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音眼睛不敢眨,直直地望着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地上的琅星苟费激动就喊道:“山已大人!”
山已高贵冷艳,纯白的狐裘在这纷纷落落的红蝶中,显得那样干净纯粹,与世无争。
容音这一生不长,但也见过几样美丽的东西。
唯有这一幕,让她好熟悉。
脑袋里竟响起一个天真的女声:“这狐毛是真的吗?热不热?……你穿上怪好看的。”
此时的容音竟然也想有此一问。
但还来不及开口,常兰便自跌落的蝴蝶中拔地而起,那形容实在诡异可怕。
她抬起左手,纤纤玉指扶了扶发髻,红唇一掀,声音甜甜糯糯道:“奴家不识,阁下竟是上穹山已大人。”
她扭捏着身姿,递出右手,指尖轻轻摊开,语气虽柔和,但却拉满了杀气:“还望大人,留下碧落天光盏。”
山己握着碧落天光盏,缓缓递到身后的容音面前,说:“拿好你的东西。”
容音看着面前的青铜盏,碧色的珠子就像装了满天星河,星流变幻莫测,透着难以堪破的神秘。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接到手里了。
这下,常兰的目光凝在了她身上。
容音捧着碧落天光盏打了一个寒颤,她怎么接了一个烫手山芋?该不会是山已打不过常兰,于是就把这要命的玩意丢给自己吧。
常兰意外道:“莫非,你便是消失了三百年的上穹境主,花下大人!”
容音颤抖着双手,连连摇头:“不不,我不是。”
烫手的山芋她只能递给一旁从容淡漠的山已,着急道:“山已大人,你别拿我开玩笑了。东西你拿着,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好不好。”
第7章 不知羞耻
山已看着容音,那眼神很是复杂,好像要将容音看出一个洞。
又像在说:“你竟变得如此不中用了?”
容音讪讪地收回手,这烫手的山芋怎么办是好?
“……给她?”容音小声询问山已。
这东西毕竟是山已递过来的,万一山已是来试探自己的,她要是真的把碧落天光盏给了常兰,山已把她打死怎么办?
“花下大人,奴家既然答应了殿下,便要说到做到。”她一步一步朝着容音走来,一边咬重字音:“神挡诛神,佛挡杀佛!”
话音一落,常兰已经飞过来,化作一只巨大的蝴蝶,扑棱着翅膀像缕缕血雾。
容音没有办法,手中的碧落天光盏一扔,拔腿就跑。
山已万万没想到容音会作出此举。
这一点儿都不像嚣张跋扈的上穹花下。
常兰拿到碧落天光盏落了地,红袖翩翩,勾唇满意地笑了笑:“上穹第一秘术师,倒是个有趣的人。”
山已眼看常兰要走,左手一挥,霜花挡在了她的前面,化作一根根冰刺。
常兰收了脚,心平气和地转身看向山已,柔柔一笑:“既然山已大人想热热身子,奴家若不奉陪,倒显得不懂事了。”
她收起碧落天光盏,双手在胸前结印,对于秘术师而言,他们最擅长的只有秘术,秘术包罗万象,一但用得妙,也可以千军万马。
完美的战场已经织成,逃命的容音没几步就被拉进了战场。
原本陈尸遍地的宫道,转眼间变作烈火焚烧的原野。
容音躲着从天而降的火球,又避着脚下狂流的熔浆。
就在这时,有一半的天空下起了雪,阵阵的凉意传了过来。
容音赶紧向下雪的那半边天奔去。
雪地里不觉得热,但又冷得哆嗦,她双手紧紧地抱着胳膊,感觉四肢百骸都开始僵硬。
忽然,冰天雪地的这半边天上飞下一个披着狐裘的贵气少年,下火球的半边天飘下一个红衣女人。
可怜的容音才知道,自己掉进了他们斗法的战场。
这是冰与火的较量,也是水系和火系秘术师的较量。
山已结着印,指尖翻花的动作流畅优美,结出来的形状也正气凛然。常兰火系明显被克住,这个战场的空气越来越冷,常兰所处的位置也渐渐被冰雪覆盖。
容音睫毛上结了霜,她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也不敢呼吸。
每一口气呼都她感觉五脏六腑要被冻住。
她缓缓地朝着山已靠近,眼里全是他领口上的狐裘。
它看起来那么柔软温和,让人忍不住想要贴贴。
容音已经来到山已面前,打量着正在凝神布阵的山已,最后看着他这身高贵的华服抿了抿唇。
不管了。
她双手触了上去,毛茸茸的很柔软,很舒服。
她爱不释手,见山已没有拒绝,她又将脸贴上了去。
真的好温暖,好舒服。
可这还不够,她要更多的温度来暖自己。于是,她整个身体贴住了山已,双手顺着狐领慢慢往上爬,最后挂在他的脖子上。
脖子好温热……
山已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推开容音,容音却觉得这还远远不够。
她迷迷糊糊地圈着山已的脖子,额头轻轻蹭着山已有温度的下巴。
容音似乎发现了更暖和的地方,于是扬起头,尽力地寻找山已下巴,在那里慢慢触摸,直到触摸到了一片柔软,很是舒服。
她踮起脚尖,想要占领那片柔软……
山已也察觉到容音很危险,若再不收手,恐怕……
常兰得意地笑起来:“山已大人真是好定力。”
美人缠身却能坐怀不乱。
她话音刚落,山已就破功了。
结界破碎,雪花与火焰瞬间消失,常兰带着碧落天光盏趁机逃走。
山己将蹭到唇边的容音一掌推开,愤怒道:“不知羞耻!”
