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中原先生还这么写了一句。
好可惜哦。
中原先生,完全不懂我的幽默呢。
明明垃圾的最好归宿就是太宰治的脑袋上嘛,这可是一石二鸟的最优解,说不定就连太宰治本人都会为此感到高兴的。
上司的吩咐让我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不过我觉得在短期之内,也不会堆积那么多垃圾就是了。
其次,中原先生向我提到了他的外套。
“对了,我的外套还在小川你那里吧?等我回来的时候,记得还给我就好。”
他只是这么轻描淡写地,把这样单方面的约定一笔带过。
我抬起头,看着悬挂在阳台上,随风而动的这件西服。
像这种贴身制定的大件衣服,就售价而言可以顶上我一个月的工资,说不定还要更多。
在单身女性的家里,孤零零地挂着一件男式的外套,非常符合独居女性的自我防范指南呢,就是这个成本未免有些太高了一点。
等中原先生回来,然后还给他啊。
我知道这只是中原先生随口说的,也是非常符合普通人思路的一个说辞。
只是对我来说,这样的约定就好像诅咒一样。
因为这隐含了一个非常基本的前提,那就是在中原先生出差回来之前,我必须保证自己没有死掉才可以。
也许有人会因为约定而充满期待。
就像是学生时代期盼着寒假然后期盼着暑假,在大部分枯燥难忍的日子里,正是因为这些并不遥远的盼头,所以人才能够熬过一年又一年。
就像每次过生日的时候,我都会感到不可思议:天啊,我居然又活过了一年。
当然了,即便中原先生没有单方面和我这么约定,也不代表我会有在短时间内下定决心去死。
从结果上来说,这不会造成什么改变,可我仍然有一种被束缚的感觉。
有人对我抱以期待。
有人向我约定未来。
我因此感受到的压力,因此察觉到的怯意,因此滋生的逃避,即便是坦诚地告诉中原先生,想来对方也非常难以理解吧。
这个时候,我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太宰治的名字。
但换做对象是他,哪怕我什么都不说,肯定也能猜到我的心情。
谁叫我和那个男人,就是那么令人作呕的相似。
“话说回来,”坐在酒吧里,我非常不爽地看着自说自话坐在我身侧的这个家伙,“我都没有去Lupin酒吧了,怎么还会碰到你啊?”
和我想法相似的男人坐在我身侧微笑:“是呢是呢,有时候就会是这么巧合呢。”
……我怎么可能会信他的鬼话。
我猜,大概率是他刻意或者无意间看到了我进入了这家酒吧,于是一起走了进来。
至于原因?
不过就是太宰治非常无聊而已。
“真的是巧合哦。你看,小梦子平时一般也都在家里喝酒对吧?难得见你出门,一下子就被我撞见了。”太宰治还在一边解释着,“总不会是因为中也不在日本,所以感到寂寞了吧?”
我努力不要让自己的表情因为他说的话而有所变动。
像太宰治这样善于解读人心的家伙,简直就像某些一点不科学的美剧一样,凭借着细微的表情变化就能读出他想要的情报。
就像现在这样。
“看起来是被我猜对了。说实话,还是有点恶心。”太宰治还使劲儿在一旁自言自语,“会看上那个漆黑黑的小矮人,小梦子的眼光非常差劲呢。”
“随随便便把女性情窦初开的心意说出口的太宰干部才是非常差劲。”我一边想着这可不能算是我主动招惹了,我顶多算是正当防卫,“还是说一点都不懂女人的心的太宰先生,是在嫉妒中原先生会这么受欢迎呢?”
我话音刚落,太宰治就用一种非常惊奇的目光盯着我看。
“……干什么。”
他似乎想要看穿我的这道视线,有点过于令人毛骨悚然了。
“小梦子,完全没有否认的打算呢。”太宰治这么说着,目光依旧没有移开。
“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吧?毕竟我喜欢中原先生,又不是一件多丢脸的事情,也不是什么不自量力地要去告诉本人,虽然我自以为表现得非常明显了。”我干脆无视着身侧的目光,喝着酒保刚刚端上来的这杯酒。
啧,度数不够,应该是加了不少饮料来调制吧。
但是酒精还是多多少少激发了一点我的谈兴。
现在想想,太宰治倒是一个不错的倾诉对象,尽管对方估计会狠狠地嘲笑我的心意,也不一定能做到保密,但对我来说,这样的后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我可是时时刻刻都想着死亡的家伙,有很多事情,我已经没有精力去在乎了。
“我会出来喝酒,也是因为中原先生在邮件里说,希望我可以从一天一瓶的频率,降低到两天一瓶这样。”
“真是有够过分的要求呢!”太宰治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说出了我的心里话,“那家伙未免也管得太多了吧!”
