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先生如果是真的眼睛瞎了,被灌下了指定对象的迷情剂,或者我一夜之间觉醒了“所有人都会爱我”的异能力,我才勉强有可能相信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川梦子的名字和中原中也并排写,都像是对后者的一种玷污。
他怎么会属于我呢?
我除了比别人更容易感知到痛苦外,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因为觉得我足够惨,觉得我需要帮助所以中原先生会尤为关注我已经是极限了,除此之外更深一步的发展……我都觉得是一种失格。
“就像偶像失格一样。神明,也应该有自己的格调吧?”
“比如说神明喜欢上了一个人类会让小梦子觉得难以接受吗?”太宰治还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假设起了场景,“万一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对小梦子来说,不属于一种遗弃吗?”
“……”
一时之间,我无法回答这个疑问。
在大脑运转迟钝的当下,我的第一感受居然是茫然。
随后,才有一种非常浅淡的伤感。
酒精是个好东西。
喝醉的时候,即使是难过,感触也会比平时更加钝感。
就像四肢被包裹在看不见的透明塑料袋中,因为隔绝了一层,于是痛苦也变得没那么明显了。
比起感性,理智率先运作了起来:“可是,这本来就是我单方面的信仰吧。”
我自说自话地,将对方视作神明。
对中原先生来说,他没有享受过权利,自然不用履行相应的义务。
那么,所谓的失格,也不过是我自说自话地审判。
……好恶心啊。
这样的自己。
应该是酒意上头的原因,我想象着那样的场景,没忍住抽泣起来。
我讨厌哭泣。
尤其是在别人的面前哭泣,就好像我故意这么做,以此换得别人的怜悯。
眼泪这个东西,在意你的人不会让你落泪,不在意你的人只会视作是一个笑话。
我的人生已经是一场笑话了,没有必要拿出更多的证据证明。
我放下酒杯,头埋在自己的双臂,趴在桌子上缓了一会儿,那股莫名其妙的泪意才彻底褪去。
全程太宰没有说什么,也有可能是我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我仍是自顾自地接上了刚才的话题:“虽然这么说,但对我来说应该是非常严重的打击吧?而且,有了喜欢的人类的中原先生,我的存在对他的恋情会是一个阻碍。所以,真的发生了这样的情况,我还是死掉好了。”
我认真地思索了起来:“是不是死在中原先生面前会比较好?这样的话,怎么样他都一定会记住我了。”
我就说了,我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人嘛。
中原先生这样的性格,会很容易遭到背叛……因为就连我都想要这么做。
为了自己的私欲,去做一定会伤害到对方的事情。
而我这样做的动机,居然还是出自于对他的喜欢。
烂透了,烂透了。
烂透了,这样的我。
好想彻底死掉啊。
这样大脑就可以放弃思考,而且,无论曾经的我有过多么恶劣的想法,旁人也可以看在“死者为大”的份上将我原谅。
旁人我不知道,中原先生肯定会。
虽然那个时候,他不原谅,我也不会知道了。
“要选择怎样的死法呢?”我嘀咕地盘算了起来,“最常见的肯定是为了保护对方的桥段吧!不过,我感觉中原先生完全不需要我保护呢,而且死在冲突中这不是有损他战斗的名望吗,不行不行。”
“直接在家里找根绳子上吊?然后因为旷工找不到人所以推开房门就撞见了……嗯,这会给房东添不必要的麻烦,房子也成了凶宅欸。”
我之所以迟迟没有自杀,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想要在死去的同时还要注意到别给别人添麻烦,说实话,真的太难了。
日本最常见的卧轨自杀就被我首先排除了,万一电车上还有正在上学的小孩子或者孕妇之类的,给他们造成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我所剩无几的良心还是会隐隐作痛的。
在家里自杀的话我得先从租房变成买房才可以,不然对房东来说也是飞来横祸。
“感觉投海也不错?就是尸体很难被打捞看到……不过也有可能,我能够顺着潮流飘回到黄海呢。”
这样,也算是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漂浮的时间得足够漫长呢,在那之前,小梦子都会是下落不明而不是死亡吧?”太宰治也配合我分析起来,“更有可能你的神明会在下班后花费很多时间,去打捞寻找你的尸体。那确实也挺让人难忘的。”
“那算了。”我立刻反悔,“都这种时候了,还要浪费中原先生那么多时间,我也太罪大恶极了。”
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
“我感觉实行自杀的最好场所,果然还是港口黑手党的大楼吧。”我感慨道,“都沾了这么多鲜血和煞气了,区区一条自杀的生命肯定没什么影响。”
最重要的是,我对陌生人会有怜悯之心,对森鸥外可一点都没有。
“那我推荐顶楼哦!那里风景超级棒的!棒到我每次看到都想跳下去试试看!”太宰治突然热情高涨,“怎么样?在小矮子即将走进大楼的时候,当面给他一个惊喜surprise!绝对会让他终生难忘的!”
