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通就好。”顾青霖颇感欣慰地点点头。
他刚才说话时,一直用余光打量周围,这个时间门岗一直有人出入,他敏锐地察觉到,已经有人用探究的眼神有意无意往这边看了。他怕门口这地方人多口杂,于是,也不多说,只扔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匆匆往里走了。
苏香草也不想多待,她只是来通知顾青霖离婚这事,通知完自然转身就要走。
“我刚好要去镇上,顺路,捎你一段?”严凛问道。
苏香草跟严凛不熟,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他,但走路回去也得半个钟头。她犹豫片刻,还是点头,轻点脚尖坐了上去,自行车微微晃了下,沿着江堤不疾不徐地往镇子的方向而去。
凛冽的江风从耳边掠过,苏香草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道:“严同志,那晚谢谢你。”
“你能想开就好。别再做那样的事了,不值得。”严凛的声音混在寒风中,隐约传到她的耳畔。
“你现在住招待所?”他问。
“是。”苏香草想,招待所肯定是不能长住的,至于以后住哪,她还得想想办法,总之,离婚后她是不打算再回顾青霖老家的。她身上带了钱,但不知道这个年代能不能租房子,也不知道身上带的钱够不够。
苏香草在心里想着这事,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我有个亲戚住在槐花巷,老人家没有儿女在身边,平时都是她一个人住,你要是愿意,可以先住那。”严凛道。因为那晚苏香草落水的事,严凛仍旧有些不太放心,她的想法转变得太快,实在有些蹊跷,身边有个人看着些会好点,免得她一时想不开,又做什么傻事。
苏香草自然是愿意的。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的救命之恩,虽然和严凛接触不多,但她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感。
“不过我得先问下老人家的意思。”严凛道。
苏香草点头笑道,“那是自然。”说罢,她又认真地道:“谢谢你。”
严凛没说话,他这人不怎么爱客套。他今天来镇上刚好是打算去槐花巷看赵奶奶的,便带着苏香草一块儿去了槐花巷9号。
槐花巷里有一棵百年的大槐树,赵奶奶家刚好就住那棵槐树边上。冬天的老槐树叶子已经落光,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在低矮的院墙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严凛老远就看到赵奶奶搬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门口晒太阳。
第7章
“小严来了?”赵奶奶看到严凛,慈爱地笑着招呼他们进去里面坐。
这是个不大的院子,但收拾得挺干净。一排两间屋子,进门右手边有间小厨房,左手边是厕所,厕所旁搭了个棚子堆放着杂物、木柴和蜂窝煤。
赵奶奶请他们进了屋子,屋里有个炉子,但显然是没生火,因为外面有阳光的缘故,进去屋子里明显感觉比外面要冷。
“小严,你工作忙,不用老担心我,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影响工作。”赵奶奶请他们坐下,一边忙活着要倒水。
严凛抢先起身拿了桌上的暖瓶,倒了杯热水递给苏香草。
严凛倒水的工夫,赵奶奶已经从柜子里拿了包枣泥酥出来,对苏香草道:“这是小严前两天买的,姑娘,你尝尝。”
“谢谢奶奶。”苏香草笑着道谢。
赵奶奶看着苏香草笑道: “这姑娘长得可真俊。”说完,又往严凛脸上看,以为这是严凛刚谈的对象。说实话,严凛都二十八了,还没个对象,赵奶奶寻思,这么优秀的小伙子,怎么就找不到个对象呢。赵奶奶看着心里着急,可每回问他,他都是说工作忙,没合适的,也不着急。
眼看着赵奶奶要误会了,严凛忙跟她把事情说明白了。
赵奶奶听了,也很乐意,道:“刚好我一个人住闷得慌,要不是小严你常来看我,这院子里平时连个人声都没有。有这姑娘陪我说说话,我也没那么闷得慌。”
严凛听苏香草说要回招待所搬行李,便又跟她一块儿去了招待所。
这天刚好又是小鱼在值班。小鱼吃惊地望着推车等在门口的严凛,将苏香草拉到一旁,悄声问她,“香草姐,那是谁?”
