经爱上了花下,所以你才会害怕。”
“骊山一脉,无惧情爱。”山已的剑光已经虚无凌乱起来。
“哦,是吗?如果你爱上的人会危害苍生,你是维护她,还是杀了她?”
山已眼眶渐渐绯红起来。
甚至在脑海里构建出花下一袭红衣,指尖滴落着他人的鲜血,她疯狂地杀着人,眼神充满了挑衅,邪异又疯狂。
他是维护她?还是杀了她?
山已陷入了沉思,也彻底被黑衣人蛊惑。
“举起你的剑,杀了她!”黑衣人的声音在山已的耳边想起,兴奋地催促。
山已果然提起了剑,对准缓缓走来的花下。
他不知道,站在他对面的花下是真的花下。
花下一挥手,就将缠绕在山已周身的黑气拖到了面前。
山已绯红的眼睛慢慢恢复原来的颜色,他看见花下将黑雾隔空扼喉,举在半空。
黑雾慢慢显现出人的形态。
花下把半空中的黑衣人往下一拽,庞然大物被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轻松拽落。
黑衣人狠狠地跪在了雪地中,动弹不得。
可笑,他一直埋着头不敢让花下和山已看到他的那张脸。
花下的性子一向是叛逆的,越不想让她看到的,她非要看到。
她抬起手中的剑,对着黑人的脑袋就是一劈。
对面的山已惊了一跳。
不愧是花下,出手干净利落。
原以为黑衣人会被劈开了两半,鲜血如柱,喷流而出。
没想到,黑衣人的脑袋没有劈开,倒是罩在脑袋上的那层黑色帽子却被劈碎散落在地上。
那张神秘的脸终于出现在山已和花下的眼中。
难怪此人要遮脸,原来山已和花下都认识他,也算得上是老熟人。
他就是当年和山已一起去上穹学习秘术的金佐、金公子,乃金氏名门之后,现在已经开宗立派,应该称他一句‘金仙师’
按照上穹的规矩,山已应该叫他一声师兄,花下叫他一声师弟。
这个金佐极其不要脸。
当年拜师之后就到处找师兄师姐抱大腿,先是去抱沈颜的大腿,结果被沈颜遗忘在冰窟里三天三夜。
毕竟沈颜看起来温柔可靠,是个好相处的人。其实十分偏心,在整个上穹,她只关心两个人,一个是江辰华,一个便是花下。
花下在上穹十分受宠,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师兄江辰华、二师姐沈颜都视她为亲妹妹,宠爱有加。
于是金佐又把主意打到了花下的身上。与其讨好那两个都宠爱花下的人,不如把花下搞定,那他岂不是得到了三个人的关照?
金佐自以为打了一手如意算盘。
却怎么也没想到花下这样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却只对山已尤其特别。
金佐根本入不了花下的眼,所以失败的非常明确。
可他并不死心,为了报紧花下这条大腿,他又去花重金打听,为什么花下会对山已那么特别。
上穹的小弟子也是为了钱吧,就胡偏乱造了几个理由。
有人说山已长得好看,有人说山已是骊山狐中的贵族,还有人说因为山已的秘术之花是霜花,比较特别。
然而最离谱的是花下喜欢毛茸茸的衣服。
弟子纷纷表示,花下第一次见到山已的时候,就问他穿那件大毛袍子热不热?完了还夸山已这么穿挺好看。
金佐觉得这个最离谱的理由,就是最靠谱的理由。
女人嘛,都爱花里胡哨,漂漂亮亮的东西。
于是金做也整了几件带貂毛的衣服,一身洁白,雍容贵气地出现在花下的面前。
没想到不但没有得到的花下的喜欢,还受到了花下的恐吓。
花下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下来,当着一众弟子的面放火烧了,并且警告金佐:“以后胆敢模仿山已的装扮,烧的就不是衣服这么简单!”
