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夏菱掀开帘子,李从纱窗外看去,轻声道:“是我外出办事,不巧正遇着了。”三七一惊,忙蹿下马作揖赔笑道:“竟是二奶奶,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该罚、该罚。”说着,轻扇了自己两嘴巴。李忙道:“可别,是我没出声,此事儿可怪不着你。”
陈昌见是李,催马上前,扶车低头,见她穿着一素色裙袄,笑问道:“怎这幅打扮,出门去作甚?”李道:“我手里头堆了些布匹,正要去寻个人帮我卖了去。”
陈昌笑道:“这芝麻点子的事,随意打发个下人放布庄便是。”说着,他唤了声“三七”,正要开口,李道:“今日这放你家铺子,明日那放你家庄子,后日,我的到成了你家的了。”李当自己放了狠话,明了不愿对方插手之意,于是道:“你且去忙罢,我去去便回。”
陈昌倒是不觉她话中带刺,只觉她这模样好玩得紧,遂咽下笑意,连连陪不是,又听她叫他自个儿忙去,心说:就带这两人出甚门,若遇着个好歹,到时候我岂不是连哭都没地儿哭,说道:“今日我也无要紧事,一道去罢。”
第25章
接上回说道, 李角门遇陈昌,陈昌欲与之同行。陈昌也不理李拒绝之言,兀自下马掀帘子进来,夏菱见此忙行礼去车辕处坐。三七一人两骑, 随着李轿。
陈昌道:“我倒是要瞧瞧这是做了多大个生意, 值得你车来轿往的。”李道:“没您家大业大的, 左右不过有个一千余匹布罢了。”
一千余匹布, 算下来也就二三百两的营生, 陈家单单贺夫人东家送礼, 西家走亲的便不下万两,陈昌心说:这事儿可比芝麻点子还小, 遂道:“不若还是打发个人去一趟罢。”李斜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陈昌见此忙又换了话题, 说了些旁的话给她解闷, 边说着, 他边从袖中取出一半个巴掌大的紫檀木花纹浮雕盒子来,陈昌递过去, 道:“瞧瞧,可喜欢。”
李侧脸瞧来, 只那盒中分了四个格子,放着两对耳饰:一是金环镶东珠耳饰, 一是白玉葫芦耳环,俱都精美无双, 李不取:“好端端的,送我耳饰作甚, 收回去罢。”
陈昌也只当没听见,说道:“这倒巧了, 你今日也未带耳饰。”一面说,他一面取出一只白玉葫芦耳环来,欲给李戴上。
李侧身,偏生车厢狭小,她不愿失了庄重,只得被他辖制住。陈昌揉了揉那白嫩耳垂,轻巧帮她戴上,后又经不住吻了吻。李眉头微蹙,忙伸手推开他,陈昌心中极喜她这副模样,又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荤话,把人惹发火前收了手。
到了路口,早两顶小轿并八个大汉等着,李上了轿,夏菱忙去请陈昌上轿,陈昌摆手,翻身上马,随在李轿旁。走了大半时辰方到。
这厢,花染匠候在门口,见一行人来忙行礼,开口道:“坊主有礼。”又见轿子旁那高头大马上是一年轻公子,头上戴一紫金莲花冠,着一宝石蓝律紫团花茧绸袍子,如圭如璋,气宇轩昂。
花染匠看他穿着打扮,心知其非富即贵,不敢擅猜其身份,只拱手行礼:“这位公子有礼。”
陈昌见此人着短褐布衣,不卑不亢,无媚俗之色,下马回礼道:“先生有礼。”花染匠一面说着不敢当,一面引两个入内。
这院子虽是个一进院子,但空地极多,上无绿地植被,路两旁俱都有竹竿撑着彩布,角落放着几十口大缸,李头次见,心中好奇,花染匠遂在旁一一解释原由。
入内,花染匠请两人坐了,又有老仆送来茶水果子,花染匠道:“舍下简陋,失礼了。”李忙道:“今日冒昧登门,才实属失礼。”二人又寒暄几句,待事毕,花染匠小心问道李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李顾及外人在场,也不便细说,只大意提了织坊想聘他当个主事,把布料销出。
李道:“这倒个累人活计,东奔西跑是免不了了。只您应呈,愿以一成利奉上,若成不了,我亦是不强求的。不知您意下如何?”
