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仪的先例,更叫她打心底厌恶,她无法想象那种被绑束,增添赘余繁琐的昏暗日子。
好似都不那么绝对。
她稍微有些畏缩时,这个男人就会站出来用行动告诉她,不断地要她知道:尽管婚姻或许是灾难,但幸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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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京不久,姜语接到过家中电话。
是说压着没处理的那桩婚,拖到现在,想着该有个交代,便与李五家约顿饭局,必然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问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字半句也说不清楚,姜语想着,约了个就近的时间,回家一趟。通电话时,李京肆就在边上,就决定到时抽空送她去。
那顿晚饭阵仗要比姜语想象得大多,或许也因对象从李五变换成了李京肆的缘故,家里头上上下下,来个了齐全。
姜语是在赶去的路上才得知这个消息。
由来厌烦,姜家的嘴脸她早便看透,从来如此,你不好时,就算跌进泥里,也是冷眼相看;你好时,恨不能都在底下捧着,就为分你手上一点甜羹。
说什么也不愿李京肆去应对这个架势,尽管他主动要求出面。
姜语就说,除非你想看着一桌子人对你谄媚,不然就老实待着。
他却真觉无所谓,并不在意,早晚有天是要见的。耐不住姜语强硬,把他的车叫停在门口,一定要他等着,她抓紧下了桌就回来。
天色将深,庭院沿途掌灯,压不住里头动荡。
过路时,姜语问个院落的佣人,说都在偏院小宅热闹了,侧眼远望,灯果真从那房厅透出来。
她拎着小提包,敛一脸肃穆,挺直腰背走过去,高跟踩得飞快,穿行长廊,噔噔噔的声响在接近时渐弱。
停在门口片刻,姜语听着里头高谈阔论,皆是围着她来,叹声,那招呼便就没了打算。转头将电话拨给吴清妍,步去正餐厅。
酒席是等着她来才开,消息传过去,几个叔伯当即下了牌局,纷纷前来入座。
姜语从未见过这场面——人人笑颜,人人捧说,所幸不算没规矩,起头两句会问她近况,自然而然再掰扯正题,侃她此等大事,不早于家中磋商。分明是个个和悦嘴脸,却叫她打心底唏嘘。
瞧出她半字不愿应,吴清妍紧着神色,先起出话题:“与李家那顿饭,也是没个准话,就说由你们俩来决意?”
话点到众人都在意的份上,都噤声,向姜语注目来,她不去看,低头吃东西,冷声应话:“这事,我还未见过他家父母,如今恐怕没定数交代给各位叔伯。”
大圆桌围着,姜语落座位置显眼,稍转过去,就能看全她面色。这回是姜围,笑着问:“确实得见见,有准备什么时候?”
姜语依旧的头也不抬:“中秋吧。”
谁再拍掌接话:“这个好!赶着节儿登门拜访,可得好好表现,别再跟李五那茬似的……”
喋喋不休是被姜围挤了眼色,方住嘴。
姜语没继续吃,放下筷子,酝酿如何委婉编纂离开的说辞。
又是谁歪头看过来,笑意冷冰冰的,揶揄更多:“小语也是,这么大都不懂些事。咱姜家人都来齐,不知把李先生一块儿请来,好商量。”
有人嘲噱:“总不是把我们当外人?”
有人跟话,此起彼落,满厅扰声。
头顶那盏吊下的灯,竟也亮得晃眼。姜语不动声色摸身后去,握住提包,一起身,满坐寂然,眼光掷来。
她基于礼数欠身,却是漠然一脸:“感谢各位叔伯到访。我那边还有事,暂且不作陪了。”
这行径引得谁都不乐意,指责声如潮起落。
她仿佛不曾听见,我行我素向门外踏,疾步带风,越过廊道向小院去,唯恐沾染点散不去的,厅里的烟火气。
吴清妍接后就跟了出来,在身后叫她,她听见,却不停,本着一心走了,终还是在那院前阶梯上停下来。
等着吴清妍走到了跟前,步子缓下来,与她贴身站一块儿。
一时间谁也不讲话。
瞧天,瞧地,瞧几盏夜灯落下光影打在的灌木高树上。
吴清妍了解她脾性,一不做二不休就走人,这冲动作风,气得不轻。
话斟酌未出,姜语先给她打预防针:“是要劝我回去,就算了。”
吴清妍看向她,夜色下不清楚,眼底那点冷光还是闪着,叹口气只安抚她:“那些人就是心直口快,何必较心里去。”
起了反作用。姜语忍到最后也没翻那个脸,哪些话不是照单全收,再想起就憋得慌,瞥她眼,咬牙,气说:“我与谁在一起干他们家什么事?一个个凑赶上来生怕分不着甜头,平常连个影子都不见,早干嘛去了?”
