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海森抬眸看了她一眼,才点头:“嗯。”
锻炼身体该提上日程里了。
十星慕望望四周,摸摸口袋竟然还有一点之前艾尔海森给她的摩拉,厚着脸皮说:“我请你喝杯咖啡吧,刚才多谢啦。”
两个人走进酒馆。十星慕像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好奇地左顾右盼,看的最多的是艾尔海森。
总算有时间打量他。这个时候的艾尔海森已经透露出一种波澜不惊的平静,然而有时还会泛起被惊扰的水纹。脑袋上的灰头发毛茸茸的,但是在这个时候,那一根屹立的呆毛已经初具雏形,格外出挑地趴在头顶,随着晃动一抖一抖。
眼瞳的颜色要更浅一点,如同一根新生的枝叶,萌发出年轻的活力。
十星慕弯了弯眼睛:“你的眼睛很好看呢。像没有被深海淹没的森林。”
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
她应该不是那帮只知道固定模式的知论派导师教出来的学生。
艾尔海森涌出一种很浅的,想要探究对方的想法。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对方的场景,同样直率地说:“而你的眼睛里像一滩高处飞落的瀑布。”
“初次见面,我是艾尔海森。”
十星慕笑了笑:“十星慕。”
她撑着脸看着这个脸上还有些稚意的少年人,发出一声由衷的感慨:“好想摸摸你脑袋上的头发呀。”
艾尔海森警觉地后退几步。在他有限的生命里,还从未见过如此无限大胆的人。
这人甚至变本加厉,做出一个可笑的威胁:“不给摸吗?我发誓以后就算做梦也要到你梦里去薅你的头发。”
完全是不切实际的空谈。甚至透着一种孩子气的天真。
艾尔海森无比平静地说:“哦?那我拭目以待。”
*
雷穆利亚边境。
山洞爆炸开始的时候,有一双温热的手掌捂住了十星慕的耳朵。
她现在看不见,听到的声音也很模糊,被放置在地上,似乎是松树的阴影之下,因为她摸到了几个粗糙的松果。
倒也没有逃走的念头,她能感受到对方并无恶意。
十星慕对被捆起来这个事实接受良好。本来她便懒得动。
那几名战士往这边看,小心翼翼地建议说:“艾尔海森老兄,要不还是把她放了吧?”
“我会把她放生。”艾尔海森道。
可你那个眼神,分明就是要把人家逮回去关在某个小黑屋的样子……
他们腹诽道。
天性自然的战士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绝对敏锐的直觉。艾尔海森目光沉沉,仿佛鹰隼锁定了地面上一无所知的猎物。
而且感觉,再待下去会变得非常不美妙。
他们迅速离开了。
“害怕吗?”艾尔海森问。
十星慕微微仰起头,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他半蹲着,身子前倾下来,整个人几乎与她贴得仅剩几缕风能穿梭而过。这种距离不是要进行一场赌上性命的搏斗,便是索求亲吻。
一片暗沉的阴影拢住了十星慕纤细的身躯。一块徽章因为这动作掉落到地上,是调律师之前交给他的,艾尔海森没有去管,他的手指穿过十星慕蓬松的长发,钳住她的肩膀,像天空领主居高临下地咬合住猎物的要害。
但是他仍然没有接着说话,冷淡的语气和他的所作所为呈现一种强烈的反差。
艾尔海森的目光在那白皙的脖颈上停留片刻。
海蓝色的锁链绕过一圈,发梢带一点山涧泉水的潮气,软趴趴地搭在肩上。她呼吸平缓,面容宁静,湿漉漉的唇角微张,像是有话想问。
那模样,仿佛面前不是他,而是其他的随便一个人,都能轻易将她折断,或者用锁链也行,死死锁住她,任何的刑罚和苦刑她都会这样一声不吭地承受住。
她不通晓人类的亲近。她会原谅所有的僭越。
“当啷。”
一根锁链从她的脖子上滑落,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之前他们跑得匆忙,锁链已经在她白皙的肩颈处留下一层极为浅淡的红痕,十星慕不舒服地拧了拧脑袋。
“你该庆幸,我向来有足够的耐心。”
“嗯?”
束缚着她的锁链松散坠地,仅剩最后一片蒙住她眼睛的绸缎。
这时,黄金怀表再次发出不合时宜的转动声。
艾尔海森把它取出来。
时针走到尽头,试图逆转。看样子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
他直接把它掰动一个逆转的角度。
面前的光线突然变得曲折。仿佛一切将隐没在波纹之中。而这段不长的记忆,散在怀表里,化为点点的微光,将被送去未来。
而他也要离开了。
“如果你害怕掉落的失重感。”艾尔海森最后平静地告诉她,“不必担心,每次都会有人接住你。”
十星慕同样隐约察觉到即将发生的变化。她坐在原地,就这样问道:“你是谁?”