苏香草的爱人她见过,长得人模人样的,但是不干人事,把病着的苏香草一个人扔在招待所,就不管不顾了。
今天跟她一块儿来的这人,也是个军人,而且长得比苏香草的爱人还要帅气好看,这不由勾起了小鱼的好奇心。
“我那晚不是落水了嘛,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从江里把我救起来的人。”
苏香草病中,一直是小鱼在关照她,苏香草的情况,小鱼也了解了一些,她点头,“你这是要去哪?回老家吗?”虽然相处的日子不多,但小鱼挺喜欢苏香草的,这会儿听说她要走了,心里还怪舍不得的。
“我还在云城,等安顿下来,有时间就来找你,给你带点好吃的。”相处的这些日子,苏香草已经清楚小鱼的性格,别看她已经工作了,但毕竟还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爱美也爱吃。在爱吃这点上,苏香草倒是跟她投脾气。
“那说好了,你可别忘了。”小鱼不忘叮嘱她。
苏香草住在了赵奶奶那屋的隔壁,是间窗户朝西的小屋。屋子里陈设简单,只在靠墙的地方摆了一张宽约一米的木床。床上没有铺盖,看起来空了有些年月了。苏香草拿手指抹了下床头,没有看到明显的灰尘,虽然这屋没人住,但显然是勤打扫的。
苏香草刚把行李放下,就见赵奶奶从她那屋抱过来一床被褥。
“奶奶,我自己来。”她忙从赵奶奶怀中将抱着的被褥接过。
被子抱着有些沉甸甸的,里面的棉絮很厚实。
“被面都是拆洗过的。”赵奶奶笑着道。她知道年轻姑娘都爱干净,而且看这姑娘模样清清爽爽的,身上的衣服也整洁,一看就知道是个爱干净的。
苏香草在赵奶奶家住了下来,离婚的事办得也很顺利。
没用多久,顾青霖交上去的离婚申请也审查通过了。顾青霖称双方是包办的婚姻,没有感情基础,而且部队问了苏香草的意见,她说也是同意离婚两人各过各的,部队领导见是这样的情况,也没再多说什么就在审查资料上盖了章。
虽然费了点时间,但总算是将手续都办好了。苏香草将离婚证明拿在手中的时候,觉得身上无比的轻松。虽然从原主坠江的时候,就注定了原主和顾青霖的婚姻走到了尽头。但真正将离婚证拿到了手中,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从这天起,她在法律上完全和顾青霖脱离了关系,以后她彻底自由了。
苏香草觉得天格外的蓝,冬天的阳光并不猛烈,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脸上带笑,脚下的步伐也格外轻盈。
“香草。”
顾青霖突然在身后叫她。
“有事?”苏香草回过头来问。
阳光下,她的脸颊白皙红润,一双盈着秋水的眸子分外动人。望着她,顾青霖有片刻的失神。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后悔,后悔跟她离婚。但很快,他便重新恢复了理智,跟前途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更何况,他以后又不是见不到她了。就算是离了婚,她也还是住在顾家,他回老家的时候也还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离不离婚的,好像也没多大区别。这样一想,他心里顿时释然了。
按理说,她在云城人生地不熟的,回去的票也不知道买好了没有,他原本应该送她去坐火车的,但这两天有点忙,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想来她也能自己买到票回去吧。
“等开春了,我请个假,回家看你和娘。”他道。
苏香草觉得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她懒得搭理他,转身进了不远处的一家国营饭店。
今天是个好日子,她心情好,得下馆子庆祝下。
原主来云城的时候,她婆婆给原主塞了不少的粮票和钱。顾青霖每月都会寄钱和粮票回去,和没有供应粮吃的村里人比,原主婆媳的生活算得上很不错了。这些年来,婆媳俩省着用,攒下了不少。顾青霖不是个好丈夫,然而原主婆婆虽然作为一个农村老太太,难免会有一些封建思想,但总的来说心地还是善良的。这次她劝说原主来部队找顾青霖,虽然存了想让她怀个孩子的心思,但也有确实心疼她这些年不容易,想让她进城过好日子的原因。
因此,原主临走前,她婆婆将攒下来的钱和粮票,都悄悄缝在了原主穿的棉袄里,怕她不肯带,直到她临上车前才告诉她。好在原主一到云城,就将棉袄里的粮票拆出来收好,这才免得泡了水。苏香草也是因为这个,才有留在云城的机会,否则,就只有回老家一条路了。
刚好快到中午饭点了,小小的饭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苏香草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服务员过来。
饭店里有好几个服务员,但都是一副懒洋洋,对顾客爱答不理的模样。有人催着上菜,甚至还被服务员凶了一顿。苏香草看着墙上贴了有些年头,已经卷边泛黄了的‘不许殴打顾客’的标语,不禁陷入了沉思。
苏香草在左顾右盼中终于等来了一个服务员。
“有红烧肉吗?”她问。
“卖光了。”
“鱼香肉丝呢?”她继续问。
“没有。”服务员翻了个白眼,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到底要什么?快点,我忙着呢。”
最后,在服务员的催促下,苏香草点了一碗米饭和一盘红烧带鱼。她听到服务员转身走的时候,还在跟另一个服务员吐槽说:“什么鱼什么肉丝,听都没听过,真好笑。”
等到肚子咕咕叫了,苏香草终于等来了她点的红烧带鱼。没有摆盘,卖相不怎么好,她实在是饿了,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块,味道还算中规中矩,但在这样的年代里,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她发现,国营饭店的服务态度不好,菜品的种类也少,但顾客并不少。可能是因为这个时候没有其他选择,她听小鱼说过,整个镇上也就只有这一家国营饭店,要么就要去到市里,才有几家规模大的国营饭店,选择会稍微多点。而且,这时候不像后世,一条美食街上什么菜系什么口味的饭馆都能找到,也不像以后那样有互联网,菜谱或者烹饪的视频上网随便一搜就有。这时候掌勺的大师傅的手艺都是只传徒弟,并不外传的。一般人在家也就会几个当地常吃的家常菜,对于复杂些的菜式,或者外地的美食,也就只有下馆子,或是去外地出差时,才能品尝得到了。