这放在家族里太过正常,不妨碍她回回膈应。早先她生日,一听李五不来,多的是急事推脱,如今要贴着她了,都摆副笑脸吟吟教她安分守常。
她胸腔里窝着火,深吁口气,怒极反笑:“我是什么人?给他们当垫脚石踩着去够李京肆的吗?我早知道会这样。”
吴清妍犹豫张张嘴,却没话出口。
话是直白露骨,或也早猜到姜语受不了。
但这顿饭,收场也未免不好看,特意追来,这下,她倒都不好开口了。
这时候,不远有人声脚步动静,二人沉浸情绪,都未觉察。
姜语靠边上的廊柱,环臂,站得松散,低眉冷静,再如何也是啐声:“没在里头掀面子,都算我给的教养。”
那动静也接近了,先有道女声悠来说着“请”之类的恭敬话。
吴清妍注意到抬头,见到领路的佣人步履急匆,侧身跟着个如树高大的男人,踩着夜色,掠过了暗影,走到光下来。
她惊愕着,目光炯炯,脑子里寻着称呼,迟迟没张开那个口。
是男人停住,仰头,出声,清风寒霜般冷冽的声音先道出:“伯母好。”
“啊……好。”
姜语愣下,掀眼。
院里席起阵凉风,带起他风衣一角,灌入她每个毛孔,鼻腔、眼睛里也涌塞涩意。
李京肆跨步停在她身前,站台阶下,与她身高持平。她堪堪意识回拢,再寻那股气,都不知所踪,满腔只剩惊疑:“你怎么进来了?不是叫你在外边等。”
他说不大放心。
方才的气话,他当是听去了一两句。
姜语不说话。
李京肆站上台阶,蹭到她身旁,掌心揉抚她肩,说:“既然过来了,我就进去讲两句话,好吗?”
再转去看吴清妍,问是否方便。
吴清妍几番咽喉,一时不知该惊他出现在这,还是此番毫不避嫌,叫人瞠目结舌的柔情,征然迟缓着应声:“方、方便的!”
李京肆看向姜语,叫她在这里等,往前走时,衣角被她拉住,他伸手覆上,递去热意打消她些顾虑。
姜语深深看他眼,还是点头。
下了中式亭廊,到正餐厅,双开门打开。
吴清妍带着他到厅口,自觉站到门边,意思请他先进。
那里头嘘声尚在,欧式烛台吊灯拢起圆桌上一片杯觥交错,酒意甚浓。姜语前脚离开,话头便指去了姜围,毫不影响氛围。
这刻杂声嘎止,纷纷寻眼至门口,翕然诧愕。
站着有门高的男人,扮身全黑撑起副威严冷肃,面容仍余留些谦恭,分寸得当地,先抱声歉:“打搅各位叔伯了。”
几人坐不住,软腿站起,作“肃然起敬”形容也不为过。
一人咳笑打破僵持:“不……不打搅、不打搅!早说李先生要来,这是工作没到位?都不提前告知声!”
那人转眼去看姜围,作个表面谴责。
姜围后知后觉起身,笑脸相迎,叫李京肆入座,侧身挤开椅子,是要去请他。
他当即作个停止手势,“到这也匆忙,不用多做款待,只来说上两句话。”视线巡过一众,微颔首示意,十足诚恳的语气:“要阿语改嫁是我主张,不予商议,十分歉仄。必要后果我一人承担,绝不会叫她有半分名誉损伤。”
大家闻此皆是一愣,相互看看,调笑声满座。
随着谁一声:“客气话不是?小语有什么名誉损伤?她要真能嫁过去,就是替咱姜家修福啦!往后可得仰着您照拂!”
