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
夏澄几乎不敢深想。
医院门口有个蜷缩成一团的流浪汉,夏澄没胃口,将汉堡和炸鸡给了他。
外面明月高悬,车辆川流不息,却驱不散她心中的惧意,她没坐车回家,而是一步步往吃饭的地儿走去。
走到斑马线时,夏澄找到了她们摔倒的地方。
她打开了手电筒,拍了一段视频,将台阶上的冰拍了下来,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拍下来,很想发给梁郑辛,告诉他,今晚的事,只是意外,她没有伤害妈妈腹中的孩子。
手机这时响了起来,是裴钊打来的,夏澄怔了怔,她不想接,电话自动挂断后又打了过来,夏澄调成了静音。
心中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石头,无端喘不过气,只是从医院走到这儿,不过一公里,她却格外累,呼吸沉,腿也沉得抬不起来。
夏澄忽地不想走了,半蹲下来,趴在了膝盖上。
裴钊几人正骑着车,从这儿经过,她的身影一闪而过,裴钊偏头看了一眼,眸色微眯,又往前骑了十几米,停了下来。
秦旷:“怎么了?”
“你先回去,我手机落店里了,回去拿一下。”
秦旷冻得哆嗦,“那你去拿吧,冷死了,我直接回家了。”
“等一下,换下车子。”裴钊已经下了车,走到了秦旷跟前。
秦旷仍弓着腰,扶着车把,一脑门问号,“不是,你不是瞧不上我的后座,给我换什么?”
秦旷不是独生子,家里还有个小他十岁的妹妹,他的后座,是专门给他妹妹准备的,别看小姑娘年龄小,要是不带她,哭起来,惊天地泣鬼神。
裴钊:“换不换?”
“换换换。”山地车加了后座后没之前有弹性,比起他这辆,自然是裴钊的骑着更舒服。他搓搓耳朵,下了车子,“冷死了,我先撤了。”
车子在她身侧停下时,女孩仍没有反应。
夏澄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脸颊埋在膝盖上,肩头忽地被拍了一下,头顶传来了男生熟悉的嗓音,懒洋洋的,有点儿清冷,“哭什么?”
夏澄浑身哆嗦了一下。
谁哭了?
抬头时,雾蒙蒙的水雾将视线挡的模糊不清,她慌忙去擦眼睛,擦完,才有些懵,脸上竟真湿了。
她想站起来,腿蹲得有些麻,这么一动,身子不由朝后栽去,裴钊上前一步,膝盖抵住了她的后背,伸手托住了她的后脑勺,指腹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脖颈。
他的手很凉。
夏澄被他冰得打了个激灵,被她触碰的地方,也后知后觉地有些疼,裴钊的目光却落在了她头发上,上面还沾着土,连羽绒服也有些脏,像是刚摔了一下,掌下的触感也有些不对。
他修长的手指摸了摸,果然有个包。
夏澄疼得“嘶”了一声,“你轻点。”
裴钊轻嗤,还要怎么轻?
女生就是娇气。
他收回了手,“摔了?”
夏澄讷讷点头,“不小心滑了一下。”
缓过那阵麻意,她才站起来,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他穿着毛衣,外面是黑色冲锋衣,天冷成这样,穿得这么单薄,难怪手这么凉。
刚拒接他的电话就看到了他,她整个人都不太自在,“我、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她五官精致,粉雕玉琢似的,此刻声音闷闷的,比平日要软一分,眼尾也泛着红,无端有些脆弱。
裴钊垂眸望着她,凌乱的发丝下是漆黑的眸,带了点漫不经心的疑惑,“什么电话?”
夏澄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像只茫然的小奶猫,神情懵懂又无辜。
难道不是他打的?
她看了眼手机,未接来电显示确实是他。
裴钊伸手摸兜,这才发现,手机真的不在了。
靠,随便扯个谎,报应就搁这儿等着了。
裴钊借了她的电话,拨了回去,是饭店的老板接的,说:“发现你手机落下后,我翻出了你的最近联系人,结果没人接,你过来拿吧,给你放柜台了。”
裴钊道了声谢。
等他挂了电话,夏澄才不好意思地开口,“抱歉,我不知道你手机丢了。”
这十天,裴钊其实就今天中午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了句元宵节快乐,没想到成了他的最近联系人。
裴钊丢下一句,“看着车子”就拐去了对面。
夏澄还以为他去拿手机了,乖乖等了等,过了几分钟他才回来,手里拎着碘伏、消炎药。
他将药给了她,瞥了眼她的脑袋,夜色下,那双眸愈发深不见底,“自己能够着吗?”
