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来几乎是没有退路的,他没法把这块地抛出去,到时只会背负这一笔大债务,能也只能寄希望于筹集到续建资金,补上亿元缺口,让后期运作顺利进行,将项目抬回可观市值上来。
无非是一场豪赌,他便是没有赌的资本。
他能招募到的投资人都谈破了嘴皮子,担心的还是这项烂尾工程背上的天价债券款,谁都不想凭一句承诺就跳火坑。
逼不得已才寄希望于李京肆。李东来也是下了大决心,当年抢过这个地块就拍胸脯保证,一定做到最好,做到利益最大化,如今是落到个低头求人的地步,求的还是在这个项目被他大坑一把的李京肆。
他不抱太大希望,偏偏李京肆突然开口有得谈,便是什么私藏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奉上。
而此番,李东来不仅仅是希望李京肆能够不计前嫌加入投资人队列,还希望他拉拢更多投资,并部分着手项目进展。
李京肆听过这些话,侧脸笑了。
李东来脸憋了个窜天红,愣谁来看了也摇头,这是把人往死里吸血,就差把“这烂摊子你收了吧”写在脸上,狮子大开口毫不掩饰。
他连如何道歉再适当退让几步都想好了。
谁知李京肆只是那样笑一笑,出乎他所有预料,应了个:“行。”
李东来当即愣呛口酒:“什、什什么?!”
“我可以尽释前嫌,帮你补这道天坑,老爷子那儿我也替你兜着。”李京肆夹烟没抽两口,探身捻灭在烟灰缸里,骇人气势,抬眸扫过去,轻慢启唇:“就一个条件。”
李东来瞬时手足无措地恭敬,两眼放光。此话一出,他是打定主意,这大侄子说个上刀山下火海他也给办了!
一拍桌:“你说来就是!”
李京肆笑地极淡,散漫着往椅背靠,微阖眸子,冷暗着,被头顶吊灯光映着忽明忽灭。
手势叫人续上两杯酒,紧盯着橙黄酒液晃荡杯中,轻捏起,向正侧方举杯。李东来仓皇对杯来,悬在半空,放低一寸,咕噜两口仰尽,就算尽数把他条件收了。
半晌,李京肆笑声,抿口酒液,眯眼瞧他。
轻飘飘吐出两个字:“退婚。”
第45章
如此简单而轰然的两个字, 富含范围及信息量巨大。
以至李东来足足呆愣半晌,刚饮下那杯酒还握在手中,不觉地捏紧, 从脸僵到脖子。
直到李京肆把话挑明之前, 他甚至不能够明白那句无头无尾的退婚究竟几个意思。捺着疑顿补问:“什、什么退婚?”
李京肆轻笑声, 大方袒露那么段话:“不瞒小叔, 姜小姐与我有段前缘,实在不甘退让。”
李东来登时哑然,睁圆双眼。怕是那几秒都用来回忆,往前家里聚会碰面,这俩人哪里不对劲了?怎么突然就落到一句有段前缘!
“这这……这我、你……你上回找我问他俩,原是因为这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京肆笑说:“多的话怕就不方便透露。只问小叔一句,答应是不答应?”
李东来是想破脑袋也没想到,李京肆这个无利不欢的狡诈头脑,利益分红、割让地块, 哪个不都让他想了个遍?偏偏就一句不痛不痒的……退婚抢人?
办成倒不是为难, 唯恐麻烦。
“我顶多应付姜家去, 姜小姐是老爷子亲点,怕不是一句话能够解决的, 你要多久时间?”
李京肆清闲自得模样, 摆摆手:“我无所谓,小叔若实在着急,不妨尽快?事成之后,一切好谈。”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下告示, 甭管条件事大事小, 他还是那副半点不留情面的敌对样。怕也是料到李东来绝不会不答应,得罪一家人, 和烂掉一个百亿项目,他左右能想明白。
李京肆直言补充:“也不为难你,老爷子那边我搞定,总之……”他直起身,二指并拢,向旁招两下,有人来替李东来斟上半杯波摩。
他则再捏起玻璃杯,“事儿,我帮,人,我要。”酒液随他手势动作晃动,视线直勾勾盯过去,“小叔掂量一下呢?”