他这么说的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知道中原先生是关心我的身体啦……可是,喝酒喝多了虽然对身体不好,但不喝酒的话我说不定会活不过今天的。”
“真令人羡慕呢,酒精这种东西还对小梦子有效。”太宰治叹着气,依旧是笑眯眯地说,“不能在家里喝太多酒所以来酒吧喝?还真是阳奉阴违的做法。这样想小梦子的喜欢,也不过是这种程度而已。”
被这么点评的我,却一点也不生气。
“的确就只是这种程度的喜欢而已。有些事情,就算再怎么喜欢也做不到。”我想了想,举了个例子,“假如对太宰来说,有一个足够重要的人……”
本来想直接举例织田作名字的我,看见对方骤然睁开的眼睛,模糊了一下指代后继续说:“那个人和你说,‘为了我,好好地在这个世界活着吧’,你能做到吗?”
“我可不会有这种提出这么过分要求的重要之人。毕竟我的眼光可没有那么差劲。”太宰治的回答,却是巧妙地避开了问题的关键。
这让我都忍不住怜悯这个家伙了。
“你可真是,比我的情况还要糟糕啊。你该不会有什么回避型依恋吧?能够提出这么过分而且无理的请求,这恰恰说明了对方很在乎你才对。”
不过,我也一点都不在乎太宰治的情况就是了。
他不是我的朋友,恰恰相反,太宰治是我非常讨厌的人。
没等到对方的回应,我继续说:“中原先生即便没有明说,但他似乎一直都想帮助我。”
那件漆黑的西服外套还挂在我家的阳台上。
那个让我觉得困扰,又不得不下意识遵守的约定。
我当然是喜欢中原先生的。
一直以来,我都容易被温柔而且善良的人吸引。
只是……
“我还是很讨厌这个世界,很讨厌人类,很讨厌我自己。”
哪怕中原先生生活在这个世界,哪怕中原先生也是人类,哪怕中原先生非常关照我。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地能够改变的。
不对。
“也许是因为……中原先生是一个好人,好到我都觉得不是人类的地步了吧。”
“听起来,这可比所谓的‘喜欢’沉重多了。”太宰治还是一副点评的口气,“该不会小梦子把对方当做救世主之类的吧?”
我摇头,撑着桌子站起身。
喝了三杯之后的我脑袋有点晕眩,但还是维持在能够走直线的清醒状态。
不能再喝了,在横滨的街头喝醉还是有风险的,而且,在我面前的是太宰治,又不是中原先生。
“不是救世主。”我终究是没忍住回答道,“对我来说,中原先生就像神明一样。”
已经有些醉意的我没有去看对方的表情,只感到了一种说出口的畅快。
说出口的感觉真好。
任我予取予求的神明。
不用担心过多的期待和依靠会将他压垮的神明。
仅仅是想到他,就能让我心情安定的神明。
我觉得,没有比这个词语,更好的描述了。
第17章 Session 17
有时候我也会想,中原先生究竟是为什么会这么格外关照我呢?
当我第一次开始尝试割伤自己,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我满是伤口的手臂上。
不是我自夸,在敷衍人的方面,我还是挺会急中生智的。
那个时候我还不够了解中原先生,也觉得这样的伤口暴露在直属上司的面前不太好,可能会有损我在他心中的第一印象——当时的我,还是会在乎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的。
甚至于那个瞬间,我都有向太宰治学习的冲动了:用绷带缠绕着,遮掩住伤口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就跟我上班的某一天没忍住喝了点酒,我多少想要遮掩一下自己糟糕的精神状态,面对中原先生久久没有移去的目光,我用随意的口吻说道:“这是我在刮手臂上的毛的时候,一不小心弄出的伤口。”
“是这样啊。”
当时给出这样回答的中原先生,到底有没有相信我随口编造出的谎言呢?
中原中也,好像一直在注视着我。
不管我需要不需要,他总是会出现,对我说着明显越界了的话。
这绝不是出于上司对于下属的关照,至少普通的上司不会这么做。
但中原先生一点也不普通。
我一开始还想过或许多少有一些喜欢我,但很快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世俗的定义中,怎样的人会更容易得到异性的青睐呢?