花下用手捏着金佐的喉咙,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能有如此恐怖的面目。
从那以后,金佐再也不敢去惹花下,但也因此记恨上了花下,他发誓早晚有一天要把这个高高在上恃宠而骄的女子拉下神坛,将他所受的屈辱尽数奉还。
可惜,世事未能如他所愿。
后来的花下不但没有跌下神坛,反而成为了境主。
金佐更加没有办法了,只能跟随其他师兄姐弟,离开上穹自立门户。
当年的那口气恶气,金佐一直忍到现在。
可如今的花下依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她用剑尖挑起金佐的下巴,迫使他微微扬头看着自己。
花下淡淡道:“你炼的这个,可不是上穹的秘术!”
金左被擒,不愿说话。
“像你这种私自修炼魔功的上穹叛徒,结局一般都很惨烈。不过以你的智商,根本不可能接触到魔功。我得让你帮我传达一下,什么叫规矩,什么叫恐惧。”
说完花下的剑从金佐的下巴位置慢慢往上划过嘴唇、鼻梁再到眉心停下。
剑尖扎破了金佐的眉心,渗出一滴鲜血。
花下在他眉心种下一朵杏花花纹。
“记住。这世界唯我花下独尊!”花下冷笑一声,剑离开的时候,黑衣人也消失在原地。
收拾完了黑衣人,花下终于把目光落在了山已的身上。
二人对望,却整整隔了三百年的时光。
花下打量完之后脱口而出:“今天没穿那件带毛的衣服吗?”
山已快被她的这句话惊吐血。
花下又看着地上的雪,眉头微微一皱,说了一句更吐血的话:“你们骊山的狐狸难道只喜欢天热的时候穿着貂皮大袍出门?”
山已无语。
花下恍然大悟:“所以你不喜欢我,是因为你我之间的生活习惯不同,对吧?其实你这个习惯,是可以为我改掉的。天冷了,你就把那件貂皮大袍子穿上,在我冷的时候还能给我捂一捂,天热的时候你可以穿轻薄一点!在我面前,不穿也是可以的。”
这才是花下,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厚颜无耻。
“容音!”山已唤道。
这个世界是容音建造的,出现在这里的花下是不可能看到山已,并且无障碍沟通。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容音走火入魔了。
花下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问:“容音?是你喜欢的人?”
山已顾不上别的,只能朝花下走过去。
现在情况危机,必须尽快带容音出去。
一片霜花的图案突然打开。
花下身上的那袭红衣化作了花瓣飘落在雪地之中。
容音也昏倒在地上,没了知觉。
山已蹲下来,熟练地将容音抱起。
浮现在半空的碧落天光盏,突然明亮起来,碧色的光晕顿时笼罩了整座白骨城。
山已抱着容音穿过一片粉色的迷雾。
遇到了一束光自昏沉的世界里投落,下面站着一个女人。
她身穿金色的华服,头上戴着金钗玉珠。
竟是一直在等待结局的昆吾燕。
她轻轻的擦拭掉脸上的眼泪,脸上却是幸福的笑容。
原来这就是她缺失的记忆。
她曾求上穹花下救止衍,只要让他活着,无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
她一心一意想去成全止衍。
没想到最后却是止衍成全了她,让她在这个世界活到了一百岁。
此城绿叶皆粉,长夜明灯,永不寂灭。
她平安喜乐,事事顺遂,被世人爱戴,独独没有他。
“我想回到十九岁我准备回奉天的前一夜,我要重新再选择一次。”站在光束下的昆吾燕提出的请求。
此时容音走火入魔,尚未恢复。恐怕没有办法替昆吾燕重织美梦。
“一花一世界。”山已说出这句话之后,一片霜花坠落,将整个世界结成了冰霜,晶莹剔透,如同霜城。
时间回到了昆吾燕离开奉天的前一晚。
因为她要离开。
便带着止衍大街小巷的走了一遍。去他们曾经喝过酒的酒楼,去他们曾经看过海棠的深巷,最后去了止衍的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