他说着说着,还手舞足蹈了起来:“完——全——也不用担心对方的异能!我会按住他,好好地确保小梦子的计划实施的!”
“谢谢。这点都考虑到了,你可真贴心。”我干巴巴地说,心情非常复杂。
太宰治真的是在这么简短的时间内考虑的这么详细吗?
啧,我总有一种对方在心里模拟了好几次的感觉。
啊,他原来那么想看我去死吗?
我对这一点接受良好,还不忘提醒道:“也注意一下清场,万一我不小心砸死别的人那就糟糕了。”
“没问题!这下就是一个非常完美的计划了!”太宰竖起大拇指,“我现在彻底理解小梦子的思考模式了,等下定决心了,一定要优先通知我!到时候我肯定会找个非常棒的位置,近距离观赏这一幕的发生。”
他说到这里,突然轻笑了一下:“只是中原中也未免也太可怜了,没想到我居然也会有一天对他有一点点同情,虽然只有一指甲盖这么少。”
我点头:“嗯,我知道我这样做很烂啦,但我怎么样都想要被好好记住。所以,认识中原先生是我的幸运,却是他的倒霉吧。”
“我说的可怜,倒不单指这个~”太宰治却没有说下去了。
又是中原先生过去的事情吗?
或许,中原先生以前也遭遇过这样的事情。
我猜测着,晃了晃晕眩的脑袋。
那我也就只能,对此感到歉意了,可还是会遵循计划继续行动。
谁叫我是无可救药的烂人。
第20章 Session 20
好像有点喝高了。
站在酒吧的厕所里,我迷迷糊糊地想。
粮食酒果然和洋酒不一样。
入口的时候度数会低,不会迅速上头上脸,但余味无穷。
等我意识到自己喝多了的时候,就已经为时过晚了。
酒精新陈代谢的速度非常快。
就以酒和头孢的组合为例,如果先喝的酒,第二天吃头孢一定不会出事;但如果先吃的头孢,稳妥起见最好七天后再喝酒。
根本的原因在于,酒精和药物新陈代谢的速度完全不同。
和误食了食物一样,喝过头之后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这些排泄出体内。
除了多喝水之外,我还有一个很好用的办法。
催吐。
只要将两根手指塞入口腔,按压住舌根,不需要持续多久,当胃酸上涌的时候,就可以抱着马桶或者洗手台开始狂吐了。
很简单对吧?
是谁都可以学会的小技巧。
这么便利的办法,当然是会存在弊端的。
胃酸毕竟是具有腐蚀性的,于是食道和牙齿都很容易受损,次数多了的话也会像我一样逐渐厌食。
而且,这种行为是容易上瘾的。
明明是为了保持清醒的最后手段,却成了我心安理得放任自己沉浸在酒精的理由。
实在不行,还可以催吐嘛。
所以喝多了也没有关系。
催吐本身的过程是痛苦的,但这种自虐般的痛苦,却意外地会让人有一种舒畅的感觉。
也许是吐得昏天黑地之后,那一瞬间的清醒。
水龙头冲刷着异味和脸颊,冰冷的水温在大冬天足以教人瞬间醒神。
我拉了拉身上的立领,嗅到了酒精残留的臭味。
好烦,又得洗衣服了。
就算是洗衣机洗我也很烦,就连几个按键我都嫌费劲。
这个瞬间,我有一点后悔。
要是少喝点的话,这件衣服就可以多穿一天了。
不过,至少现在回家是没有问题了。
离开卫生间的我走回到刚才的位置上,恰巧看见太宰治正把什么东西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瞧见我出来,这家伙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施施然地收回手:“小梦子去了好久呢~”
他指了指挂在椅子上的大衣:“刚才小梦子的手机不小心滑落了,我可是在做好事。”
我拿起大衣,在口袋里探了探,只摸到了家里的钥匙和上锁的手qiang。
桌子上放着的那个,确实是我的手机。
但太宰治会那么好心吗?
