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熹心脏紧缩,声音打着抖,最后一句话怎么也吐不出口。
怪脸被她抓得哇哇叫:“放肆!吾可是鸿蒙水鉴的器灵,是天道圣物!连姒瑛都对吾尊崇有加,你竟敢如此对吾,放开我!”
沈丹熹充耳不闻,手下的动作更加放肆,她紧紧抓着它的脸,五指指甲都抠进怪脸脸颊里用力撕扯,“把我母神还回来!”
那张扭曲的怪脸被她撕扯的五官完全变形,眼珠子差点滚进嘴里,只好叫道:“姒瑛替你担下生死劫,你的劫数未过,最终是生是死还未有定数,她自也无法回来。”
沈丹熹动作一顿,紧缩的心脏舒缓开,她放松了手里的力道,将器灵被撕扯移位的五官抠出来,重新给它按回原位,“你的意思是,我母神还活着?”
器灵摆脱她的魔爪,缩回到鉴盘里,只有声音传出来,“生死劫,劫数未过,生死难有定数。”
沈丹熹立即追问:“如何才算劫数已过?”
水鉴器灵道:“你的劫数因何而起,便能因何而终。”
沈丹熹在水鉴器灵的话音中,陷入沉思。
她的劫数如果是因穿越女而起,如今劫数未过,看来穿越女的确还没有离开。
而且这背后,明显也并不像那所谓的“系统”所说的那样,这是一本书,沈薇穿越的目的只是为了拯救殷无觅这个反派,不让他祸害三界这么简单。
系统才是背后的主谋,不管它想谋的是什么,只要是它想的,那她便绝不能让它达成目的!
沈丹熹抬眸问道:“你是天道圣物,你说的话,是天道示意么?”
水鉴器灵摇头道:“吾收到的最后一个天道示意,便是你的生死劫,自此之后,天道已经静默百年了。”
沈丹熹垂眸思索,沈下凡历劫本应是天机,就连她和母神都不知他投生到了何处,投生成了何人,系统却能精准地找到他,并安排好穿越女投其所好,可见他们定是有方法可能窥见天机的。
天道静默,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沈丹熹沉吟良久,在心中罗列她目前得到的信息。
从在九幽之时,她通过时不时飘入意识的梦境,能见到沈薇的一些经历,到她回到身躯为了解契进入契心石,从而得知沈历劫的真相,再到现在她从鸿蒙水鉴中看到母神和沈的这一段过往。
或许天道并非没有示意,只是k将这些信息都拆碎了,通过不同的天道圣物传递给了她。
她就是那个令系统始料未及的意外。
沈丹熹悄无声息地进了母神闭关的殿宇,又悄无声息地出来,就连留在沧琅院中的桑濯姑姑都没察觉,只有漆饮光那只长尾山雀蹲在树叶上等着她。
漆饮光透过山雀的眼,看着缓步向他走来的人,熹微的晨光照亮她白皙的面庞,难得地,照亮了她幽暗的瞳孔,仿佛将她眼底的阴霾都照化了。
她变了一些。
“殿下见到女君了?”漆饮光问道。
沈丹熹捧起枝叶上的小鸟,摇了摇头,“没见到她。”
但她早晚会再见到她。
生死劫么,她想要生,阻她者便得死。
沈丹熹仰头,望一眼天边悬空的镇山令,低下头道:“阿琢,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她手心的小雀忽然扑棱了一下羽毛,猛地仰起头来,沈丹熹甚至能从山雀那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珠子里看出震惊,她扬了扬眉梢,不知道他在炸毛什么,“嗯?”