“你不会记得的。”艾尔海森说,“但是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初次见面,我是艾尔海森。”
随后绸缎被人轻柔地揭开,额头不知被何人眷恋而温柔地碰了碰。
仿若一朵下落不明的云。
十星慕睁开眼。
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好像有人来过,又好像没有。她仅能看见残留几缕时空波动的涟漪。
水泽连成一片,低飞的野雁鸣叫几声。不远处,徐徐升起的帷旗迎风飘摇,是伊黎耶的部族。在那里,复仇的烈火永不止息,在那里,命运提着一把暗黑的镰刀,已经悄然而至。
十星慕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衣着,站起身,向既定的未来缓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缓慢地收伏笔……终于已经进展到三分之二了!谁能想到最开始计划的是十五万字小短篇呢(泪目
还有最后喜闻乐见的一部分
又名:我的女朋友每天都不是人
有的人已经开始愁番外写什么了
应该会有个跟海哥一起在教令院上学的if线,剩下的到时候看我脑子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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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风花的牧歌
“你好像总是想离开这里。”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十星慕怔了片刻,扭头去看艾尔海森。
他敏锐而直白,正坦率地注视着她。
十星慕绕了绕指尖的发梢,还没对上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眸时又移开了视线,像是在刻意回避他们的对视。
“嗯,可能是因为太美好了,就像一场梦吧。”十星慕低头,凝视手里捧着的茶杯,里面嫩绿的茶叶在清水里沉沉浮浮,她说,“耽溺一个梦境,从而逃避现实,不是我喜欢的作风。”
艾尔海森再度确认了这人是同类。
然而,聒噪的人群声此起彼伏,醉汉嘟嘟囔囔,烦躁地锤了一下桌面。
他看不出这哪里像一个美好的梦境。
“走吧。”
他突然站起来,桌椅推动发出摩擦的声音。
十星慕困惑地抬眸。
“带你去个地方。”
这个地方是指教令院的后方。大树上一个视野很好的枝干,从这里能望见须弥城的边境,茫茫的云雾升腾,一望无际的晴朗天空。很少有人过来,艾尔海森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在这里独处。
两个人爬上高处,安静地欣赏了一会景色。
“我在做一个很困难,坎坎坷坷的课题。很多人都对我说这是一个注定失败的研究。”十星慕开口道,“我要照亮一个地方,但是只搜集到了一颗星星。”
“一次不行,失败了就再重来。”艾尔海森望着她,说,“一颗星星不够亮那就十颗。你的名字里不是已经写好解法了吗?”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突然浮现出萤火虫一样的光点,映照到十星慕湖蓝色的眼眸之中。
艾尔海森略显错愕地仰头,向遥远的天空望去。
旷远的天青色中,几颗新生的星星熠熠生辉。
相当奇异的景象,仿佛星海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倒转法则。
即使少年人此时的记忆会被抽走,但这转瞬即逝的惊艳永不磨灭。
“你——”艾尔海森讶然,望向十星慕,他谨慎地问,“你是什么生命?”
十星慕笑了一下,她站起来,深渊的裂缝在她的脚底展开。
流星坠向那个缝隙,闪烁的光芒模糊他们之间的距离。
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点,跨越漫长的时间,汇聚到此处。
但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吗?”
我目睹过一个复仇的国度如何覆灭。
见证赐予万物新生的神明奔赴既定的灭亡。
我的友人肩负起一个不可能的重任,耗费几百年筹谋自己的牺牲。
复仇的烈火崩溃于瞬息的夜色。
也遇见过一个……不可遗忘的重要之人。
然而所有的这些共处的片段、刹那的记忆和触动的瞬间。
都将湮没于深渊的洪流。
如同冰融化于水中。
*
回响的余光环绕在身边,裹挟着她追溯到风暴的源头。
然而记忆的碎片却拼凑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
她微微瞪大眼睛。
然而在她辨认出来之前,它们便消散在古堡挽歌的余音里。
一场风暴的止息,仅在呼吸之间。
阒静的海渊悄无声息上涨,形成一道与尘世的隔阂。
一个没有名字,失去许多过往的人,或是精灵,会有一个未来吗?