……
站在身后的琅星苟费震惊的说不出话。
就在刚才,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容音在山已怀里蹭啊蹭啊。还看到容音企图咬山已大人的嘴巴。
琅星小声地跟苟费说:“看来,花下大人和山已大人不和是真的。”
苟费非常认同地点点头:“花下大人讨厌山已大人,所以趁山已大人斗法不能分神之时寻衅报复!唉…山已大人现在肯定恨透她了!”
被推倒在地上的容音清醒过来。
抬头便看到山已厌她至极的目光,他说:“再敢胡来,休怪我不念同门之情。”
话音落,霜花凝成的刺射向容音,定在她的眉心。
容音瘫坐在地,一动不动。呼吸也屏住了,她感觉到山已的怒气,她也怕死。
片刻,她才小心说:“大人…我,我错了。”
容音认错的样子看上去很不真诚。
这是山已对她的偏见,因为他认识的花下,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姑娘!
悬在容音眉心的冰刺还未散去。
容音因为膝盖上的箭伤,倒抽了一口凉气。
琅星和苟费连忙上前,挡在了花下的面前,对山已讪讪陪笑:“山已大人莫生气,花下大人知道错了,现在还受了伤,需要尽快处理伤口……”
山已这才留意容音的腿,碧色的裙子早已浸透了血汁。
她会受伤?
还是凡人的箭伤?
山已虽有疑惑,但不想花时间去了解她,既然人找到了,他也算完成了师姐的嘱托。
凝在容音眉心的冰刺化作一滴水落在了地上。
容音缓缓吐了口气,一只手慢慢压住心口,刚才吓得她连呼吸都格外谨慎,还好,还好小命保住了。
琅星连忙俯身扶起容音关心道:“花下大人……”
容音也不扭捏,顺着琅星起身。
山己看了容音一眼,没说话,独自拂袖离去,留下一袭雪白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长长的宫道尽头。
苟费松了一口气,转身对着容音安慰道:“花下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山已大人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三百年,他一直都在寻你。”
容音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眼前的危机已除,她这虚弱的身子终于撑不下去,眼前一片漆黑,便沉沉地倒进了琅星的怀里。
隐约记得琅星紧张地叫着:“花下大人”
后来的事情,容音已不知情。
醒来之时,入目是暖玉色的帐幔,她缓缓坐起来,紧闭的门忽然被推开,走进一个人。
“大人,您醒了。”琅星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麻利地将碗放在桌上,来到容音的面前照料。
容音刚想下床,不料抬腿的时候一阵牵扯的剧痛让她放弃了动作,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想起自己受了伤,凤此青杀入瑕宫,公主也死了……
原来,都是真的。
整理好情绪的容音,忽然问:“这是哪里?”
“客栈。”
“外面怎么那么吵?”容音其实是被吵醒的。
琅星将桌上的药碗端了过来,轻描淡写道:“此刻乐国太子带着公主的尸体正退兵出城。”
药已经递到了容音的面前:“大人,快把药喝了。”
容音看着琅星手中的碗,她有记忆来,就从未喝过药,只听别人说药是苦的。
琅星见她不动,又说:“郎中说,大人现需要配合这副药内服外敷半个月。如果大人实在不想喝这臭臭的药,那便等山已大人回来。”
说起山已,容音怔怔。
琅星却好心提点:“届时大人只需要服个软,撒个娇,不需半柱香的时间,山已大人的秘术就能让伤口全愈。”
容音一只手摸着大腿思索。
琅星这么一说还有点心动了。
“真的吗?”容音想起山已昨晚看自己的眼神,恨不得杀死自己。
要是真的就见了鬼!
琅星其实也不太确定,但这不失为一个缓和两位大人关系的法子,万一有用呢?