漆饮光被她一声“阿琢”唤得心跳失序,长尾山雀那脆弱的小心脏受他牵连地险些快要爆炸,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说道:“好。”
沈丹熹笑了下,“不是和你,是和羽山。”
第61章
有这只小雀在, 沈丹熹偶尔与漆饮光聊聊天,被分去不少注意力,三日时间倒也不算难熬。
重启山主试炼的当日,沈丹熹在四水女神闭关的结界外站了半刻, 才转身从浮玉台离开。
阆风山的祭祀台位于群宫之上, 由阆风山上白石砌成, 共三层高。平日里,山雾环绕,这一座祭祀台消融在山雾里, 让人寻不到踪迹。
只有在重要祭祀活动时, 由昆仑祭司手持玉圭, 经过繁复的祭礼仪式,行开山唱祷, 才会显现于世。
虽然阆风山镇山令已经悬于山顶上, 但开山祭礼该行的步骤,倒也没省, 一切皆按照惯例而行。
祭礼进行到一半, 山雾往此处聚来,白石祭台自雾中缓慢成型,山雾便也越发浅淡。祭台正中, 阆风山碑现世,碑身似一座小型的山岩, 嶙峋险峻, 碑面刻“阆风”二字。
昆仑君敛眉肃目,亲自踏步走上祭台, 登上最高一层。
沈丹熹跟随在他身后而上,停步立于祭台左侧, 她身穿一袭流光锦缎裁制的白裙,外罩一重绯色的轻纱,臂间飘带无风自扬,长身玉立,目不斜视地看着台中石碑。
殷无觅站在祭台右侧,同是一身白色衣袍。
两人面上看着都十分平静,但只消抬头看一眼阆风山巅的镇山令,从分裂的神主印下,那失控狂乱冲撞的铭文力量就可看出这平静的表面之下,二人那互不相让的斗势。
沈心下叹息,目光沉沉地在沈丹熹和殷无觅身上各停留稍许,开口道:“一山无有二主,阆风山的镇山令该归于谁,终究要在你们二人当中做出抉择,你们一同进去吧。”
沈丹熹和殷无觅同时踏上前一步,阆风山碑当中爆出金光,笼罩两人身形。
二人一前一后,身形化作流光,遁入阆风山巅的镇山令中。
刺眼的金光还未从视野中消散,沈丹熹便听到哗啦啦的水浪嗡鸣。
水花飞溅到脸上,她的身体忽然变得沉重无比,像是被千斤铁石坠着,直接往下落去,砸入一道湍急的河流中。
水?从阆风山中起源的水,是赤水?
沈丹熹被波涛汹涌的水浪裹挟,往前疾冲,眼前天旋地转,都是白花花的水浪。她抬手结印,指尖灵线游走,结出一道避水诀。
灵线围绕在身周,将水抽尽,形成一个气泡似的无水空间。
但水流实在湍急,沈丹熹几次试图上浮,都被水浪和漩涡卷落回去,只能随着湍急河流沉沉浮浮,随波逐流。
沈丹熹从浑浊的河水中,很快发现不对劲,这一道水源之急之凶悍,蕴含着不同寻常的力量,冲塌山峦,淹没林木。席卷沿路的山石和泥沙,呈摧枯拉朽之势,冲入前方一片山谷密林。
它流经之地显然并不在寻常的河床内。
与沈丹熹一同在急流中挣扎的,还有山中许多野兽生灵。有些已经溺亡,或是被水浪拍晕,或是被断木划得肠穿肚烂,原来浑浊水体里暗红的色泽,是血。
水中挣扎的生灵大多灵智未开,只是普通走兽飞禽,却也凭着本能想要往它们的神女靠来,向她求救。
急流冲入地势平缓的谷底也不见缓和,水势依然凶猛,前方出现一株根系盘踞极深的巨木,悍然将急流破开两路。
沈丹熹与那株巨木擦肩而过,手中铭文凝成一条长鞭,蓦地甩去,缠住大树枝干。巨大的水压冲刷过她身周的避水铭文,轰隆隆地从身边碾过。
沈丹熹将长鞭死死缠绕在腕上,两肩剧痛,双臂几乎因水浪冲力而断开。
巨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一倾,半边根系都从土里被撬翻出来。
不过幸好,它最终还是撑住了。
好长一段时间后,四面冲刷的力量骤消,浑浊的水流从眼前消失,沈丹熹从水体中脱出,落进已被水流冲到倾斜的大树枝干上。
洪流过去,地面被刮走一层土皮,四周的林木几乎已全部折断伏地,更有甚者,被连根拔起。断木上挂着不少动物的残躯断肢。
她在那浑浊的水中嗅到的血气,都是来自它们。
轰隆隆的水浪声并未消失,沈丹熹紧抿唇角,攀上巨木树巅,抬目往远处望去。那一股异乎寻常的洪流还在往前奔流,肆无忌惮地碾压过途径的一切。
就连飞鸟都不能幸免,但凡是被飞溅的水花沾上一滴,就会被立即拉拽入水浪中。
这一处谷底林木茂盛,是诸多飞禽走兽的居所,水浪的嗡鸣声下,压着它们的惨嚎。
沈丹熹被它们的声声哀嚎震得心下悸动,又看了一眼地上百兽残骸,擦一把脸上的水痕,御空而起,往那滚滚洪流追去。
这一股洪流十分蹊跷,前后断流,独独只这么汹涌澎湃的一段,沈丹熹追了一路,终于从它翻涌而起的水浪中看出端倪。
水浪冲天而起,浪涌的形状隐约像是一条两鳍生有羽翼的飞鱼模样。
赢鱼?
