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鱼贯而入,将东西布置好,又都退出去。
陈照非道:“上次说的那个厨子做的,你尝尝吧。”
久娘点头,又道谢。
青水在一旁伺候,待吃过饭,便很有眼色地退出去。观海也在门口候着,二人对视一笑,闲谈道:“要过年啦。”
“是啊。”
眨眼又过几日,已经是大年二十九。
这一日,久娘携青水出街去逛。这一日,街上各色铺子都很热闹,客络绎不绝。
久娘与青水进了一家首饰铺子,好巧不巧,叶玉珠也在。叶玉珠今日是出来添置东西的,听闻京中新开了一家首饰铺子,颇为热闹,便也来凑热闹。
久娘抱着猫,带着帷帽,穿行有些困难。进里间的时候,擦过叶玉珠身旁。
人太多,循心似乎很不安,从久娘怀里跳下去,从叶玉珠身边窜了过去。
叶玉珠被惊到,破口骂道:“哪来的小畜生,也不看好了。”
久娘脸色耷拉下来,望着叶玉珠。帷帽遮住她的脸,但她的视线仍旧让叶玉珠感到心中一震颤。
叶玉珠甚至往后退了半步,待反应过来,又嗤笑一声:“原来是这位夫人的猫,怎么?我说错了?”
她说着,从脚踢了踢循心。循心呜咽一声,躲进柜台之下。
叶玉珠说:“这儿这么多夫人小姐的,这猫若是冲撞了谁,它担待得起吗?”她自恃丞相夫人,一直是不把旁人放眼里的。
今日店里有些人认识她,无奈身份摆在这儿,也不好插嘴,一时间,场面静寂。
叶玉珠趾高气扬,冷哼一声,这姿态与当年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久娘无声笑起来,看她抬手拿过旁边的一盒项链,“掌柜的,麻烦包起来。”
众人正要唏嘘,只见久娘弯腰,朝猫逗了两声,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这倒是叫热闹没意思了。
不过下一刻,听见那掌柜的说,“对不起,我们东家说了,不卖。”
这变故突生,众人面面相觑。
不卖是什么意思?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向叶玉珠和那掌柜。叶玉珠也同样疑惑,“为何不卖?既然开了门,哪有不卖的道理?”
掌柜的补充道:“你想岔了,夫人,是单不卖你。别人都可以做生意,唯独你,对不起。”
这话一出,有人捂嘴笑出声来。
当众被驳了面子,叶玉珠抓着那盒子,指尖因为太用力而泛白,脸上更是青一阵紫一阵。
她强撑着道:“哦?凭什么不做我的生意?”
掌柜的看向身后的久娘,“我们东家说了,不做你的生意。”
叶玉珠绷不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要理论。视线对上久娘,一瞬间又哑了火。
“呵,怎么?你是这店的老板娘?仗着自己嫁了个……”
掌柜冷冷打断她,“这是我们东家。”
叶玉珠没说完的话,尽数堵在嗓子眼。
众人也是为这变故惊讶,而后便听久娘说:“请出去。”
外头的两个守门大汉便进来,将人带了出去。
久娘不曾回头,抱着猫进了后院。青水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人真是嚣张跋扈,见她吃瘪也太开心了。”
久娘淡淡应了声,“她一直如此。”
二人在后院坐下,掌柜的很快带了账本过来。
“东家,请您过目。”
青水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就头大,在一旁撑着下巴无聊发呆。
“久娘,你已经很有钱了,为何还要如此努力。”
久娘目不转睛盯着账本,答道:“钱多不压身。扬州那边的女子学堂成效甚好,我计划在京城也兴办一个。”
青水不懂这些,点着头说好。看账本可不是件容易事,一不小心,便过去许久。
青水都在一旁趴着睡着了,久娘伸了个懒腰,摇醒她。
“青水,回去了。”
青水朦胧睁开眼,跟着起身。店里人多,二人便从后门出去。
刚走没多远,青水警惕地往后看了一眼,道:“有人跟着咱们的马车。”
闻言,久娘泰然自若,“让他跟着吧。”
绷着一根弦,不上不下的,这折磨倒是不错。
跟着久娘的自然是江采,江采病了几日,脑子里想的全是她。索性叫人跟出来。
江采心想,若她是阿九,一定有蛛丝马迹可循。
江采咳嗽一阵,目光紧紧盯着前面的马车。
江为看着他这样,“少爷,你别作践自己的身体了。”
江采听不进去,他脑子里全都是阿九,“我心里有数,别跟丢了。”
江为只得叹息一声,着急道:“这人怎么可能是阿九姑娘呢?阿九姑娘多关心您?可她呢,十一点也没有对您有过关切。您清醒一些吧。”
江为甚至想抓着他的肩膀,晃醒他。
江采不愿意听这些话,冷下脸来:“闭嘴!”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他不想听,也不想看,他只觉得自己已经要死了,如果没有阿九的话,他会死的。
她不关心自己,一定是因为她心里还在生气呢。毕竟他当年做错了那么多事,她生气也是应当的。
等她气消了就好了。江采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住这个念头。
他不能再放手了!
