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你跟我来吧。”归终叹了口气,向钟离招招手,往风沙深处走去。
钟离注意到归终短时间内的情绪变化,静静思索着,一动不动。
“你想干嘛啊?”归终回头,飞到钟离身边,绕了两圈,“都说了你是我的奴隶了,我让你跟过来你就要跟过来呀?怎么,不开心?”
归终双手捧着脸,盯着钟离道:“没杀了我,你不开心啊?那我死一次给你助助兴?”
……越说越离谱了。
钟离轻轻摇头,没有和归终继续纠缠,跟上了她。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向风沙呼啸处走去。
这一路不知道走了多久,夹着砂砾的狂风吹打着两人的长袍,归终实在被沙子蔓延得睁不开眼睛,使劲扯着兜帽挡风,又看不见前路,气呼呼地蹲下身坐着。
钟离走到她身侧,沉默一会,缓缓抬手――
“你又想干什么?”归终下意识往后滚了两三步,警惕地看着钟离。
“一个小法术。”钟离轻轻捉住归终的一只手,淡道,“如果你不介意,让我的岩元素力进入你体内――”
“介意介意!我特别介意。”归终猛地抽回手,拉起兜帽遮住半边脸,瞪着钟离,“你最好离我远点,别动不动碰我,什么毛病?”
钟离垂下手,又沉默了会,才道:“我也不知。”
“只觉得这样做很自然,像是习惯。”
归终瞧了钟离半晌,愣是没从他镇定的神情中看出什么端倪来,胡乱地甩了下脑袋,把沉积在头顶和肩膀的沙子甩了,又伸手拽着钟离露在兜帽外的长发,随手给自己的眼前设了一个屏障,闷头往前走,“少废话,快走快走。”
钟离失笑,往归终的方向快步走了两步,好歹没有让自己的长发被扯着了,问道:“你似乎特别喜欢抓我的头发。”
“谁叫你兜帽打孔,头发又长又露在外边,我看着就想揪。”归终笑眯眯地说。
钟离的神情在此刻竟柔和了几分,道:“你若喜欢,等一切结束,我也能帮你的兜帽打两个孔。”
“哟,怎么这么敏锐,知道是我嫉妒你啦?”归终纳罕地瞄了钟离一眼,笑道,“以前怎么没见你――”
钟离止住步伐。
归终心中咯噔一声,装作什么也没说,拽了拽钟离的长发,没拉动。
“你方才说,‘以前’如何?”钟离缓缓问道。
“‘以前’?哈哈哈……”归终故作轻松地转头,望着钟离,脑子飞快转动,胡诌道,“以前发生的事可多了,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桩。”
“关于我的头发。”钟离平静道。
“……现在你是我的奴隶!哪有奴隶质问主人的道理!”归终狠狠瞪了钟离一眼,揪着他就往前冲,“快走,少说些没有用的东西。”
钟离被归终这粗鲁地一拽,气息乱了两分,顿了顿,却还是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尽快跟上了归终的步伐。
走到快到夜晚的时候,归终在沙地里寻到一处洞穴,领着钟离进去,轻一挥手,点燃了洞穴内的火把,找了块石头坐下。
钟离默默注视归终半晌,也跟着坐在她身侧。
“甘雨是留云借风真君领养的孩子。”
正当归终迷糊间,快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钟离开口。
归终瞬间清醒了,侧头向钟离看去。
钟离看起来极其清醒,盘膝坐在火把前,静静地凝视着跳跃的火苗,轻声道:“甘雨的本体是麒麟和人类的混血,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她在魔神战争后期,你死后不久,就成功化成了人型,头顶是两对麒麟角,生的也粉琢玉砌,性子十分温和。”
归终垂眸,蓦地笑了下:“你忽然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甘雨曾和我说,她记得小时候有一个温柔的大姐姐经常抱她、逗她玩,只是等长大后,就再也没见过她。”钟离将目光从火把上移开,静静地注视着归终,道,“你就是甘雨说的‘姐姐’吧。”
归终的呼吸微微一滞。
“我不知道我们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但你本性不坏,千年前契约一事,若另有隐情,也能再次商榷。”钟离缓缓垂眸,淡道,“你若不在意,若我还能活着回去,是否能随我回一趟璃月?”
久久的沉默蔓延在两位魔神之间,只能听见外头狂风呼啸声,以及火苗的噼啪声。
半晌,归终蓦地笑了下。
“钟离,你对谁都这么……”归终斟酌了下,道,“慈悲?”
钟离缓缓蹙起眉。
“我不知道我从哪给了你‘我本性不坏’的印象。”归终站起身,火光倒映着她的身形忽明忽暗,道,“我不杀你,或许是因为你对我而言还有用;况且我曾经背叛过你,可见并不怎么尊重你的‘契约’。”
归终停了停,直直对上钟离的双眸,冷笑道:“你这么心软,可不像是能运转起‘璃月’的神明……还是说,我在你心中,有点‘特别’?”