沈丹熹衣袖盈风,凌空浮于洪流上方,小心地避开了冲溅而起的水花。
赢鱼在洪流当中时起时伏,身形庞大,白花花的水浪组成它展开的双翼,尾鳍有着千钧之力,轻轻一扫,便可摧山折木。
沈丹熹的身形在水浪之中,渺小得犹如一粒尘砂,她将灵力灌注于脚上,在水浪中灵活穿行,很快发现了赢鱼那异常力量的来源。
――鱼腹深处一枚蜿蜒金色的铭文。
这枚铭文不全,只有半截。但沈丹熹一眼便辨认出来,这半截铭文来自阆风山的镇山令,这一条赢鱼是阆风山失控的神山之力所凝聚而成。
在赢鱼又一次跃出水面,激起滔天水浪时,沈丹熹身形一闪,化作一道利光穿入水中,指尖捏着一道分水诀,直取鱼腹。
那赢鱼似也察觉威胁,两翼收拢,泼天水浪从两边同时压下,水花密集到避无可避,每一滴水溅至身上,都会带来重逾千斤的压迫。
沈丹熹只能以身硬扛,咬破舌尖,用血掺入分水诀中。
灵光化为一把血色的利剑,一斩劈开水浪,二斩剖开鱼腹,第三斩,直接正面劈斩上那半截金色铭文。
血剑与铭文神力相撞,鱼腹当中爆出一声尖锐鸣响,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往四面荡开,将这一条赢鱼撕得粉碎,爆出冲天水花。
沈丹熹亦被反噬的力量冲上高空,五脏六腑都险些被碾碎,脑子里嗡然一声,短暂地失去意识。
水浪在高空散成雨点,化为一场骤雨淋下。
雨点劈头盖脸浇来面上,再没有了要将万事万物都往水里镇压的力量。沈丹熹被雨点浇得醒过来,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清醒,踩着雨点飞身过去,一把抓住雨幕当中悬空的金色铭文。
这半截铭文像一只被驯服的野兽,乖顺地躺在她手心里,源源不绝的灵气从铭文里流出,顺着经脉灌入她体内。
沈丹熹就地坐上一株折断的树干,打坐调息,将灵力自经脉中循环周天,引入灵池,炼化入丹元。
消耗的灵力逐渐恢复过来,沈丹熹惨白的面上终于洇出一点血色,周身溢出浅浅莹光,荡开身周雨珠,亦烘干衣裙。
她垂头看一眼掌心乖顺的铭文,心中大约明白过来。
这一场镇山令的争夺,就要看她和殷无觅,各自能降服多少阆风山失控暴乱的力量,将其化为己用。
想必到最后,他们二人也免不了一场对决。
骤雨停歇,被洪流肆虐过的山林谷底伏倒一片,遍地水洼。
啪嗒啪嗒的踩水声络绎不绝,越来越近,不知从何时起,山谷中幸存下来的飞禽走兽都往沈丹熹身边聚了过来,嘤嘤低鸣。
沈丹熹掐了一个手印,指间生出温暖春风,往四面吹拂而去,风拂干它们湿透的皮毛和翎羽,带着治愈的灵气,愈合它们身上的伤口。
但是一些已经殒命在洪流里的兽,沈丹熹便无能为力了。
她摸了摸手边一只梅花鹿的头,说道:“没事了,你们都走吧,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着。”
