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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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须弥雨林中。
诡异的绯红色光芒横扫,大片大片的植物枯萎。钟离踏过“死域”,缓缓抬手,岩元素力狠狠撞击向绯红的光芒!
两股力量同时消散,须弥的大慈树王从林子深处走来,所过之处,被染黑的土壤生出绿芽,枯萎的花卉纷纷复苏。
“稀客呢。”大慈树王递给钟离一朵须弥蔷薇,微笑道,“来自璃月的岩神摩拉克斯……你是头一回访问须弥吧?”
雨林间,在无数绿植的映衬下,钟离立在大慈树王面前,简单地礼貌寒暄几句,然后切入正题:“我来此,是想确定一件事。”
“哦?”大慈树王温柔地笑了笑,说,“我会把我能说的都告诉您,岩王帝君。”
“‘世界树’可有更改过‘璃月’的记忆?”钟离问道。
“我并未操纵世界树修正过别国的历史。”大慈树王温声道,“但我曾把世界树的部分权能借给另一个人,她是否有这样做过,我就不清楚了。”
钟离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沉默不语。
“她来到须弥时,已经被你们之间的‘契约’折腾掉了半条命。”大慈树王轻叹一声,清澈的浅绿色眸子温柔地注视着钟离,缓缓从他身侧走过,轻声道,“可当我要帮她抹去‘契约’,减轻她的痛苦时,她却拒绝了,说是快要结束了,想留着做个纪念……”
大慈树王停了停,转身望向钟离,温声说道:“摩拉克斯,她真的非常爱你。”
钟离静静地看着大慈树王,说:“我知道。”
大慈树王温柔地笑了。
沉默半晌,钟离问:“‘世界树’的权能,也能借我吗?”
大慈树王微讶:“你想做些什么?她抹去她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你们。”
“我有分寸。”钟离淡道,“她做的事,不应当被‘璃月’遗忘。”
“好。”大慈树王颔首,指尖凝结出一枚纯净的枝丫,对钟离笑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很乐意帮你。”
钟离谢过大慈树王,接过世界树的枝丫,缓缓抬手――
淡绿色的光芒化作无数透亮的叶片,顺着风的轨迹吹向璃月。
被抹去姓氏的石板上、无数书籍的记录中、千千万万木刻或是石刻的故事里,尘之魔神的事迹再度出现。
风所过之处,钟离放在架子最顶层的木匣子被吹落,无数张空白的信纸上,书写的字迹缓缓浮现,还有一些随笔涂鸦,以及最后落款的――
“归终”。
……
“不能恢复再多了。”大慈树王轻叹着提醒钟离,“再多下去,会影响‘璃月’和你。”
“已经够了。”钟离缓缓垂下手,将枝丫还给大慈树王,礼貌地颔首,“多谢,如日后有机会,我会尽力帮扶须弥。”
“不必。”大慈树王没有接过枝丫,让它化成流光消逝,温柔地笑着注视着钟离,“你和她所做的一切,已经是对‘须弥’最大的报答。”
钟离没有再多说,只是轻轻一叹,转身离去。
大慈树王宽和地笑了,轻轻招了招手,蹦蹦跳跳的兰纳罗跟在这位岩神的身后,送了他最后一程。
钟离伴着身边的兰纳罗,从须弥的雨林处穿出,看着周遭的雨林景致。
我的名,我们的文明。
钟,离。
如此拼尽全力想在他的生命中留下痕迹的归终,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踏上寻找抹去他记忆的路途,他已然不得而知。
-
回到璃月后,钟离去了一趟奥藏山。
留云借风真君看钟离来,邀请他喝了点新采的清茶,然后瞧见钟离边喝茶,边静静注视着湖心的石桌。
“此处居留云。”
“此处借帝君。”
“此处坐归终。”
三行石刻,字字清晰如新。
留云借风真君长叹一声,有些怀念地道:“这桌子,本想用于你我二人和归终小聚时,谁料这才用了一回,归终就在归离集的战斗中殒身了。我的酒壶和碗筷都没撤,故友却……唉。”
钟离温和地看向留云借风真君,笑了笑。
“你笑什么?”留云借风真君气道,“这么悲伤的事,有什么好笑的。”
“抱歉。”钟离放下茶盏,温声道,“我只觉得,斯人虽离,却留有繁华万千和世间众人的缅怀……若归。”
此刻却砂木摇曳,落叶纷纷而下,荡起池间涟漪,顺水流而动。