钟离怔住了。
“我不是什么好人。”归终转过头,随意靠在岩壁上,想了想,还是咕哝了一句,“……虽然我很想被人这么夸来着。”
困意一层层蔓延开来,归终斜倚靠着岩壁,毫无防备地沉沉睡去。
等归终醒来的时候,风沙已经停了。
几乎没有停顿片刻,归终拉着摩拉克斯跌跌撞撞地走出岩洞,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在沙地上,边走边说:“再忍耐一下啊,等到了这片区域的‘绿洲’,我们就能休息了……都怪你,真麻烦。”
钟离跟着归终,像两个凡人一样,在沙漠中跋涉。
越到深处沙子就越柔软,踩一脚下去就会陷地很深,有时甚至要互相搀扶,才能勉强继续前行。
再次把归终从沙子里拉出来时,钟离忽然看着她,淡道:“……钟离。”
“你干什么?”归终简直莫名其妙,“忽然自己叫自己名字?”
“这个名字。”钟离平缓地道,“我曾经找到一张白纸,纸上一遍又一遍誊写着这两个字,是我自己的笔迹。”
“我对此没有任何印象。”钟离冷静地道,定定地凝视着归终,看着她的神情从漫不经心,到一点点出现裂痕,明显有些失态,才轻声道,“……你有印象吗?”
――你是不转的磐岩,应当最能经受住岁月的磨损。我希望能借用你的名字,留下它的刻痕。
――我把我自己藏在你的名字里,是不是很过分?
……有印象吗?
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归终什么也没说,钟离却从她的神态中得到了答案,平静地点头,把归终轻轻放回黄沙之上,道:“果然。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归终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你什么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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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懒得理会钟离此刻的神情,归终径自抬脚,艰难地在沙海间继续往前跋涉,什么也不肯多说。
归终越想越觉得无奈。
大慈树王给的那个“世界树副本”果真是个赝品,钟离循着一点蛛丝马迹都能猜出一个八九不离十……或者说,不是世界树的问题,也是因为这个已死的“归终”不应该出现在钟离面前。
……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在这种时候。
“绿洲”就在身前不远处,淡蓝色的罩子散发出忽明忽暗的光晕,可见里边一方湖泊、几棵椰枣树,像是诡异红光中的星辰。
――终于到了。
归终定了定神,提起权能,拉着钟离就往屏障内飞去。
结界的表面似水纹荡漾开,两人一同落进的瞬间,隔着半透明的屏障,外界的景象清晰可见。
所有的风沙已被深红色的方块吞噬,与血红的天色融为一体,而后化作了血雾在翻滚,隐约间可见大大小小的方块排列成蛇的形状,疯狂地噼里啪啦撞击着屏障。
钟离注视着这一幕,神情凝重。
“看什么看,丑死了。”归终踮起脚尖,摘下一只椰枣,扔给钟离,在湖泊边坐下,赤\裸的脚一下一下踢打着水面,溅起一串串水花。
钟离抱着椰枣,在归终身侧蹲下,静静地看着她。
“看我干什么?”归终有点受不了钟离这探究的目光,伸手把他怀里的椰枣捞过来,“你不吃椰枣,我吃。”
归终抱着椰枣,湿漉漉的脚踏在沙滩上,落下一串脚印,轻盈地跃到结界前,懒懒地打量着飞舞的血红色方块。
方块不断向她身后退去,整个屏障像是在其中穿梭、移动。
归终一边咬着椰枣,一边瞧着结界,对钟离道:“这结界最多只能支撑两个小时,你这脑子被驴踢的刚刚为了打我用光了所有岩元素力……等一会这屏障碎了,你跑就行。”
钟离凝视着归终的背影,看着她半个人都快贴在了结界上,沉默片刻,缓步走到她身侧,轻轻抬手,放在心口处,取出一枚精致的、似国际象棋的“神之心”。
“哟,这不是我的遗骨吗?”归终侧过头,好奇地瞧了眼这神之心,赞叹一声,“……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实物呢,天理这家伙,恶劣归恶劣,审美还是不错的。”
钟离微微一怔,看着这枚“神之心”半晌,又望向归终,自语道:“……你的骸骨?”