典型的势利作派,接上不同的人牵五挂四地问候。李京肆已然被拉至桌边,椅子推开,却无坐下意思,身前有人倒小杯酒水,他接过在手里。
顷刻,谁人都笑颜对杯举来。
都在等他说话,迟迟无声,也无举敬动作。
陷入僵局中,也无谁先站出头。
等来他似笑非笑自鼻腔哼声:“话不是这么说,娶她,是我的福气。”
此话之后,青瓷杯盏举出,愣是叫离得最近那人不知握高握低,他要稍高一寸,那人便不敢动了。
众所瞩目下,李京肆仰尽小杯酒液,致意,再放下,便都逐一接了这轮酒。
李京肆半点不变的表面恭谨,然而笑意不达眼,再颔首:“那就不多叨扰,来日再以礼致谢。”
分明前一刻其乐融融,不知哪时暗里渐渐降到冰点,各自气息都变缓,都开始意识到那句话说得不得当。
不待谁再出声,李京肆道别过后,便就毅然从各位眼皮下转身,半点余地不留。
“实在见笑了……”吴清妍将他送出去,小声赔歉着。
走到门口,俩人都是一顿。
正餐厅门前是一块木质踏板,屏风隔在前头,几株插花摆置过道边,风穿道过,她穿赫本风冬长裙,略显单薄站在那里,不知多久。大概从他们进去之后。
李京肆一个急步上前,揽上她肩,离开前,转身看眼吴清妍,真真谦和地点头。
吴清妍抿唇笑,说:“回去注意安全,过节再回来吧。”
过多不愉快的话,她也不说了。
走回长廊,光亮从侧边院里来,夜黑风高,李京肆直把姜语往怀里拥,垂眼瞧她板着面色,停下,指腹轻捏她脸,被她捉开,说太凉了。
李京肆就问她吃饱没:“要不回去再让阿姨做顿夜宵?”
她摇头。
“还气着?”他笑问。
姜语抬眼看他,眉间多几分倦色,话是笑出来说:“不气,没什么好气的。”
脑袋往他怀里靠,汲取到点温暖,索性环过他腰,李京肆顺着她的动作更抱紧。
他轻抵在她头顶,开口,音色沉得有些凉薄,却又有种直达心脏的暖意,他笑说:“那现在,你母亲多半不会被气死了。”
姜语抬眼,见他半隐在暗光里的脸,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意思,“什么?”
他低头,吻落在她唇间,轻声开口:“李先生要睡你,也要娶你。”
姜语呆怔,明白他说的是哪回事了,扑哧笑声,脸埋回他肩头,轻蹭。
什么心绪都抛却脑后了。
只觉着,那夜相贴的温度传感至今,竟让这风都不再那么寒凉。
第69章
姜语一口气歇到了将近九月中旬, 今儿这里约个牌,那儿聚个会地潇洒。
有时会比李京肆更晚归,要找他, 他准在书房。
节前一天没找, 想着早点睡, 回来洗过澡就把自己往床上一掼, 蒙被子睡了。
她当晚就做了个梦,噩梦。
跌进片湿浊的泥地,周遭是雨林,听不见声音,看不清东西,隐约感觉到被蛇缠着,还不止一条。游在小腹、后背、大腿,蜿蜒着,獠牙咬住颈边, 大腿上那条猛然向上, 冰凉触感顶到。
霍然睁眼, 腹处传来紧束感,她一推, 坚硬身躯抵挨更紧密。迷迷糊糊发觉了, 梦里的“蛇”不是那么回事。
姜语转头看到李京肆那张脸,精神打不起劲,脱口就是软话,叫他消停会儿吧:“老实睡觉好不好?”
李京肆不带听, 掰着她身子正过来, 揉掐她那身睡裙,气她日日晚归, 前些日子还会想起他,知道去看一眼,今日倒头就睡。
姜语浑身无力笑着,她就一晚没找,怼他这至于吗?而且,非得挑明儿有事的时候?
他可不管,劲儿来了就是干。
原计划是打算中午一块儿回姜家,晚上再去李家,中饭就差点迟到。
睡醒在十点,姜语根本赶不及梳妆打扮,套身针织衫就要走,又被李京肆拎回衣帽间,要她换件风衣。
又得重新搭衣服,边穿边骂,叫他做事不挑日子就算了,早上也不知叫醒她。他说体谅她来着,她就继续骂。
李京肆站门口通电话,是确认载上车的节礼,只管朝她点头,毫无诚意受了顿训。
开了一小时半的车,所幸没迟到。
提前打过招呼,这顿饭只有一家直系。
姜文也自外地赶回来,虽是被他父亲喊回来的。上场姜家齐聚,他没来,倒给姜语发过信息,感叹她非常牛逼,大场合他就不到了,他心灵脆弱,见不得一屋子长辈。
饭后,姜语跟他一齐下得桌,在庭院散步。听他谈起正经事业,再飘到哪个妞,她嘲两句缺德话,他就告别回去了。
这时候李京肆还在桌上,与她父母洽谈,瞧瞧时间差不多,她敲个信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