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楼去吧。”她低声说,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她的新“男伴”,于是一道道嫉妒的目光如刀子般落在他身上,汉尼拔却浑然不觉似的。
但也没人因为他成了她的入幕之宾而打算对他做什么,人人都清楚她从没和同一个男人交往过三个月以上,他们赌这个年轻人也是如此,只要她玩够了他,就会把他丢到一边。
“最多一个月。”
汉尼拔听见不知道谁说。
她这时候偏爱模样好的年轻人,对他还算感兴趣,肯辛顿宫花园绝不会住进来任何一个男人,于是汉尼拔向医院请了两个月假,毫不犹豫的同她飞去了法国过圣诞——也算是去过冬。
在汉尼拔还沉浸于过往的回忆中时,莉莉丝很快就适应了繁华的巴黎,她是战后“垮掉的一代”最好的代表,永远也不会疲惫一样彻夜的喝酒、跳舞、放纵享乐,好像天生就是为了这些而生似的,有时候她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就那样和他并肩坐在阳台上看夕阳,汉尼拔到现在都忘不了她看着天际时那专注的脸和不知为什么而落寂的神情,他从没比那一刻更清楚的意识到她华丽躯壳下的空虚。
战后那里聚集了大量艺术家,以至于后来众人看到的女侯爵的画像,竟然有大半都是这时候画的,汉尼拔也曾为她画过一幅,那时莉莉丝穿着白裙子,在阳台的躺椅上晒太阳,前两天她刚刚捡了条狗(后来被她带回了伦敦养着),此刻它在她身上卧着,一人一狗都安安静静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汉尼拔那颗早已进入冰期的心脏仿佛也融化在这暖阳之中。
汉尼拔前二十年人生的近三分之一时间都是在巴黎度过的,可他从未真正喜欢过巴黎,那时他的心里除了复仇就是紫夫人,巴黎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似的……不,也许还有画画,他倒喜欢巴黎这样的艺术氛围,他的天赋多高,十几岁的时候他就把画卖给商人,他们又卖给顾客,谁也不知道那些画竟然出自一个孩子之手……
此前他从未喜欢过巴黎,可现在见她躺在着,心里便不知道为什么察觉到一种隐秘的欢喜。
那时的汉尼拔·莱克特从未怀疑过自己喜欢的是巴黎,可二十多年过去,他见到了更加年轻的瑞贝卡·巴斯时才惊觉,原来他真的从未喜欢过巴黎,只是喜欢她罢了。
“我给你也画幅画好不好?”他轻声问莉莉丝,握着她的手,知道她多数时间都有起床气,一人一狗都睁开晶亮却又带着困意的眼睛瞅他。
好一会,她像是反应过来了,温温柔柔的说,“有什么不好的呢?但我太困了,汉尼拔,明天我们再画好吗?”
她继续香甜的睡着,而他把那幅画面画了出来。
再后来她和他分手,那幅画被她带回了伦敦,直到汉尼拔又一次见到她,又一次来到肯辛顿宫花园,见到那幅画时,才惊觉自己着墨时倾注了多少爱意。
性和爱永远也分不开,食欲到了一定程度也会转换成爱欲,少年的汉尼拔·莱克特没意识到这个道理,瑞贝卡明白,但永远也不会有爱。
她与他相处的很好,和他无所不聊,多数时候她对他温和的不可思议,好像那些关于她的传言好像都是假的一样,但他自己也清楚,她是个没有心肝的人,这种残忍体现在对人精神层面的折磨,她冷漠的不可思议,并且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莉莉丝在巴黎从没放弃过寻欢作乐,这时候她和演艺圈的明星很多都有暧昧,汉尼拔能说自己不嫉妒吗?他看着她和阿兰·德龙跳舞,跳了一整夜,两张完美的面孔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所有人都窃窃私语着他们的般配,那时候他为什么那样生气?而她为什么笑的那样残忍?
汉尼拔从不往下想。
多数时候他想吃了她,他想象着一切她死亡时会是什么样子,是在睡梦中还是某次争吵时?汉尼拔想象着他扼住她的脖子,想象着手里的餐刀划过她的大动脉——羔羊要从脖子处放血。但他的手指放在她的脖子上,感受着指尖平稳有力的跳动时,他只想把头埋在她的胸口好好睡一觉。
他就在这样的矛盾中上下浮沉。
……
“你在想谁?”有一次,莉莉丝懒洋洋的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问,“你和我在一起时总在想别人,她是谁?”
“不,什么也没有。”汉尼拔这样回答,安抚性的在她脸上亲了亲,他和她在一起时总想到紫夫人,但事实上她们一点都不像,连脾性也不像。
“从来没有人和我在一起时还会想别人。”莉莉丝脸上有些愠色,但还没到发脾气的地步,她挣开他的手,但没有看他,又强调了一遍,“没有一个人!”
“对不起,夫人。”汉尼拔垂下眼眸,小心翼翼的用嘴唇碰了一下她的侧脸,见她没反应,他便又安抚般的亲了好几下,有些讨好的意味。
“就是这个词,汉尼拔,你叫我夫人,可你不该这么叫。”她微微抬起头,盯着他那双闪着光芒的深褐色眼睛,懒洋洋的问,“所以你想的那个她已经结婚了?”