出众的外貌、开朗的性格、雄厚的资产、强大的实力……要我说,中原先生除了身高多少有些扣分,剩下的全都是优点。
更别提在港口黑手党,中原先生有多么受欢迎。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他像是众星捧月的大小姐。
理应高高在上,就像高岭之花一样。
中原中也和小川梦子的组合,就像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这是哪怕对方再眼瘸,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而且,我不觉得中原先生会那么没有眼光。
我的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呢?
没有强大的实力,没有强大的内心,就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的我。
唯一特殊的,也不过就是来自异世界这一点。
要是中原先生对我别有所图就好了。
像是什么古早虐恋情深的替身文学,我和他记忆中的谁非常相似,我成了代餐或者我身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眼睛也好肾也好骨髓也好,心脏也好灵魂也好,对一个成天想着“怎么今天还没有死去”的人来说,这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要舍弃这些东西,只要我再也没有价值,只要我彻底被放弃的话……
蜘蛛丝应声而断。
我就可以如我所愿,坠入地狱的业火之中了吧?
“小川君好像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中也君说不定已经知道了你的来历呢。”太宰治坐在我的身侧,笑眯眯地说着挑拨离间的话,“说不定他是碍于首领的命令,怎么样都要确保‘小川梦子’继续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毕竟他就是这样忠心耿耿的男人呢。”
我原本举着酒杯的动作,因为太宰治的说法一顿。
几乎是下一秒,我就笃定地摇了摇头:“中原先生,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吧。”
假如森鸥外真的把我来自异世界这件事情告诉中原中也的话……以后者的性格,反而没有办法坦然地说出“小川多少也努力活下去吧”这样的话。
毕竟……
“中原先生一点也不擅长伪装嘛。”
“哦?我还以为在小梦子的眼中,那个黑漆漆的小矮人是无所不能的呢,毕竟是神明大人。”太宰治称呼别人的方式又恢复了以往的习惯,这反而让我觉得正常多了。
“小川君”和“中也君”……会让我想到某个讨人厌的萝莉控首领的。
“那倒也没有。”我一脸诚恳,“首先,中原先生肯定不会生孩子。”
听我这么说,太宰治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笑的过于夸张,以至于酒吧里的其他人不免都望了过来。
我搬起坐着的凳子,默默离他远了一点。
太宰治一点也没有引起骚乱的不适,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笑着说:“我果然还是非常中意小川呢!真的不考虑离开中也君的怀抱,从而选择我吗?我保证,会把小川君打磨成非常漂亮的宝石的~”
“太宰治。”我严肃认真地叫着他的名字,“你再学首领说话,我就真的要吐你身上了。”
“小梦子还真是大胆呢,一点也没有对首领的尊重。”
“我认为有十足的气量是首领最突出的优点。”我懒得去思考面前的这个家伙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只要我对首领还有用处,哪怕当着面冒犯,森鸥外首领也绝不会和我一般计较。”
但如果没有作用……再怎么尊重,也没有意义吧。
就这一点来说,我非常清楚自己的利用价值。
尽管我自己觉得,来自异世界这点什么都说明不了,如果我对原先世界的文坛有一些基本的认知也就罢了,说不定还有情报的价值,但很可惜,我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文盲。
我当不成先知,也没什么独特的思想或者技术。
就连森首领应该也没有找到我的合适用途,但不妨碍物以稀为贵,作为一个充满掌控欲的上司,他想要把一切的变数牢牢抓在手心里我也非常理解。
反正他提供我的,也不过就是一份工作,一处容身之所罢了。
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我自然也没有对此感恩戴德的理由。
“小梦子,你是真的拥有才能哦?”太宰治突然话音一转,“如果加以勤恳地磨炼,假以时日一定能闪闪发光。如果是由我而不是对你过分溺爱的中也教导的话……”
他看着我,慢悠悠地打断了我下意识的回绝:“届时,一定也能够帮上中也的忙哦?”
我犹豫了。
不只是因为太宰说的最后那句话。
我……拥有才能吗?
这样没有用的我。
这样随便活着的我。
我拥有才能?我拥有才能!
会有什么……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吗?
人是需要实现自我价值的。
马斯洛需求理论中,这个被放置在最上面。
如果我做到了,是否我就可以摆脱现在这样的处境呢?
但很快,诱惑褪去,我重新回归清醒。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理智地说,“在成功降临之前,我说不定已经被你折磨得选择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