而更远处,零星琉璃百合点缀原野,在一切落幕之前,悄然盛放。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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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时间若流水而过。
若陀磨损后沉睡在伏龙树下,马克休斯也为了处理深渊的污染融入地脉,萍儿在得到涤尘铃后云游四方,等钟离再遇见她时,她已化成垂垂暮已的老人形象。
那一日,钟离远远立在璃月港的亭子中凝望她许久,终究没上前去劝她。
毕竟,自己也未曾放下,又怎有资格去劝告他人。
天衡山的倒塌让原本钟离建在山巅的月海亭也跟着毁于一旦,在思考过后,钟离并没有在坍塌后的天衡山重建月海亭,而是在璃月港内修筑了同名的建筑,用于事务人员处理璃月日常。
甘雨也在此时进入了月海亭担任秘书一职,近乎是于此同时,璃月的经济如雨后春笋发展起来,无数条商业线相互交织,再不是钟离一人能解决得了的。
“璃月七星”应运而生。
把自己的权力分出去之后,钟离仍然很注重璃月的发展前景和方向,经常批阅文书到深夜。
和从前那般,钟离仍然喜欢入夜后散步,像是远离白日的一切喧嚣和忙碌,将自己寄托在山水间。
曾经最能陪他的人离去了,钟离便沿着归离原漫步,穿过一两朵零星的琉璃百合,立在山岗之上,凝视着不远处璃月港的灯火万千。
等晨曦初起,钟离再独自回到月海亭,陪着甘雨处理一天的公务。
这样平淡的生活持续了许久,直到一日,港口处卖船的大户和现任璃月七星中的天衡星吵了起来,两边闹得很大,卖船的甚至让人抄家伙要当众斗殴。
直到最后,这场动乱引来了在月海亭处理事务的钟离,他调动千岩军将两方拉开,天衡星也因此事处理不及时受到了责罚。
这事虽小,但事关天衡星,月海亭内部和璃月七星间少不了几番动荡……
思及此处,钟离忽然觉得有些倦了。
千百年来,翻来覆去就是这些事。世人为着利熙熙攘攘,或不顾一切,或不择手段,胜者趾高气昂,败者黯然退场。
然而人生代代无穷,百年后不过是一g黄土,但总有新人粉墨登场。
这时间流转,对他而言逐渐像是一场置之事外的戏剧,钟离沉醉于此,守护于此,却不再融入了。
又想起她了啊……
若是归终还在的话……
钟离兀自想着,散步间路过一处布艺商店,落在他伞檐的雨丝细腻,面前柔顺的丝绸一匹匹陈列绚丽。一个小女孩把最后一匹布摊平放架子上,商店老板双手叉腰,欣慰地点点头,夸奖道:“你很好地完成了你的职责,现在,去休息吧。”
熙攘人群中,钟离撑伞而立,思绪忽地飘远而去――
孩童嬉笑着跑过,大人们匆匆来往,为着工作,为着生计奔波。
“了不起的城市吗?首先呢,要有很多很多的幸福和快乐。”
曾几何时,此处也曾被滔天骇浪覆没,这些人的祖先,也曾跪在这篇土地上,恳求神明的垂怜。
“可是这座了不起的城市,自有它自己的韧性……”
“历经毁灭仍然能焕发生机,遭受苦难照样屹立不倒……”
或许,他已经做到了。
千年前,归终曾在琉璃百合盛开的原野上,谈起她对“了不起的城市”的想法。
这种构想横亘千年,早在不知不觉间融入璃月血脉。这座承载着两人共同希冀的城市,也已渡过层层磨难,来到了如今的盛世。
钟离立在璃月街头,温和地望着街头小巷的熙攘人群,最后一丝倦意消弭在这飨赣曛小
或许他不必试图融入这尘世间,而是需要离开。
是时候还权于“人”了。
若是归终还在,也应当会这般劝他吧。
-
钟离素来行动极快。
在下达决心后不久,钟离面见了曾有一面之缘的第七十五代往生堂主,言明自己来意,想是也学凡人入土归乡,在不理事务后,在往生堂担任客卿一职。
可真当一切准备停当,至冬的使节循着她的意愿来到璃月与钟离交涉后,老堂主早已仙去。守着往生堂的,是他的方才十几岁的孙女。
钟离看着这位双马尾的活泼女孩,不由莞尔,还没等笑意深到眼底,胡桃就塞给他一沓的宣传单,双手叉腰道:“你就是我爷爷说的钟离客卿吧?你的第一份任务是把这些传单发出去。”
胡桃蹦蹦跳跳地跑开了,独留钟离一人沉默地注视着怀中绘得花里胡哨的往生堂宣传单,陷入沉思。
或许是他所处的时代过于久远……现在的丧葬生意,都这么活泼吗?
连吃无数次闭门羹后,钟离总算明白,丧葬生意仍然不活泼,活泼的是这位年轻的堂主。
从璃月港之西走到东面,一直到月海亭附近,钟离的传单还是没发出去一份。
正当钟离心中微叹,决定先打道回府,向胡堂主商量对策时,忽然听到月海亭前传来一阵喧闹声,循声望去――
“我想在今年海灯节办烟花大会!你让我去见凝光――”
“去去去,天权星哪是你这小朋友说见就见的?”