就在苏香草在国营饭店吃红烧带鱼的时候,顾青霖却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毕雪。
毕雪穿了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底下是白色的高领毛衣,下半身是灰色的毛呢裤子。顾青霖看到她,只觉得眼前一亮,再想起苏香草穿着的花棉袄,顿时觉得她虽然长得美,但在穿着气质方面,跟毕雪实在是没法比,也比不了。
毕雪亲昵地挽着一位中年女性的胳膊,两个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正笑着说些什么。
此刻,毕雪也看到了顾青霖,朝他打招呼,“顾团长,你好。”
她说着,又笑着向身旁的人介绍,“舅妈,这位是顾团长,是郑叔叔手底下的兵。”
第8章
其实,从刚才看到她们的时候,顾青霖就想到了毕雪身旁的这位大概就是易军长的爱人了。易军长的爱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皮肤白皙,带着几分书卷气,看得出年轻时应该也是很漂亮的。
他早就听说过易军长的爱人姓宁,在军区医院工作,这会儿见到毕雪叫舅妈,他忙上前热情地礼貌问好。
毕雪指着手里的大包小包道:“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我和舅妈今天出来办点年货,正打算回去呢。”
接着她又问:”顾团长,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也正打算回部队呢。”顾青霖道。
“那刚好,一起回吧。”毕雪朝他笑笑。
“我来吧。”顾青霖手脚麻利地从毕雪和她舅妈手中接过大包小包。
“喏,车停在那边。”毕雪往街道的那头指指,“这条路太窄,人又多,车开不进来,在那边等着呢。”
马上就要过年,出来采办年货的人不少,这条不宽的街道也比平日热闹了许多。
几个人穿过街道,走到尽头拐了个弯,就看到停在外面路边上的军绿色吉普车。
司机小王远远地看到她们过来了,忙上前帮忙提东西,在看到顾青霖时,微愣了下,“您好。”他打声招呼,笑着从顾青霖手中接过了东西,放到了车上。
回去的路上,顾青霖坐在了前面副驾,毕雪和她舅妈坐在后面。车子沿着主路往前开,左手边可见长长的江堤。毕雪望着远处的江水发呆,宁慧茹随口问顾青霖,他老家是哪里的。
“小地方。宁省,藤县。”顾青霖道。
宁慧茹点头道:“是个好地方,人也都朴实,就是挺远的。”
“您去过?”顾青霖感到意外。他的老家藤县离云城有一千多公里,而且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他没想到宁医生竟然也去过那里。
“嗯。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说起这个,宁慧茹的神情有些感慨。
毕雪突然从车窗外收回视线,挽住宁慧茹的胳膊,笑着问:“舅妈,今天中午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红烧肉。”
“好,那就做红烧肉吃。”宁慧茹笑着道。
顾青霖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的这一幕,在心里感慨,他听人说,易军长夫妇疼这个外甥女,跟自家女儿没什么两样,今天看来,还真是这样。
步行半个小时的路程,开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尽管宁慧茹请顾青霖去家里坐坐,喝杯茶,但顾青霖还是客气地婉拒了,并在大院门口就下了车。
顾青霖没想到,他一下车,就看到严凛正好从里面骑车出来。
严凛看了眼顾青霖,又回头看了眼刚开进去的车子。
顾青霖依旧笑着跟严凛打招呼,“呦,严团长,这是又要出去啊?”
严凛点下头,没说话,继续骑车往外走。
顾青霖也不以为意,他今天心情很不错。尤其是看到门口的卫兵,在看见他从易军长的车上下来时,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这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从农村走出来,能有今天属实不易。要是真能和毕雪走到一起,那么他将来的路会平坦许多,前途也会不可限量。别看严凛现在总是一副看不起他的样子,但等到以后,总有一天他会比严凛走得更远,站得更高,让对方输得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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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巷。
赵奶奶正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院门口晒太阳。
冬日的午后,外面有阳光,比屋子里要暖和一些。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好几个邻居老太太聚在一块儿拉家常。
“那姑娘是你家啥亲戚,来云城做什么的?”有个老太太问。
“香草啊,是我远房的侄孙女,多少年没见着了,来云城看看我这孤老太太,我留她多住些日子。”赵奶奶笑眯眯地道。这帮老太太成天闲着没事干,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的,什么事情到了她们嘴里,传来传去最后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呢。赵奶奶也没实打实说,对外只说苏香草是她远房的侄孙女,是来这里走亲戚,留在家里多住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