李东来完全被吓愣住。
揽这么大个窟窿,就为争个人,怕不是李京肆十几年游走商利场,做过最亏本的一桩交易。
谈话到现在,让李东来都置于云里雾中,握紧酒杯,在他寸步不移的目光下,仰头,饮尽,空杯示意,尽在不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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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婚事变,首要商讨的便是李老爷子那边。
李东来撇不下面,只提前知会了老爷子,约个日子,让李京肆自个儿来讲。
惊蛰节气,北京雨多晴少,空气泛起潮意。
李京肆赶着午后才去。
路程半道,天降霡霂,带一行黑压压的随从,各顶柄黑伞,从院子呈排绕来。
李京肆也不知那李东来知会了个什么,下着雨呢,老爷子心情好的不得了似的,还待在他那小茶亭,老一套的中山装,批件大衣,戗靠雕龙木椅上,赏雨品茶,好不自在。
带的人让李京肆叫停在一段路外的廊道,只身穿过几经雨后生起斑驳青苔的石板路,进了茶亭,收起黑伞,依靠亭柱边,侧身拉开椅子,就坐老爷子对边。
良久,老爷子终才敛神瞧眼他,嗤笑:“难得见你来一趟。”
李京肆笑声颔首,“也许久没给您泡过茶。”抚手去捏釉陶小壶,一滞,抬头问:“是热的?”
老爷子笑呵呵:“刚烧开的,等着你呢。”
李京肆笑笑,夹捏两撮黄山毛峰进青花压手杯。
他的茶艺还是同老爷子混迹多那几年,讨学来的。老爷子总与他谈说品茶静心,当年他初涉商界一面腥风血雨,前路必定难行,切忌一个躁字。许多道理,他多半都从老爷子这听取来,等他越大了,像这般面对面静心的时候也就不多。
这样无言会儿,李京肆起话:“近日都下雨,不觉得闷?闲了也可出去走走。”
老爷子就笑:“我老了,能走到哪儿去?走不动啦,就指着你们能让我安心些,活得清静。”意有所指地,就扯到了正题,“说来这老三也是,自作主张便作罢了婚事,问起是沅沅不喜欢?也不答,给我闷着葫芦呢。多好的姑娘,不要便不要了?怕是特意堵我气来的!”
“我知道。”
“你知道?”
李京肆捏晃杯盖的动作停止,正眼对上老爷子,神色峻然,“隐瞒许久,也是我考虑不周,还望您能谅解。”
老爷子长叹嘶声,挺直一把老骨头,挨着茶桌,近眼瞧他,探究样:“你倒是说说,我谅解个什么?”
李东来竟也没把这事一同交代了。
不过也是,总归他自己来说的好:“我与姜三小姐,早已互交心意。”
老爷子当即就愣哑巴了。
李京肆继而说:“这退婚,也是我向小叔讨的人情。”
“你在说个什么?你与小语?”老爷子惶惶然,咽两下喉,费解地倒靠回椅子去,“怎来的这一脚横插?”
李京肆却认真:“情意深浓,怎么算横插一脚?”
老爷子气哼:“你早不说?我不就把小语许给你了吗?”
“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与她交心,是在……”
“你住嘴罢。”
临到事实的口子上,他又不让说了,更加地难以直视,他都不想往下猜,那左右脸上就嫌了句话:老大不小,好这口。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情意深浓了,能是有什么缘由?早先世风日下,有伦道德呗!
老爷子深吸一口气,看雨景去了,怎也静不下这个心,复又看回来,“怎么的现在?是打算,让那姜家女儿转嫁?”
“确有此意。”李京肆深思会儿,斟酌说:“但她在与我怄气来着,我还未追回,不若先放给姜家退婚消息就好?”
老爷子又是一声冷哼:“你倒是面子上挂得住,传出去还以为你同你弟弟争抢,不难听呐?”
李京肆低下眸子,轻叹只说:“万千名誉,总也抵不过我心里老惦念她。”
老爷子捂心脏去了,“哎呦,算啦算啦。”他也摆手不管了,“总归也是在我死之前,了却一桩心愿,我还怕了你终生不娶。”
如此,算是说服下来。
二人又僵持好久,耳边只听到雨声窸窣作响,落在三角亭顶上,汇聚一股股雨线自檐角流落,阔大院景便都在雨里朦朦。
李京肆又出声:“还有一事,请求下您的意见。”
老爷子清静没一会儿,再征,幅度较大地转脸向他,“又是什么幺蛾子?”
李京肆被他警惕表情惹笑,“算不上。”继续手上拂盖刮沫,慢条斯理地回话:“我看李五那人,心思纯,积极进取也不矜不伐。他尚且年轻,做事稳当,也是个有头脑的,提拔上任,指日可待。若问他自己,怕也不是很愿与谁家站队来上层阶梯。”
“嚯,意思是?”
