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拉克斯看也未看文书一眼,兀自阅读着桌案上的卷宗,淡道:“不至于此。”
萍儿又叹了一声,退到留云借风真君身后,摇了摇头。
“……那你到底想如何?”留云借风真君烦躁道,“要不我明日去找归终探一探口风?这样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摩拉克斯停笔,抬眼淡淡看了留云借风真君一眼,提醒道:“你明日需参与结阵。”
“行了,摩拉克斯自有打算。”削月筑阳真君沉声道,“夜色已深,摩拉克斯,我们先走了。你也早些休息。”
摩拉克斯颔首。
烛光惺忪,噼啪一声爆出火星,连带着整屋子的光也跟着摇晃。
摩拉克斯整理好卷宗,一摞摞搁在架子上,这才借着微弱的光,看向萍儿送来的文书。
字很少,简单地写了这些天归离集以北的局势。摩拉克斯平静地看了,放在一旁,重新坐回桌案前,提笔欲写,却久久无法落墨。
月海亭在天衡之巅,莫说人迹,就连鸟雀也是不复存在。
在墨汁顺着狼毫落在纸面的前一刹那,摩拉克斯落笔,简单地落下一行字,以权能凝结成信封,封入其中――
“嗨,好久不见啦。”
摩拉克斯一顿,这才缓缓抬首,正好看见归终的星尘落在桌案边,然后凝聚成人形。
归终好奇地探头,“咦,这是什么?你写给我的信吗?”
说着就伸手去取。
……她怎还敢装着若无其事?
手腕忽地被摩拉克斯攥紧,归终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就被一个吻将声音封了回去。
……然后唇角蓦地一疼。
归终吓了一跳,指尖凝出一点星尘,用了些力将摩拉克斯推开,连退了两步拉开距离,这才伸手抹了下唇角,毫不意外看到一点殷红的血渍,有些懊恼地说:“摩拉克斯,你在搞什么啊?都被你咬出血了。”
摩拉克斯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绪,淡道:“我还以为……”
归终皱眉:“你以为什么?”
摩拉克斯略过这个问题,问:“你为何烧我的信?”
“哎呀,刚开始没时间看,等有时间看的时候太晚了,想着反正过了时效性,就烧了。”归终轻描淡写地说。
“说谎。”摩拉克斯冷冷道。
归终很无辜地把手一摊:“你要是实在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咯。”
……这话题是进行不下去了。
摩拉克斯看出归终不想和他解释,默默静了一会,干脆干了点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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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摇晃间,归终越蜷缩越紧,却反而被嵌得越深,到最后整个人都陷到了摩拉克斯怀里,强行忍着眩晕感,一口咬在他环在胸前的手肘,将声音吞了回去。
……真是找死,偏偏在这种时候。
归终迷迷糊糊想着,虚弱地推开摩拉克斯的手,小声道:“……先别闹了,你让我先说。”
摩拉克斯停了停,归终才听他平静地道:“你今日来,是想与我好好说话么?”
……自然不是。
归终只觉得脑壳嗡嗡的,思维能力卡壳了一会,然后就感到摩拉克斯把她抱了起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腹,在耳边道:“……你说。”
归终深吸一口气,决定把最重要的说了:“我不反对你称帝。”
摩拉克斯等了好一会,归终还是没继续说下去,问:“没了?”
归终倒是意外摩拉克斯没有多问,还是实话实说道:“……没了。”
摩拉克斯“嗯”了一声,“既如此,继续。”
归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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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一场糟糕的谈话后,摩拉克斯和归终的关系似乎迅速缓和了下来。
归终也是事后才知道,其他人再向摩拉克斯问起自己的时候,他总会以“她来找过我”把问题略过去。
明明连摩拉克斯自己也不知道归终到底在想些什么。
归离原以北的战线越发稳定,叶芝芝的史莱姆配合归终的机关,几乎只需要千岩军的操纵,就能将绝大部分魔神挡在界限之外。
这之后,叶芝芝总算能和魈二人从边疆回到归离原。
归终此番前往边疆,除却再次修缮战线沿路的机关,就是要将自己的这两个小朋友接回来。
――无论怎么说,魈是夜叉,应当和族人一同镇守西边的战线才是。
归终顺手清理了一波魔物,恰好看见魈的青白色元素力在不远处爆开,顺便飞过去看了眼,正巧看见魈一拳打翻了一只魔兽,站定后,冷冷道:“x你妈bi――”
归终脑子“轰”一声炸开,一时间有如五雷轰顶,定了定神,厉声道:“叶芝芝――”
归终这一吼中气十足,方圆十里内的魔兽都抖了抖。
“好嘞!”叶芝芝从天而降,笑眯眯地落在归终面前,一站稳就被归终提着领子拎了起来。
归终指着魈,气急败坏道:“他的脏话是你教的吧?”