“是的……她是我的婶婶。”他不得不承认。
莉莉丝这才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她合上眼,露出几分倦意,“你爱她?”
“或许吧。”汉尼拔那时犹豫着回答道,其实心里已经没有一点感觉,或许他那时真正想说的是——
“曾经”
他为自己这想法大吃一惊,原来在那时他就爱上了她,原来他那么久以前就不再爱慕紫夫人了。
“那她一定是个美人,她比我美吗?”她好奇的问,一点也不在乎这样询问是否显得不礼貌。
“平心而论,我从没见过比您美丽的女性。”汉尼拔说,心里清楚她是个多骄傲的人,但他说的也并不是假话,他觉得她们两个好像白玫瑰和红玫瑰一样,人们第一眼往往都会去看更加艳丽的红玫瑰。
莉莉丝毫不意外这样的回复,马上就把这事给抛之脑后了,她甩了甩头发,“你又在奉承我啦!汉尼拔,忘了这事吧,把我的项链拿给我,要那串珍珠的。”
她总是戴一串一串的珍珠,或大或小一条条缠在她的脖子上、手腕上,像一条条珠光宝气的绳结一样把她包围在里面,汉尼拔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也想那样缠上她、吃了她,但他更加清楚没人能那样做,也没人能舍得把她捆上吃掉。
——莉莉丝·巴斯是欲望的化身,人们会为了欲望而死去,但不是人人都能满足自己的欲望。
他亲手为她戴上,莉莉丝抬头看着他,美艳的脸上带着笑意,汉尼拔却从中看到了空虚,无尽的空虚,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明显的感受到,她在笑,笑的冶艳,却没有一点真实的感觉。
鬼使神差的,他又吻了上去。
……
男人总是以为自己就是这个女人的拯救者,可现实总会让他意识到自己有多蠢。
汉尼拔每每后来想起她都觉得莫名怅然,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过了两个月,然后又平平静静的分了手,一个回美国,一个回英国,再也没见过,也没有任何轰轰烈烈的回忆。
但他每当想到她都会觉得饥肠辘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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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那我永远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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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贝卡。”西装革履的政客推开门,这样叫她,床上金发的姑娘的目光从杂志上移开,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抬头看向他,随即一愣。
“麦考夫……?”
她那短暂的怔愣就让汉尼拔反应过来了,于是他露出一个笑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意味深长的说,“好久不见,夫人。”
“您又叫我夫人了。”瑞贝卡快速而俏皮的回答道,迟疑了一下,犹豫着开口,“医生?”
“是莱克特。”汉尼拔咬牙。她连他的名字都忘了!
他们说话时麦考夫站在一旁,心里百转千回的绕着弯,有些摸不透他们的关系,于是他试探的问,“你们认识吗?”
“好多年啦。”瑞贝卡笑盈盈的回答他,饱含深意的说,“连我自己都要忘了。”
一语双关。
汉尼拔对他耳语几句,麦考夫点点头,走到她的床边上,说,“既然你们已经认识了,那我就不介绍了,瑞贝卡,你们先聊一聊。”
她依旧笑盈盈的点头,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直到麦考夫走出门,站在走廊上才意识到他们间的违和感出自哪里,那个心理医生看她的目光,不是什么长辈对晚辈,更不是仅仅只是认识或是朋友的关系,那是一种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
他们从未见过,麦考夫很确定这点,伞尖在地上转了个圈,他沉默着向外走,为自己的“发现”而心慌。
有什么不受掌控了……
麦考夫出去以后她就不再笑了,瑞贝卡撑着头细细打量眼前的人,“汉尼拔?”她轻轻叫他。
“是我。”
瑞贝卡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你还真是第一个一眼就认出我的人。”
“我从未忘记过您。”他诚恳的说,“夫人,我很想念您。”
她别过脸笑了笑,汉尼拔看出她根本不在乎他说的话,不由得抿了下唇。
“哎呦,我一见你就有种预感。”过了一会,瑞贝卡侧过脸看着他,语气如同撒娇一般对他说,她的脸上还带着几分苍白的病态,有种别样的美感,那双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异样的光芒。
“什么?”汉尼拔神色不变,对她微笑着。
·我以前欠的债,怕是要一个一个都来讨要了。”她认认真真的回答他,心里觉得累的很,只想好好睡一觉。
“您累了吗?”汉尼拔又问,声音很温和 。
“是啊!”瑞贝卡点点头,“我一见你就想起巴黎了,说起来我真怀念那时候,汉尼拔,你瞧我现在连那时候的一分脾气都没了。”
汉尼拔喉咙里发出赞同的声音,“我也怀念那时候,夫人,你不知道那时我多快乐,每天我一睁眼就能见到您,假如可以回到过去,我一定要早一点,再早一点遇到您。”
她不说话,微笑着又靠回去,闭上眼。
汉尼拔于是问她:“时间对您来说是什么?”