飞鸟抖开干透的翅膀,借助灵风之力起飞,群兽也很快散去,逃往安宁的地界躲避这一场灾祸。沈丹熹看着散去的群兽背影,又回望一眼洪流途径的方向。
目之所见,皆是断木与残尸,就像一道新鲜的血淋淋的伤口蜿蜒于地面。
风声呜咽,像是群兽哀鸣,携着血腥气扑来鼻间,沈丹熹心口一滞,一口郁气堵在胸腔内,哽得她眼角生涩,喉中生疼。
沈丹熹默然无言地在原地站了片刻,五指紧紧攥着手中半片铭文,转过身,往远处隐有力量波动的地方御空而去。
约行三十里,沈丹熹在一处沙地发现激烈相斗的两只灵兽,一只头生尖角的蛊雕,另一只则是两头的蛇怪,轵虺。
两兽体型皆比寻常大了三四倍,凶悍暴戾,蛊雕双爪尖利如钩,而轵虺的蛇鳞亦是坚韧如盾铁,两只兽每每碰撞到一起,都会擦出飞溅的火花。
沈丹熹到的时候,蛊雕已被轵虺团团缠住,按入沙地里。但它并未完全处于下风,尖锐的爪子亦掀开轵虺的鳞甲,穿透入它体内。
两只兽同时发出哀嚎,翻动时,撞得四周山摇地动。
沈丹熹在它们身上都发现了残损的镇山令铭文,这是两道互不臣服,彼此厮杀的神山之力。
蛊雕身上所爆发出来的铭文神力,对沈丹熹格外亲和,当她靠近时,也温和地接纳了她,并未伤她。
与之相反的,轵虺身上的神力则极为排斥她,并不愿意臣服在她脚下。
一山无有二主,阆风山镇山令中生出两道无法兼容的神主印,使得神山之力也分裂为二,彼此互不臣服,才造成如今阆风山内神力失控的局面。
阆风山祭台。
悬于阆风山巅的镇山令高逾百仞,金光灿灿,缭绕云雾散开后,只要在昆仑地界上,仰头便可瞧见高悬在天幕的镇山令。
随着时间流逝,镇山令中有部分狂暴的力量已平复下来,一些紊乱的铭文线条也复归原位。
但在中心处,依然存在两枚神主印,神主印四周对撞的力量最为激烈,阆风山的哀鸣仍未停止。
所有人都密切关注着镇山令上的变化。
天墉城中民众只能看到镇山令上的铭文变动情况,而阆风山祭台前的诸人,却可通过祭台山碑看到镇山令中发生的景象。
镇山令中的“阆风山”只是一座虚构的试炼秘境,是阆风山在镇山令内的投影。但里面所发生的的惨烈景象,还是叫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心生忧虑。
若不尽快扼制阆风山中两股力量的厮杀,那么,此时此刻发生在镇山令中的一切,都会在不久的将来,在阆风山上真实上演。
有距离祭台较远处的低阶神官窃窃私语,不胜唏嘘道:“两方神主印源于神女和阆风山主,代表他们二人意志,谁能想到,一个多月前,两人还是晟云台上誓约的道侣,今日便为了争夺镇山令如此势同水火。”
“情意既断,当然便到了清算之时了,就像凡间中人,和离之后也是要清算清楚的,这么多年来,殿下为了阆风山主可付出了不少,没有殿下,他何德何能坐上这个位置?”
“凡间有句话讲‘升米恩,斗米仇’,小恩小惠叫人感激,但若是施与得多了,反会生出仇怨。给出去容易,收回来可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