夏澄点头。
她伤在后脑勺,拿棉签涂了碘伏,动作有些笨拙地往后涂抹。
裴钊伸手夺走了她的棉签,示意她低头,夏澄有些懵,无措中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甜,全程都很乖。
冰凉的药擦过后脑勺时,她疼得打了个寒颤,又“嘶”了一声。声音软软的,猫叫儿似的,听的人耳朵发痒。
下一刻,头顶传来了一声凶巴巴的声音,“闭嘴。”
夏澄肩膀一僵,她、她没说话呀?
他擦完又问了一句,“其他地方疼吗?”
手肘其实很疼。
她走在妈妈右侧,摔倒时,她下意识用左手去护她的肚子,手肘触地后,又承受了妈妈压来的力道,疼得几乎麻木。
夏澄只是摇头。
裴钊将碘伏盖上拧了起来,路灯打在他脸上,他立体清晰的轮廓,蒙着一层暖和色光晕,整个人都好似添了一丝温柔。
夏澄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偷瞄他,眼神有些迷茫,只觉得这一切似梦似幻,一点都不真实。
裴钊将碘伏塞到了她手中的袋子里,“里面有止疼药。”
说完,他骑上了自行车,双手扶着车把,单脚撑地,偏过头看她,“上车。”
他额前的碎发自然下垂,一双眸在夜色下,璀璨又耀眼。
夏澄站着没动。
她绝望时,是他从天而降,她难过时,竟又遇见了他。
总觉得这一切只是个梦,风一吹就破了。
以为她有些抗拒,裴钊挑了挑眉,慢悠悠开了口,“公交末班车已经没了,大晚上的也不好打车,难道你想走回去?”
夏澄回过神来。
她揉揉眼睛,乖乖走到了他身侧,幼稚地捏了一下掌心,是疼的,不对,脑袋和手肘也在疼,她根本没做梦。
夏澄坐到了后座上。
车子向前骑去,夜风很冷,刮得脸颊有些疼,夏澄往他身后躲了躲,拿他挡风。
几分钟后,一个急刹车。
夏澄侧坐的,柔软脸颊直接撞在了他硬邦邦的后背上,她有些晕,手下意识去抓他的腰。
裴钊微弓的背瞬间绷直。
小姑娘毫无所察,揪住了他的衣摆,她探着脑袋,朝前看去,有个八、九岁的小孩追着他的溜溜球,跑到了马路上。
小孩的妈妈也追了出来,忙对裴钊道歉,她揪着小孩的耳朵,将人扯了回去,进屋了还能听见她的吼声,“都多晚了,还不赶紧睡觉去,明天不想上学了是吧?”
她收回目光时,听到了他略哑的声音,“抱好。”
第35章
夏澄脸颊发烫, 没听他的,只攥紧了他的衣摆。
前面又传来了他的声音,夹杂着风声, 笑得懒散又轻佻, 像极了电影里蛊惑人心的狐狸精, “需要我教你怎么抱吗?”
他偏头看她, 轮廓锋利, 帅气的眉眼,透着丝放荡不羁。
夏澄脸红得几乎滴血, 完全不敢相信, 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哪还有平日对女生爱答不理的样?