江采忽然想起什么,一时激动,呛到喉管,又激烈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江为着急安抚他,“你别急,怎么了?”
江采捂着嘴,咳出一滩血来。
暗红的血污,与白色的手帕相对比,刺痛人的眼睛。江为眼睛里一下飙出泪来,“少爷……”
江采全然没有听见似的,反而很亢奋,吩咐江为:“福珠呢?福珠还在府里是不是?你把福珠找过来,送到永安侯府上去,送到她手里!”
他紧紧抓着江为的肩膀,说罢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去!快去!”
江为含泪点点头。
久娘的马车停在侯府门前,她下了马车,被身边的丫鬟搀扶着。她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笑得极为高兴。
那一低头一抬眸的神态,和阿九全然不同。
可怎么能不同呢?
江采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她面容里找出一些什么。他们之间,隔了一条街,隔了半里的北风,江采费力地在记忆里搜索着。
终于――
他在记忆里找到了一些相似之处,他为这发现高兴。他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他伸出手去,似乎想要触碰阿九。
可是面前的人,伸出手,交到了另一个男人怀里。
男人揽过她的肩,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动作亲密无间。
她笑了起来。
笑容刺痛了江采的心。
转念又安慰自己,她只是在生气,等气消了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斜靠着旁边的车厢,心里平静下来。
江采的嘴角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正如从前阿九在他身边的时候,轻声细语地劝慰他似的。
江采闭上眼,就这么睡过去。
*
久娘与陈照非相携进门去,待行至回廊,久娘才松了口气,往身侧挪了一步。
她说起今日遇见叶玉珠之事,“从前她便是如此,趾高气扬的,好像人人都该让着她。”
陈照非收了笑,忽然正色问:“她从前打过你么?”
久娘被问得微愣,摇头:“推搡倒是有,不过没有动过手。”
她记忆里,叶玉珠是很会装可怜的。她即便做错了事,也能恶人先告状,叫
别人先听她的话。
她不知道陈照非为何忽然问起这个,“怎么了?”
陈照非似笑非笑:“没什么。”
他只在想,若是动过手,便不能让她只是丢人这么简单了。
他想护短,可惜……
陈照非瞥了眼身边之人,她又已经眉飞色舞说起兴办女子学堂之事。
“不错,你放手去吧,一切有我。”陈照非道。
久娘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意,福了福身:“多谢侯爷。”
陈照非在心里叹了声,“明日我们要去见见我母亲。”他声音里带了些怅然。
久娘点头:“我晓得了。”
袭得爵位之后,陈照非便与父亲分府而居,他父亲纵情享乐,反正给他钱便是了。只不过,他母亲尚住在父亲府里。
陈照非原想带她走,可每次……一说带她走,她就发狂。
留在那里又有什么意思呢?他父亲并不待见她,丫鬟们倒是能好生照料……
啧,陈照非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第31章 31. 休书 想休了她,不可能。
翌日清早, 久娘起了个大早,一切都已经备好。
见她如此紧张,陈照非不由得笑道:“不必如此放在心上。”
久娘反驳:“该做的礼节不可少, 自然应该郑重。”即便他们是假扮夫妻。
如此想着, 久娘随他上了马车。老永安侯的府邸与他们住的地方隔了几条街,没花太多时间。
马车停在门口, 陈照非搭手扶她下来。小厮认得陈照非,见状喜上眉梢迎上来, “侯爷回来了。”
这看门的小厮是旧相识, 陈照非略点点头, 又叫观海看赏, 而后携久娘进门去。
府里的管家接到消息,急忙忙迎到门口, “侯爷回来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
管家擦着额头上的汗,这侯爷回来得突然,侯爷这会儿还在姨娘房里呢。他已经命人去请了, 只盼老爷动作能快些,别叫侯爷撞上, 否则少不得又要爆发争吵。
这父子俩的关系, 一直是不咸不淡,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终归是亲父子, 何苦闹得和仇人似的。
陈照非把管家反应看在眼里, 并不戳破, “既然如此, 便先去见见母亲吧。”
管家闻言又是擦汗,“这……老夫人她……”
陈照非笑意尽敛,眸光似箭, “她怎么了?”