“大人,为了治好腿伤,你可以的。”她没敢百分百保证有效果,万一没效果,花下大人拧了她脑袋就麻烦了。
容音像被打满了气。
信心满满地点点头:“好,为了治好腿,我认他做爹都行!”
“……”琅星都惊呆了。
花下大人何等嚣张之人,断不会干出这样的事,说出这样的话。
容音扶着窗,看着主街上的热闹。
礼国百姓都在两旁,神情恹恹地看着乐国士兵循序离开。
“乐国狗贼,还我丈夫的命来!”有个妇人突然冲出来,手里拿着一把菜刀砍向乐国士兵。
乐国士兵手里有刀,妇人的菜刀挥到一半,长刀已经刺穿她的胸腔,手中的刀落在地上,随着士兵抽出长刀,身体也缓缓倒了下去。
礼国的百姓无不哀恸,却没有人敢吱声。
尸体被士兵拖下去,随意扔在路边的人群中。
即便如此,乐国的百姓也不敢吱声,他们满腔的怨恨只能压在心中,眼泪在眼眶一直打转。
很快拉着玉棺的马车缓缓经过。
琅星说:“玉棺之中便是公主的尸身。”
看到这一幕,两旁的百姓终于忍不住了。
一老者哭着痛骂:“都是因为她,害死了先皇,又招惹上了杀人恶魔凤此青。如今死了,还让礼国受此大辱。”
此言传开,百姓忍不住将手中的鸡蛋青菜扔向玉棺。
人人都骂她“红颜祸水。”
容音酸楚无人能懂,那玉棺里躺的是可是世上最好的公主,会叫她一声“小容儿”的公主殿下,怎么会是红颜祸水呢?
第8章 失忆
容音看在眼里,一时不知道该怪谁。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包括输得一败涂地的公主。
紧跟玉棺后面的马车上是乐国太子凤此辛,见百姓如此对待玉棺中的人,他冷冷地说:“都杀了。”
激动气愤的百姓完全不知,围在马车两旁的黑衣侍卫双手将悬挂在腰间两侧的刀抽出,两把刀在人群里疯狂地挥划。
不过一口茶的功夫,尸体横陈一片,礼国百姓被吓得四处逃窜。
玉棺溅落着鲜血,有的缓缓滑落,有的在上面开成了一朵朵小花。
容音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窗台。
权力的游戏里,人命竟如此草贱么?
她看着缓缓经过的马车,乐国太子坐在里面,车帘半挽,一袭浅紫华服,束着金冠,当真是贵不可言。他一只手执着碧落天光盏,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珠子,一副陶醉的模样,像是对它寄予了全部的希望。
琅星突然说:“大人快看,乐国太子手里的碧落天光盏。”
容音没说话,因为她看见了。
“大人,要不要现在抢回来?”琅星询问容音。
容音看上去没有兴趣的样子,琅星又说:“那可是大人的法器啊!”
“我打不过。”容音看着玉棺上的血诚实回答。
“啊?可是他们是凡人呀!”琅星看看马车里的乐国太子,发现他身边并没有常兰这样厉害的秘术师。
就算常兰在,凭花下的本事也能干掉这里所有人吧。
“我也是凡人。”容音认真地说,然后将窗子打下来。
“大人,您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苦衷需要隐藏实力。”琅星很费解,昨夜见到容音,她没有一点灵力,还受了伤,就连她和苟费都没认出来。
容音不知道怎么说。
说她不是花下。
已经说了好几遍了,她们根本不听。
“你就当我失忆了,忘了以前所有事,甚至忘了怎么…怎么用上穹的秘术,明白吗?”容音手指还比划了一个结印的手势,显然是不合格的。
琅星思路永远清奇,她弱弱一问:“包括山已大人么?”
那还用说,失忆了,肯定是全忘光了。
容音点点头:“包括他!”
琅星突然高兴起来,好像容音失忆是一件大喜事。她一拍桌子,激动地说:“太好了!”
容音被她吓一跳,牵动的腿伤都开始发作。
却全然不知琅星心里打的小九九。
眼下上穹情势复杂,花下消失了三百年,她在上穹的权力其实早被架空,加上三百年前她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人,而那些人大多都还活着,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日子有点惨。
如果能有山已大人护着的话,兴许好过些。
琅星和苟费虽然是花下的人,但这三百年一直跟随着山已。说起来,二位大人都算是主子。
她们自然希望两位主子在一起同心同道,永不分开。
于是琅星教了容音几个攻略山已的法子。
容音听完,觉得可行。
甚至很有信心。
但在那之前,她还是想了解山已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花下又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恶劣到了何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