她仰倒在涩苦的浪潮里,望向水纹之上的钟塔。
“咚——”
它敲响,象征一天的开启。
这时,一张字条漂浮出来,在涟漪中像放飞的风筝。
她接住它。接住这个唯一降落的锚点。
然后她把自己缩成一个自闭的果壳,迷惘地生长在一片盛开着蒲公英的山坡上。
“哎呀,这次的出场造型居然是个苹果吗?”说话也仿佛在吟诗的少年音响起,他弹奏着斐林,蹦出一段跳脱的音符,不满道,“也太狡猾了吧!就不怕我一口把你咬掉吗!”
*
上次见到他时,他还自称巴巴托斯。
这次又换了个名字。
“请称呼我全提瓦特最伟大的吟游诗人——温迪!”
“这么长的称号不嫌麻烦吗?”
“总比你又什么都记不得强吧。我是不是还得跟你庆祝一下,风暴止息后你居然还能记得我……咦?”温迪好奇地凑上前,翠色的帽沿,那朵纯白色的塞西莉亚抖了一下花瓣,“这么说起来的话——你是创造了别的记忆和情感吗?”
她的记忆现在一塌糊涂,闻言茫然道:“啊?”
温迪眯起眼睛。
他抬手,一缕飘渺灵动的风不知从哪翻出一个字条,送到他的掌心。
她皱起好看的眉毛,有一种宝物被人抢了的感觉:“还给我。”
“十星慕。不错不错,你也有名字了。”温迪又念了一遍,琢磨出一些不对劲出来,“喔哟。”
“巴巴托斯在上,请原谅我即将浪费的佳酿。”十星慕缺乏感情地说,“我打赌你埋藏酒瓶的位置还在那几个老地方。”
“哇!是凶巴巴的精灵耶!”
“字条还给我啦!”
鲜红的风车菊呼呼地转动,青翠的草地上仰躺着两只无所事事的人形精灵,懒洋洋地汲取着日光。温迪听完十星慕支离破碎的发言,拨动琴弦:“辛苦了,以后就是一段好好歇息的时光了。”
“现在想起来,我还能安然无恙,真是一个奇迹啊。”十星慕不由自主地感慨。
“是奇迹吗?我不这么觉得哦。”温迪说,“如果理想者的归宿都是这样的话,那太令人难过了吧。”
他指了指那张字条,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所幸,在这场命运严酷的试炼里,有人给你递了一张作弊的小纸条呢。”
十星慕不置可否。
温迪突然坐起来:“要出去走走吗?现在风花节,可是蒙德一个浪漫的节日呢!”
“懒得动。”
“走嘛走嘛,去广场看看?”
十星慕:“我又没有什么可以一起过节的人。”
“诶诶,可不能这么讲。”温迪撑着脸,敛眉思索着什么,“就像人们传颂的一句诗……怎么说来着?”
“谁也没有见过风,更别说我和你了;谁也没有见过爱情,直到有花束抛向自己。”
蒙德城四处悬挂着翠绿浅蓝的缎带,捆绑成花朵的模样,蓬松的蒲公英翱翔在大街小巷之间。酒馆飘来悠远的清香,玻璃酒瓶清脆地碰撞几声。婉转的鸟啼在依偎的恋人上空盘桓,牧歌与自由的清风飘荡。
广场中央巨大的风神像下,已被人献出许多各自心中的风之花。
而温迪说去翻找他珍藏的苹果酿了。
十星慕无聊地支着脸,听着旁人的交谈。
有个火红的小女孩背着书包,小太阳一样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你好呀大姐姐!你有没有想要向风神献出的花呢?”
十星慕笑了一下:“没有呢。你选好你的风之花了吗?”
小女孩张开小小的手臂,像是要掏出什么东西:“轰轰火花——”
话还没说一半,便被人就地制裁。
“可莉。你不想又被琴团长关禁闭吧?”
一个炼金术士打扮的年轻人走过来,淡金的头发在后脑扎成一小揪。他先彬彬有礼地向十星慕示意:“抱歉。”
十星慕摇摇头:“没关系。只是这么小的孩子,关紧闭的话……”
“轰轰火花是一种威力极强的炸弹。可以改变山形。”
十星慕:“……打扰了。”
“阿贝多哥哥,琴团长在忙什么呀?”可莉收起背包,扯扯阿贝多的手指。
阿贝多指了一个方向:“在接待一个来访的客人。”
于是十星慕也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
已是接近暮色,绚烂的彩霞给所有的事物染上浅淡的粉紫色。一个骑士打扮的人正交谈什么,大概就是他们口中的琴团长了。而温迪也在那儿,完全不像去取酒的样子。
——至于另一个人。
他好像也留意到了她的目光,翡翠绿的沉静眼眸与她对上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