“啊?什么脏话?”叶芝芝连忙装傻。
归终冷笑一声。
魈也知道情形不对,犹豫了下,解释道:“芝芝和我说,遇见比较难缠的魔兽,打完后这样说一句比较霸气……如果这样做不对,以后我不再说便是。”
“喂,你怎么能这样――”叶芝芝不满地抗议。
归终怒极反笑,道:“非常好,你们两个――我还担心你们回归离原没事做,正想怎么安排你们。现在有事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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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拉克斯来到未名居的时候,归终正立着一块小黑板,给魈和叶芝芝上课。
“……此等污言秽语不利于归离集和谐稳定,必须摈弃。”归终垫着脚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一扭头就看魈一脸严肃地记着笔记,叶芝芝早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归终叹了口气,和摩拉克斯抱怨说:“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倒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摩拉克斯哑然失笑。
魈站起身,端端正正给摩拉克斯行礼,道:“……摩拉克斯大人。”
摩拉克斯颔首,淡声道:“回去吧。”
魈的身子晃了晃,看了眼归终,见她笑容不改,似是还带着一点鼓励,深吸一口气,最后望了望叶芝芝,才点了头。
归终瞧着这一幕,对摩拉克斯道:“你千里迢迢来,就是为了撬我墙角,带走魈?”
“不止。”摩拉克斯平静道,“三日后众仙与若陀、马克休斯会来璃月港,签订正式契约,我希望你也能到场。”
“啊,那当然。”归终说。
“契约在你我的契约上有所添加和补充,并不会有所排斥。”摩拉克斯道。
“我知道。”归终笑得轻松,“你做事一向谨慎,这我是信得过的。”
摩拉克斯深深看了归终一眼,才道:“如果并无异议,我便先行离去。”
“有一个问题,”归终仰头,轻声说,“为何是‘璃月’?”
“归离集日益繁荣,人口众多。于此乱世,若不加快与外界的交流,会抑制发展速度。”摩拉克斯平缓道,“退一步而言,‘璃月港’三面环海,若能平定云来海一带,就算断了补给,亦能――”
“行了行了,我知道啦。”归终笑盈盈地打断摩拉克斯的话,偏了偏头,试探道,“那――几日后见?”
“你究竟瞒了我什么?”摩拉克斯忽地开口,问道。
归终指尖微微蜷起,沉默不语。
“你现在说,还来得及。”摩拉克斯平静道,“我知你做任何事都并非空穴来风,包括你拖延回复的几日。现如今归离集内谣言四起,或许这便是你所想。”
归终静静立着,半晌,忽地笑了下:“摩拉克斯,你亲自来未名居,就是想和我说这个?”
“我先前与你说过目的。”摩拉克斯淡淡道,“那夜我写的信被你带离,想必你已经看过了。”
摩拉克斯停了停,站定在未名居门口,身后是一片在冬日亦能盛开至荼蘼的琉璃百合。
摩拉克斯平静道:“那你应当知道,你已触碰到我的底线。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是否有事瞒我?”
冷冽的风倏忽吹过,摩拉克斯身后的琉璃百合纷纷摇曳。归终没理由地想到,她初来提瓦特的那一日,琉璃百合似乎开得和今日一样好。
“没有。”归终笑了下,摊手,“我没有什么想和你说的。”
“好。”摩拉克斯颔首,转身离去。
魈深吸一口气,走到归终身前,单膝跪下,道:“归终大人,那日叶芝芝教授我污秽之语,实着无奈之举。魔兽种类繁多,行为恶劣,用不明语言挑衅,芝芝姑娘见我情绪不佳,恐我受其影响,这才出此下策……”
“哦?”归终有些漫不经心地道,“竟有此事?”
“是。”魈深深垂首,道,“芝芝姑娘生性纯良,还望归终大人莫要责怪她。”
“你看我是像要怪她的样子吗?”归终哭笑不得,“摩拉克斯走了,你快跟上他吧。”
魈重重一点头,抬首看向归终,沉声道:“……保重。”
魈正要起身,归终忽然道:“等等。”
归终俯下身,指尖凝出一点灿烂的星尘,落进魈的眉心。
魈忽然觉得全身经络都被这点星尘的权能舒缓,心头一点压抑也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暖意。
归终笑眯眯地后退一步,轻声道:“去吧。”
青白色的元素力划破原野,带着无数琉璃百合摇曳如浪潮。
还记得那日,也是琉璃百合花海,也是星尘赐福。
――请魔神赐名。
――在异邦的传奇故事中,魈之一字代表着遭遇苦难。饱受淬炼的鬼怪。你也经历诸多,以后就用这个名字吧。
归终远远目送着魈和摩拉克斯离去的身影,直到再看不见,缓缓合眸。
此情此景如昨日清晰,只是一晃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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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早就知道,这小子还算有情有义。”叶芝芝打了个哈欠,凑到归终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瞧去,无聊地说,“接下来没我的事了吧?北边的战线稳定了,南边和西边有钟离老贼和魈他们撑着,我可以睡觉去啦!”