“怎么,吓到你了?”归终笑吟吟地道,“把我的尸骨塞你心口这么久确实有点惊悚,现在你既然知道了,赶快把它还给我吧!”说完,归终理直气壮地伸出手。
钟离眸光微微动了下,轻抽一口气,平缓道:“我将它取出于你看,是想告诉你,它中间存着些许信仰之力,让我能连接外界的信众。所以,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也能恢复部分力量。”
“我并非像你想象那般无用。”说罢,钟离停了停,又将神之心放回心口。
“你能有什么用?如果你真的有用,早就再杀我一次了。”归终无所谓地道,“要出事了,你就用着这点可怜的岩元素力拔腿狂奔吧,趁我和天理相争,你这个‘尘世七执政’能跑得掉。”
钟离定定看了归终半晌,眸光一点点变冷,半晌,移开目光,兀自闭眼调息。
“怎么?这就生气了?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啊……喂,不要不说话啊。”归终探出头去瞧着钟离,道,“你看啊,我们呢,或许只有这段时候能说说话啦,不趁机多说一些?比如聊聊你自己?哎,我死了都几千年了,不知道你趁我不在,娶老婆了没有?”
钟离仍然合眼调息,静默不语,只是眉心似乎又紧了几分。
归终知道以钟离这态度,指望他开口是不可能的,兀自自言自语说了下去。
“现在归离集已经没了吧?听说天衡山也被搞断了……你的月海亭也毁了吧?那可是你的小窝啊,真的可惜……”
“听说璃月的海灯节很漂亮,是为了庆祝你彻底封印奥赛尔?好可惜呢,我也想去看一回……”
结界外的红色方块仍在肆虐,撞击着蓝色屏障嘭嘭作响,巨大的冲击波让结界内的空气也泛起涟漪,椰枣树叶微微摇曳,水塘中的水也在荡漾。
不知不觉间,钟离袖中的“尘世之锁”微微泛了点光。
――可惜啊,还想和你过一次节日呢……
钟离此刻脑海中骤然翻涌出细碎的画面,像是走马灯般一闪而逝,最后又归于岑寂。
像是从未出现过。
“所以你到底……哎,怎么就这么闷呢。要我说,你的权能真的没什么用,不要折腾它了,相信我――和我聊聊天嘛,聊聊天嘛,聊聊天?”
……好吵,聒噪。
袖中的锁骤然闪烁出一点淡淡的金光,钟离的脑海忽地出现了一段回忆。
似是在魔神战争初期,女孩赤着足在冰凉淋过雨的路面跑过……
他疼惜地抱起女孩,她却将他一把推开,从一旁的炉灶里揪出一只小熊……
“摩拉克斯,抱抱熊熊?”
――千岩军都在看着,仙人也在,怎么可以。
“抱一抱嘛,抱一抱嘛,马克休斯可想让你抱呢!”
……
钟离微微蹙眉,骤然起身,“尘世之锁”叮当一声落在地面。
“呀,怎么掉出来了。”归终轻盈地跳到“尘世之锁”前,双手将它拾起,捧到钟离身前,笑着责备道,“你怎么把它弄掉了呢?这是很重要的东西,要好好保存起来――”
归终的声线,和记忆中久远的声音重合――
……
“快点啦,就抱一下――”
“……好。”
“……”
他好像,叫了一个名字。
是什么名字?
钟离听不清。
小熊落在钟离怀里,又坠入无边的黑暗……
这是久远的记忆中,少有的、钟离还勉强记得的,和尘之魔神的瞬间。
……
“怎么啦,又发呆?”归终瞧着钟离,无奈地指着外头,“天理都要打过来了,你不听我的话和我聊天就算了,居然还在发呆,你真是――”
“你是谁?”钟离问道。
“我不是说了很多遍吗?你到底怎么回事,我是尘神哈艮图斯――”归终不耐烦道,“你一直问,一直问!知道真相你就能帮我干翻天理吗?我叫什么很重要吗?”
“若是‘名字’并不重要,你为何在离开前,留给我一个名字?”钟离静静看着归终,灿金色的双眸沉静冷淡,像是千百年来归终所见的那样。
――不对,钟离不该知道这名字是她取的!
――出问题了。
钟离望着归终,淡淡笑了下,道:“猜对了?”
归终蓦地反应过来,扑上去揪着钟离的兜帽,厉声道:“你在套我的话?”
“只是一些猜测。”钟离轻轻将归终提起来,放在石头上坐着,轻叹一声,“尘之魔神,你的名字不止‘哈艮图斯’一个,应当还有其他,是吗?”
归终近乎是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垂着头,不语。
“如果我猜的不错……”钟离蹲下身,继续道,声线柔和了些,“你的这个名字,和我的‘钟离’有关,所以你刚见到我的时候,听我用这个名字,反应很特别……”
归终轻轻闭了闭眼,然后缓缓站起身,看着钟离,道:“……这些都不重要。我不是什么很要紧的魔神,至少对你而言。你没必要想太多――”
就在此时,笼罩着“绿洲”的防护罩发出了可怖的“噼啪”声,像是琉璃碎裂――
“结界碎了!快跑!”归终的反应比钟离快了一步,忽地腾跃而起,顶着钟离微讶的目光,双手环住他的脖颈,风吹动归终的长袍,雪白的长袍张开,像是一只翩翩而飞的水鸟,将两人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