“时间?”她疑惑的看着他。
汉尼拔打量着她,只听见她说:“时间对我来说是牢笼,阿尼拔。”她叫他的爱称,神色落寂。
“那时候我多爱模样好的年轻人,那时候好像人人都比我小一点,可你看,现在你做我爸爸也足够了!”
她多让羡慕,汉尼拔在心里大声说,上帝啊,您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呢!
“可您永远这样美,人家都说美人迟暮,可您连一点皱纹都没有,十八岁与三十岁一模一样,叫人又喜欢又难过!”
瑞贝卡听了莞尔一笑,把床头的玫瑰也比的逊色了几分,“你又在奉承我啦!”
“假如我不美,哪里还有人搭理我呢?你不是不清楚我的脾气多坏,我自己也清楚,要是我不美谁还惯我的脾气?查尔斯也不会那样狂热的来了,你呢?你难道会舍得美国,愿意同我在巴黎过一辈子吗?”
她脾气确实好的不像她了,但以前她也如此反复无常,心情好时她像米莎一样叫他阿尼拔,对他有求必应,差时她大吵大闹,就差没和他打起来。
瑞贝卡摆弄着他的领带,后来又抚上他的喉结,弄的他痒痒的,“我们说说话吧,从前我就喜欢和你说话,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你当了心理医生吗?”
“是的。”
“我心里有些话,对谁讲都不合选。”她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索性便把脸埋在他怀里,她也是矛盾的,她需要有个人分享她的秘密,那些时间里的往事,那些不堪回首的黑暗过去,而这个人绝不可能是托尼或是史蒂夫,她不能对他们说那些,“你去没去过威尼斯,我那时觉得那很美,有大片的向日葵,也去过冰岛看极光,虽然后来感冒烧了整整三天,那些地方都很美,我和不同的男人去不同的地方,在法国,那时候他们投降,我就在凡尔赛宫彻夜跳舞,他们把我比做海伦——引发了特洛伊战争的那个,凡尔赛宫的装潢很华丽,又精致,我真后悔没和你一起去,汉尼拔。”
“现在也不晚?汉尼拔抚摸着她的后脑,“但你刚刚说,投降?”
“既然你能接受19岁的瑞贝卡·巴斯就是莉莉丝,那又为什么不能接受她就是戈特夫人呢?”她的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神情,恰恰是他最陌生的那种,他从莉莉丝·巴斯的脸上只能看到残忍的冷酷、精疲力尽的温柔和不知因何而起的忧郁来。
“上帝啊……”汉尼拔叹息一声,似有无尽的遗憾,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都让人难以置信,他索性先把这事放在一旁,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从前我叫你夫人,觉得你像我婶婶,现在我又觉得你像我的小妹妹,这太叫人矛盾了——我真不知道是叫你夫人好,还是瑞贝卡好了。”
“你不是爱叫我夫人吗?”她一笑,“我情愿你叫我瑞贝卡多一点,汉尼拔。”
“ 我从前与你说,假如我要是一战后的日耳曼人,我也会支持希.特勒,但假如我是犹太人,是德.军铁骑下的任何一个民族,我都绝不会支持他,现在我也没后悔,汉尼拔,那时的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以那样屈辱的身份见证整个二战,你和我说蝴蝶效应,那是我唯一后悔的,假如我再努力一把,是不是整个人类历史就会因我而改变…”
汉尼拔有一瞬间也那样想,可随即他自己便否定了。
“不!——”
“记得吗。”他捧着她的脸,在她玫瑰花般的嘴唇上落下一吻,“我们后来又说,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既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凡人也许造就偶然,可最终都是必然。”
“我总有种负罪感。”她把忧郁的目光移向窗外,眉眼间带着几分凄楚,“汉尼拔,你不知道我心里多难受,他不要我,不想见我,我和恶魔做交易,不惜付出一切。为了他我可以抛下现在的一切,什么财富啊,权势啊,我统统都可以不要,可我突然发现毫无意义。”
“您弄伤自己了吗?”汉尼拔心里生出微妙的嫉妒,温暖的手掌握上她脚裸处裹着纱布的地方,又一寸寸向上挪动着,滑进她的裙下,他看着她的身体颤动了一下,不知道怀着怎样一种心情问,“‘他’是谁?”
“你不高兴吗?”她反而朝他笑起来,两条手臂紧紧的环在他的脖子上,汉尼拔加重了手上的动作,满意的听到她控制不住的尖叫一声,瑞贝卡手指抓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低声喘息着。
“混蛋!”她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疼,汉尼拔低头看她那双已经蒙上一层水雾的眼睛和早已布满了红晕的脸,闷声笑起来,“原谅我吧,夫人。”他一边拿出手帕给她认认真真的擦拭。
“您这样子实在太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了。”瑞贝卡的目光随着他的手移动,他不得不承认比起女侯爵来说,他更喜欢她现在的模样,那双蓝眼睛弱化了她身上的冷漠,显得她很无害,那张掺杂着少女的纯洁与女人的娇媚的脸,男人永远也拒绝不了。
“米莎是你的小妹妹,他是我的父亲。”她的手指从他的发间穿过,感受到他压抑的呼吸,“汉尼拔,你问过我,喂不喂小莉莉丝奶,我那时告诉你,我不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