管家一咬牙,只好和盘托出。原是前几天的事,看管老夫人的人不得力,让老夫人跑出来。她撞上老爷新纳的姨娘,一下子发了狂,把新姨娘的脸都挠花了。老爷生了大气,命人把老夫人绑起来,关进了房里。
可这事如何能说出来?
果不其然,陈照非听后沉默许久,怒笑一声。
久娘听得心中一惊,“那……咱们能去瞧瞧么?”
管家点头,又抹了一把汗,“当然可以,夫人与侯爷尽管随我来。”
他说罢,当即领路。
七绕八绕,穿过几处回廊,才终于绕到一处院子。这院子大门看着破败,与旁处格格不入。
久娘心中又是一抖,而后见管家推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侯爷夫人请进。”
他快步进门,推开小门,一种发霉的味道混合着潮湿的木头味道,扑面而来。
久娘不禁皱眉,看向里头的人。房里有张宽大的椅子,椅子上坐了个女人,被绑在椅背上,低垂着头,头发披散着。
管家吩咐道:“还不快给老夫人解绑!”
手下人应着,当即解了绳子,但仍旧一左一右抓着她的肩膀。
管家解释:“老夫人情绪不稳定,怕她伤人,还是得看着点。”
陈照非面上看不出表情,也许有悲悯,也许有愤怒,但都一闪而过。久娘转过头,仔细打量那女人的脸。她脸上皱纹很深,双目失神,眸子很浑浊,在久娘打量她的时候,忽然抬起头来。
久娘与她对视,她忽然咧嘴笑起来,“怀郎,你来看我了。”
久娘一愣,才反应过来,她看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身边的陈照非。
听她喊的是“怀郎”,久娘心里有了猜测,怀郎应当是侯爷的父亲吧。
她心里想着,忽然又被她的一声尖叫吓得不轻。
她挣扎起来,朝着久娘看过来,“你!你这个小贱人!”
陈照非皱眉,管家面上更加焦急。
片刻,听陈照非道:“罢了,将她打晕,绑起来吧。”
他似乎不忍再看,夺门而去。
久娘跟在他身后,见他走出很长一段路才停下来。
陈照非胸膛起伏着,这虽然不是第一次,可每一次,都叫他心绪难平。
陈照非冷哼一声,“不过是个不怎么样的男人……作践自己到这种地步……”
他话没说完,便听得一阵脚步声近了。
久娘抬头,见陈易怀拐过弯,朝着他们过来。
陈易怀得了消息,说是儿子回来了,他顾不得许多,慌忙从姨娘身上起来。太过仓促,甚至衣裳都没理平。
他咳嗽一声,端出父亲架子:“照非回来了。”
他们之间已经半年多没见,上一次见面当然是不欢而散,但毕竟已经过去半年多,他自觉事情也该过去,于是又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
可惜陈照非压根不买账,毫不留情戳穿他:“父亲当理清仪容再来。”
陈易怀脸上挂不住,不由得耷拉下脸来,“你什么意思?我是你老子,还要你管我?”
陈照非也神色一沉,“本想着与父亲许久没见,不过父亲大抵不想见我。既然如此,今天大好的日子,还是各自欣喜为好。”
他说罢,便拉着久娘的手快步离开。
久娘一言不发,跟着他直到上了马车。久娘见他一脸不愉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试着宽慰:“冬日手冷,不如回府温盅酒吃?”
陈照非转头看她,气消了些。
“没事,早习惯了。”
久娘不语,又道:“温酒就花生,也是不错的。”
陈照非露出笑意,“好吧,既然久娘如此盛情,那便听你的。”
久娘也笑,看着马车往回走。
府门口还停了一辆马车,是江采的。
陈照非一眼便认出,他不准痕迹看久娘反应,见她眉目都似寻常,竟然不由松了口气。
见他们回来,江为上前一步,与陈照非说话:“见过永安侯,我是江丞相府上的,奉命来给夫人送一位故人。”
久娘这才懒懒地掀开帘子,看着江为,是看陌生人的神态。她皱眉,不解道:“我怎么不知,我有故人在京城?”
江为将福珠领过来,笑道:“便是这位。”
久娘打量福珠一番,眉头皱得更加深,“我几时认识她?我如何不知?”
她冷笑一声,“我倒是好奇,你主子是什么意思?”
福珠见着这张脸,欣喜若狂,可细看她神态,热血又冷下来。
久娘看着福珠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