她伸手去推他的脸, 想让他好好骑车,掌心碰触到他高挺的鼻梁和柔软泛凉的唇时, 两人皆是一怔。
夏澄耳根发烫, 眼神躲闪, 没注意到他喉结快速地滚动了两下,眸色也暗了暗。
夏澄垂着眼睫, 讷讷地说:“你还走不走。”
语气难掩慌乱。
羞得都快冒烟了。
裴钊嗓子发紧, 手掌潮湿, 身体也紧绷了起来, 他没再逗她,继续骑车。
夜凉如洗, 月亮悬在空中,皎洁又安静,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暧昧又仓皇。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几乎震耳欲聋。
他又骑了三四分钟, 才到饭店门口,夏澄跟着下了车,他高大挺拔的身影笼罩着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哑,“在这儿等一下。”
丢下这话,大步离开了,没再看她。
夏澄的脸仍红得厉害,垂着眼睛轻轻点头。
裴钊拿完手机,走了出来。
寒风凛冽,树影晃动,女孩许是有些冷,半缩着肩膀,单薄的身影莫名有些可怜。
裴钊伸手拎起了她的羽绒服帽子,直接盖在了她脑袋上,夏澄有些懵,心跳快了一分。
他长腿一迈,已经懒散地骑在了车子上,“上车。”
夏澄弯了弯唇,戴上帽子后,确实暖和了些,夏澄没再摘下来,主动报了小区名,在哪条街也说了一下。
回程两人都很沉默,没人打破寂静。
到小区门口时,他停了下来,夏澄跳下车子再次道谢。
月色柔美,远不及她莹白剔透的脸颊。
裴钊眸色微暗,他坏笑着朝她靠俯身,口吻带笑,“不需要口头感谢,真感激,就尽快给答复。”
夏澄脸颊发烫,她也想给他答复,却不想只是玩玩。
稳住,夏澄。
夏澄冲他挥挥手,转身进了小区。
直到回了家,夏澄的脸上的热意,才消散一些。
片刻后,他发来了消息:【进屋了吧?】
夏澄:【嗯。】
裴钊掐灭烟,回了一句:【心情不好就听听歌,别大晚上的在街上乱逛。】
夏澄一怔,眼窝涩涩的,打了一行字:【谢谢。】
她将备注改成了裴钊,刚改完,就见裴钊又发了一行字:【不需要口头感谢。】
夏澄又想起他那句,“真感激,就尽快给答复。”
心跳又快了起来。
脑袋仍旧很疼,只是想起他帮忙涂药的场景,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今天的事,夏澄并没有告诉爸爸,晚上躺到床上时,夏澄迟疑半天,还是决定将视频发给梁郑辛,他和妈妈已经组成了家庭,没必要让他一直误会下去。
夏澄只有他的电话,没加他的Q/Q,想起曾加过梁翼,她将视频发给了梁翼,她斟酌了一下,打下一行字:【帮我发给你爸爸,谢谢。】
不等她发过去,梁翼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梁翼:【发这个干什么?你不会以为我在怀疑你吧?】
梁翼:【我没那么无聊。】
梁翼:【那是你妈,你不怀疑我我都谢天谢地,也幸亏是你离得最近,让我洗刷了嫌疑。】
夏澄盯着这几行字,看了几眼,眼眶忽地有些发酸,她将打好的字,按了发送。
梁翼瞥见这句话,愣了愣,忽然想起,他爸曾让夏澄离继母远一点,梁翼啧了一声,不知道老头子想什么呢,再宝贝二胎也不是这么个宝贝法吧。
梁翼将视频发给了他爸,附带一句:【做个人吧,别疑神疑鬼的。她什么性子,你不知道?】
梁郑辛看到视频时,呼吸都窒了一下。
儿子的那句话,像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
自打林希去了夏澄的学校,突然决定流掉孩子,他对夏澄就没那么信任了,今晚的事,他第一反应就是夏澄伤害了孩子,冷静下来后,他也知道不该怀疑她,人的第一反应,却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这会儿也有些羞愧,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给夏澄发了一条短信。
【对不起,叔叔当时只是……太害怕了,抱歉给你造成了伤害,重组家庭的不易,你想必也明白,什么都需要磨合,我和你妈妈走到这一步,也不容易,希望你看在妈妈的面子上,能谅解叔叔这一次,叔叔以后会试着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去信任,叔叔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
夏澄不知道回什么。
在他眼中,她只是个外人,站在他的角度,他怀疑她情有可原,可这种遭人怀疑的感觉,还是很糟糕。
过了许久,夏澄才回了一句:【我永远不会伤害妈妈,希望你也能做到。】
翌日,天气回暖,阳光明媚,云霞笼罩着校园,冬季的萧索逐渐被驱赶,柳树抽出了黄色的嫩芽,同学们脸上是见到熟人时愉悦的笑,新学期在大家的互相问好中悄无声息地展开。
夏澄在宣传栏看到了上期末的成绩排名,她自己的稍微好了些,补了一学期的作文已初见成效,这次发挥还算稳定,又变成了年级第二。
裴钊的年级排名是五百多,不上不下,还不如高一考得好,那个时候好歹够考军校。
如今的分数……
夏澄不由叹口气,最近却没法操心他的学习,课间休息时,夏澄去了一趟陈老师的办公室,跟她说了一下妈妈的事,找她要了请假条。
中午放学后,夏澄买了块面包,匆匆离开了学校,快到医院时,她给妈妈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她吃过饭没,需不需要给她带饭。
林希正在吃,让她好好上课,不用去医院。
夏澄没听。
她在医院门口,买了些水果,又买了牛奶,走进病房时,林希刚吃完饭,梁奶奶正在洗手间刷碗,梁郑辛需要去单位交接工作,上午是梁奶奶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