李京肆停手,再抬眼,“由他脚踏实地,闯一番名堂,莫再强求他联姻婚事。”
老爷子是一面果然如此的表情,“你还真是安排得明明白白。”摇摇头转去别处,摆手玩笑说:“行啦行啦,这家不就差你做主了?”
李京肆笑说:“不敢,是在问爷爷意见。”
“还是小孙孙的意思吧。”
只是老了却没糊涂,他还是猜得到。李沅只是万事都比别人慢一步,却从不想急功近利,浑身满是傲骨。
良久一叹:“他有这份心,是不错的,就是吧……”
“信他一回,他不差的。”
李京肆再添这把火,无疑是在给人担底的,如此信任,倒叫老爷子意外。李家子弟,可谓个个周正,也不怪李沅不是个例外的。
终是笑笑,没拒了去,再瞥他手里,“我的茶还没泡好?”
李京肆笑笑,斟入杯子,呈在老爷子面前,“您尝尝,拿捏是得当了?”
老爷子瞅他眼,虎口卡杯,置于鼻下嗅闻余香,方一口轻啜慢品,不批言,却也舒展眉头,清淡笑意,呈着茶,赏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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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京肆不止一次打听过姜语。
那人倒是走得干净,几月传不回一丝消息。
那日与老爷子坦白后,他便尝试过把姜语加回来。那条验证消息自然也是石沉大海的。
李京肆又叫人往她住处去过几次,就好似离家出走,直到三月中旬也不见回来过的消息。听她家阿姨口述,小姐还在国外罢。
几经周折,得到的消息也只是人去时往柏林了,但她性子洒脱爱玩,几月至今,真在哪儿还说不定。
再之后,李京肆甚至能捱下面子上周闻景那儿,让他做个中间人问问孟仪,他还不干,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样:得罪人的事儿你就甭找我了!要让我家那个知道我给你打听,她又要躲我几天!找人很费神哒,她本来上个破班到处出差妈的就烦……
李京肆就让他闭嘴,果断要走。
两步又被周闻景强拉回沙发里,让他别着急,神秘兮兮同侍应耳语些什么。回过头,再开瓶Whisky,给李京肆杯里斟满。
周闻景笑说:“你不愿把她去处挖出来直接逮人去,就为了知道人现状怎么样?搞笑不搞笑?”
这人别无长处,就是添油加醋有一手。李京肆冷哼声:“婚没退干净,事情一大堆,把她逮回来不明不白往身边关着?这是哄人吗?你不晓得她多难哄?”
周闻景服了:“啊行行行,我不懂,难怪你俩和睦炮.友开局呢……别的不知道,三小姐那儿我就能给你透个有意思的口风。”
李京肆总算搬换副觉得他有些可取之处的脸色,转眼就看他掏部手机,神情专注一个劲在聊天群里扒拉。
“前阵子她跑香港赌场可玩带劲了,那片儿我熟悉,当时是那些个富豪、公子给组了个露天泳池的娱乐局,喊了我,我懒得应承,视频跟照片流过来我才知道姜小姐也在,我靠,那场面……”
手机展过来,他滑进第一个视频,炸开的狂嗨节奏英文歌,哄闹画面直愣愣冲击到眼前。
李京肆顿然失语。
是个夜场Party,池水滈滈,岸前小桌,遍布的光膀男人、火辣女人,那其间包括于姜语。她显然是人群视线聚焦中心,红艳浓妆一枝花,视频拍到全身,性感奔放的挂脖吊带裹胸,深蓝嵌黑的薄纱束腰长裙,开叉到大腿根部,一半裸.露,一半匿在纱裙下若隐若现。
她站小圆桌边,慵懒随性叼支细烟,大拇指摁住香槟瓶塞,上下摇晃,单手扣着瓶口倾斜,往前时,周围人避开,再松开拇指,瓶塞及酒液并齐喷射而出,融进震天响动的狂热音乐与欢呼中。
周闻景边上笑嘻嘻:“听说她还大方包揽全场酒单,靠,你女人这么带感你知道么?难怪见我都能丝毫不慌吃枪药似的。”
直到这一刻,李京肆视线都深陷其中。周闻景再轻笑声,左边划拉进一张大图,偌大现场,不尽人群拥作背景,画面中心,女人洇湿发尾滑至胸前,神色低敛,咬支烟,捏砂轮火机,护一簇幽蓝焰火,置于烟头燃起。镜头里更醒目是侧边站立个年轻男人,春风得意的笑脸,在为她搭件半身披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