我拿起手机,迅速而且狐疑地翻找着我的邮件发送历史,却没有看出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甚至连我还没有编辑发出的草稿箱,都没有被修改。
中原先生的邮件自然是红心而且置顶的位置,从发送记录来看,太宰也没有做多余的举动。
只是在偷看吗?
还是发送了什么,但因为删除了记录,所以我已经无法追溯了。
放松警惕了啊。
刚才就应该把手机放在身上的,不过话说回来,我原先手机是放在大衣口袋里面的吗?
……想不起来。
大脑强行运转着,但还是处在半开机的状态。
普通的物理催吐,当然不可能100%解决问题,仍有一部分的酒精残留在我的体内,我披上大衣:“算了,反正你做了什么,也不可能告诉我。”
而我总会知道的。
到时候再和太宰治算账也不迟……我这样想着,却有一点想泄气。
中原先生还让我不要去招惹太宰呢,也是,我总是吃亏的那一方。
就连今天我们看似相处的气氛不错,也是太宰治莫名其妙地心情还算不错。
包括现在也是。
太宰治突然搭上我的肩膀:“这么晚了,小梦子又喝了这么多,我送你回去吧~”
脑子清醒一点的状态和先前完全被酒精糊住的感受截然不同。
我心里盘算着立刻拍开他的手甚至畅想了一下当场给对方一个过肩摔的场景,想了三秒之后我放弃了做梦。
虽然在港口黑手党,太宰治的体术水平算是中下。
但我可是彻头彻尾的垫底。
我的身体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被酒精掏空了,虽然即便没有酒精,我又愿意拼死训练,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人应该有自知之明。
那并不是我擅长的领域,真要努力的话锻炼大脑才更有性价比。
“我可不知道太宰治什么时候有那么好心。”我没忍住刺了对方一句,“请放开我,我要去结账了。”
“哪里,我可是对女性非常温柔的gentle man~”这家伙甚至还和我拽起了英文,“我们就一起走吧。”
我没想通太宰治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哼着歌走在我的前方,真的是一副打算护送我回去的模样。
冬夜的横滨有点冷,我不由得拽紧了身上的大衣,试图抵挡住寒风。
我选的酒馆,是离我现在住的地方十五分钟左右的步行距离。
毕竟喝醉了还是最好不要搭乘交通工具,走回去是最好的选择,还能被冷风吹着醒醒酒。
我还是没想通太宰治跟着我是想做什么。
如果是想知道我的住址,那种东西随便翻一下文件就可以了。
他的权限在我之上,而且完全不用我指路,看他灵活地在巷子里行走的架势,应该早就知道我家住哪里了。
“我可是真的担心小梦子会遭遇不测。”太宰治没有回头,继续用后脑勺对着我,“要是这么有趣的小梦子,在横滨的街头被不知名的人杀害了,这样的落幕方式,未免也太戏剧了?”
“人生本来就很戏剧吧。”我仍然盯着他看,“对我来说,这种意外的死法也没什么不好的。”
自杀是一种逃避。
但他杀就不是了,我尝试过也努力过,然后迎来终结,那也就只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只能说是我运气不好。
不对,应该是运气很好才对。
抗争太累了,活着太累了,在为看不见的东西而感到痛苦也太累了。
我很清楚我有多么破碎。
行走在路上的只是一具空落落的躯壳,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地行走着。
人类应该拥有自己的信仰,正确认知自己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并且为此付出努力;而我没有目标,就连最为强烈的情感,也不过是对中原先生的仰慕。
就连这样的仰慕,都是自私而且半吊子的,根本没有办法成为我行走在世间的动力。
情感想要逃避,理智上却认为逃避可耻。
于是我只好寻求死亡了,最自洽的方式,也是无可奈何的他杀。
小行星撞击地球也好,被无差别杀人犯盯上也好,专门对“小川梦子”报以杀意也好,对我来说,这将是最棒的结局。
已经考虑的这么清楚的我,又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因为一句话而动摇呢?
“那可不行。”太宰治的脚步没有停顿,“出差之前,你的神明大人可是郑重地拜托我,要好好地照顾你呢~”
明明是这么冷的冬夜,我却感到了一阵晕眩。
原本扶着墙慢慢前进的我,跌跌撞撞地奔跑了起来。
不扶墙的话走直线很难,但现在我已经不去在意那些东西了。
终于追赶上太宰治的我抓住了他的衣袖:“……真的吗?”
我整个人都在颤抖。
说话时带出的白气盘旋上升打着转,太宰治终于回过头,笑眯眯地说着毫不相干的话:“小梦子再这样看着我,我都以为是要对我移情别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