“小朋友?我可是仙人,是你们的岩王帝君钦封的图谶谴告真君!”
“哈哈哈,什么图谶谴告?我从来没听过璃月有这个真君!”
“你――”
……
“抱歉,打扰一下。”钟离走到叶芝芝和与她争执的千岩军身前,礼貌地颔首。
叶芝芝吓了一跳,上上下下打量了下钟离,不确定道:“钟离?”
钟离轻轻点头,转而微笑地对千岩军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幼年时,她一直梦想成为仙人,父母便胡诌了个真君的名号哄她。芝芝信以为真,见笑了。”
“原来是这样……”千岩军不耐烦道,“管好你们家的小朋友,我们月海亭这可忙的!”
“真的非常抱歉。”钟离带着歉意道。
千岩军满意地“哼”了一声,手持着长枪离去,巡逻去了。
叶芝芝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说谁是小朋友――好啊你钟离!”
叶芝芝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指着钟离道:“你把归姐姐在璃月人的记忆恢复的同时,居然没有把我的存在也顺带恢复了?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
钟离注视着叶芝芝,无奈地笑了:“并非如此。只是你的存在过于特别,若要恢复,会牵涉更多。”
“好吧,勉强原谅你了。”叶芝芝扬了扬头,傲娇道,“那作为补偿,你赶快行驶你岩王帝君的权力,帮我办一场盛大的烟花大会吧!”
钟离思索了会,摇摇头,道:“我不负责海灯节的策划。你若有所想法,应当去寻当任天权星,找凝光商量。”
“你刚刚也看到了,我根本进不去月海亭啊!”叶芝芝气急道,“不行不行,我这个烟花非看不可!你必须想办法,不然我就诅咒你这老石头一辈子见不到归姐姐――”
这话一出口,叶芝芝的心先虚了几分,小心地瞧了下钟离的脸色,发现他竟仍然平静至极,还宽和地笑了笑,温声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绝云间,寻找这几日回山探望留云的甘雨,让她替你引荐凝光。”
“哦……好好好。”叶芝芝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多想为什么此时尚未卸任的帝君不能亲自替她引荐凝光,非要多找一个人,糊里糊涂就应了。
叶芝芝跟在钟离身后,悄悄地打量着他,总觉得这家伙有点不对劲。
两人一同走过一段路,路过一棵棵却砂木,穿过悬着钟鼎的门,走过随风而舞的幡,叶芝芝终于憋不住了,主动溜到钟离身前,气势汹汹地问:“好歹归姐姐也给你睡了一百多年,她死了这么久,你怎么一点表示也没有?”
钟离步伐未停,淡淡看了叶芝芝一眼,道:“魈很在乎你,你不该那样说他。”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叶芝芝想了半天,才从久远的记忆中挖出那一夜冲进归终的封印前,魈按住了自己,她气急败坏对魈吼出的那句“你这摩拉克斯的走狗”。
想到这,叶芝芝反倒气笑了,“这么久不见,你最想和我说的就这个?”
钟离失笑,微微摇头,彻底不语了。
叶芝芝最看不得钟离这副镇定的模样,偏偏就想把这面具扯下来,冥思苦想半天,又跑到钟离身侧,故作深沉地说:“归姐姐其实没有死。”
钟离平静道:“我知道。”
叶芝芝“啊”了一声,挠了挠头,彻底无语,刚赌气发誓再和这石头说一句话算她输,就听钟离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句话把叶芝芝问住了,她一摊手,大咧咧道:“这我是真的不知道,归姐姐这段时间可忙了。那狗天理在归姐姐死后又把她的骸骨拿去凝聚成了神之心,而神明又换了一波,归姐姐最近忙着联系各位神明,再次收集神之心……额之前的身形还被你一枪下去毁了不能用了,还得拜托冰神……”
叶芝芝混乱地甩了甩头,扭头瞪着钟离,说:“我也不是闲人啊!最近我也在积极通过史莱姆联系提瓦特的元素龙,试图说服他们交出古龙权柄来着。是我一直很想很想过海灯节,求了归姐姐好几次,她看在我能一边过节一边用史莱姆工作的份上,这才批了我的假期――哎,你有没有在听?”
“有。”钟离温和地点点头,面上仍是无波,继续往山上走着,轻道,“她无事便好。”
叶芝芝跟在钟离身后爬着长长的阶梯,抬头望着钟离晚霞色的发尾微微摇晃,笔挺熨帖深色绣着龙鳞的衣摆在风中扬起,融入这绝云间的山水,忽地明白了之前她觉得的不对劲来自哪里。
――曾经的钟离不是这样的。
他冷得像一柄剑,有自己的锋芒,遇到不愉快的事会冷下脸,就连心情很好的时候也极少有笑颜。
而如今,钟离像是收拢了所有的锐气,所有的心绪起伏包裹在平淡的微笑之下,偶尔轻描淡写的调侃之后,再没有人能看清他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