“还没睡够啊?”归终笑骂道,“从我开始讲你就打瞌睡,快睡一整天了!”
“好啦好啦,不就是两句脏话嘛,魈也和你解释缘由了,别依依不饶了――”叶芝芝抱怨道,“说吧,你要我干什么?”
“你忘了你还有一个身份――图谶谴告真君。”归终拍了下叶芝芝的脑袋,若有所思地说,“现在,是时候该有点作用了。”
叶芝芝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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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拉克斯决心建国‘璃月’并称帝一事,我并无异议。”禧月阁内,削月筑阳真君轻呷了一口清茶,沉声道,“‘归离集’毕竟只是‘集子’,论凝聚力,怎能比得过一个完整的国度?日后魔神战争越发激烈,只有如此,才能有足够的凝聚力,抵御外敌。”
“话是如此,那尘神怎么办?”有仙人提出异议,“尘神也是归离集的神明!凭什么不是她称帝,而是摩拉克斯?”
“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另一位仙人反驳道,“尘神一向负责后勤,极少参与政治事务,又与岩神大人关系非常,封为‘帝后’再好不过!”
“是!我看也是!”
……
一番争论过后,信奉摩拉克斯的仙人完全把归终踢出了“璃月”的建设,完完全全把她归为了花瓶。
削月筑阳真君、理水叠山真君虽然觉得不对,却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削月筑阳真君重重一叹,道:“尘神眷属确实少。”
“那还不是。”理水叠山真君摇摇头,“除了那只史莱姆,仙人间还有谁是更偏着她的?”
“我。”萍儿停止抚琴,起身,淡淡道,“归终身为尘神,百年来为归离集建设兢兢业业,守北部疆域未曾退后一步,无论是谁,亦不能抹去她的功绩。”
“歌尘浪世,你可别忘了,你是由摩拉克斯带到归离集的!”立刻有仙人骂道,“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若不是摩拉克斯,你现在还被人贩子捆着在街头卖艺呢!”
萍儿面色微微发白,还是道:“按理而言――”
“行了!”留云借风真君怒喝道,“越说越过分了!”
“留云,你也帮着哈艮图斯?”削月筑阳真君重重叹了口气,问道,“倘若有一天,摩拉克斯和哈艮图斯起了冲突,你将帮谁?”
“他们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起冲突?”留云借风真君莫名其妙地道。
“那可不一定,”理水叠山真君心事重重地说,“我听说最近――”
“哎,这还是别在这种场合说了。”削月筑阳真君摆摆手。
“什么不能在这种场合说呀?说我听听,悄悄的!”
一只金灿灿的史莱姆“嘭”一声落下,叶芝芝变回人型,笑眯眯地看着削月筑阳真君道。
“你这只史莱姆!怎能如何不知礼数!”削月筑阳真君气急道。
“什么叫我‘这只史莱姆’?我好歹是你们未来的帝君钦封的‘图谶谴告真君’,你是不是要对我放尊重点?”叶芝芝笑嘻嘻地调侃,轻快地跳到萍儿和留云借风真君身前,歪了歪头,“谢啦!”
“不必。”萍儿淡淡道。
叶芝芝转过身,环视众仙。
上回叶芝芝人没到场,操纵史莱姆把仙人们打得四处遁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仙人或多或少对叶芝芝有些犯怵,纷纷避开目光。
“怎么?这就怕啦?”叶芝芝笑道,忽地笑容一敛,声音变得冷厉,“你们听好了!归离集由尘神和岩神共同治理,从‘契约’签订之初,他们就是平等的魔神。我不管你们说的‘璃月’是怎么回事,但只要归离集在一天,归姐姐就是归离集的神明,万千人的信仰所在!”
这番话完全把众仙人镇住了,眼睁睁看着叶芝芝穿过他们,走到大门前,回头,笑了一下:“至于‘帝后’,不好意思,呵呵,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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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归终的意思。”月海亭内,留云借风真君落在摩拉克斯身边,无奈道,“虽然她没有亲自来,但眷属与魔神的联系紧密,叶芝芝应当是得了她的授意才说出这番话。”
摩拉克斯垂眸,轻轻吹干了纸上的墨迹,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摩拉克斯,你打算怎么办?”留云借风真君抱怨道,“这‘璃月’总不能有两位帝君,归终这态度……唉……”
摩拉克斯停笔,反问道:“‘璃月’为何不能有两位帝君?”
“嘎?”留云借风真君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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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月”最初的契约签订的那日,是一个极好的艳阳天。
暖风和煦,海风也舒缓。璃月港为契约的成立搭建了祭台,涤尘铃早早录入了典仪曲目备着,祭品佳肴按着规则摆好,规规整整延伸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