花染匠家早年便做布行生意,如今被他败落得只剩一间染坊,他见天做梦能重振花家,这可不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来枕头,岂有不应之理。
李见他应允,又说道:“这倒是不拘能得多少利的,便是以市价□□成买出去也是使得的,只要能平了账目便大善了。”后李也未多说,告辞了去。花染匠忙起身相送。
待出了角门,夏菱略留了一步,取出五十两银钞来,花染匠忙推却。
夏菱笑道:“我家姑娘吩咐的,还请您收下,一则要出门与各位老爷打交道都要花用,二则您事多,这染坊怕是要买两个小子照看着,也是一笔花销,三则,万一有个万一,也不能让您白跑了这一趟,这处处都要银钱,还请您莫要推辞了。”
花染匠闻言不再推辞,说道:“还请姑娘转告东家,此事必当办妥。”
从头到尾,陈昌只当自个儿是个木桩在旁边杵着。后两人行至正街,换了车架,远远能望见府邸了,他略嘱咐两句才带着三七打马而去。
还未出一百米,陈昌止住脚的,回头望见那一行八人抬着一小轿走远,冷不丁开口问道:“她出门怎不见人跟着护着?”
三七闻弦知雅意,知他嫌府上人不尽心,忙回道:“怕是底下婆子小子看漏了眼,我回去便让人警醒警醒。”又见陈昌点头才略松了口气。
只他心里道:这大家太太奶奶出门哪个不是婆子小厮一大堆的,只偏偏这二奶奶不按章法来,也没派个人知会声,可见是不想人知晓的,遂在心里叫苦。
只如此又过了两三日,李也未出门去。一日日落时分,李往贺夫人院子里去,半路遇着陈蕙、陈茯两姊妹,三人遂同往。
贺夫人于三人皆不待见,只遣了婆子出来随意打发了两声。那婆子口中直道:“太太不得闲、正料理家事。”三人也不多呆,略坐了坐,便回了。
可巧,回去的路上又遇着个两个模样整齐的小丫鬟,说是今儿冬至,请各院太太小姐吃饺子去。一个行礼后忙去请二太太去了,另一个与李三人在原地等着。
留下的这个口吃伶俐,一直说着话,什么“先去了院里请,没见人,又急急跑来,府上路多,恐错过了。”又说,“大太太、大姑娘、大奶奶已经到了,太太正等着。”“今日饺子馅有三四十种,芹菜牛肉的、素三鲜的。”N啵N啵说了好一阵,倒是免了三人绞尽脑汁找话聊。
李见她频频摸嗓子,使秋灵赏了她个银角子,喜得她连连又说了好些吉利话。
半响,贺夫人也来了。
四人到了院里,已是掌灯时分,院落里俱都点了灯火蜡烛。有婆子提了灯笼来接,过了仪门,进了正屋,老太太居上,正与段馨说着养胎忌讳,周围丫鬟婆子立着,时不时插上一句,倒是和乐。此时见来人,众人纷纷止了话。
四人行礼毕。贺夫人笑道:“老祖宗勿怪,被府上管事婆子们一拖,正巧这三个又来我院里,两个小丫鬟找不人,我娘几个儿便都来迟了。”
老太太也笑:“这府上大小事桩桩件件都赖你,哪有怪你的由头。”顿了顿,多问了句:“那布粥施米之事可办了。”
秋夫人忙道:“今儿早便在外搭了十多处棚子,都置办起来了。”
老太太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连声到好,罢了,又招呼众人:“快快,入座罢,那曲也唱起来,今日小节,咱们娘们儿也乐呵乐呵。”
一丫鬟扶着老太太坐了上座。其余秋氏、贺氏、陈芸、李、陈蕙、陈茯一一告了座。
秋夫人瞧了眼下坐的李。
李正巧也望了过来,点头回了一笑,后目光一侧,看向立在案边的段馨微微隆起的肚腹处,正待开口,秋夫人忙对段馨说:“你也坐罢。”段馨忙回:“多谢太太。”
秋夫人似想起什么,瞧了李一眼,说道:“瞧我,忘了问,怎地贺大姑娘、二姑娘没来?”
李面色如常,身后一婆子恭敬地道:“贺二姑娘身子乏,贺大姑娘便也没来了。”
秋夫人笑道:“这两个倒是与蕙姐儿、茯姐儿一般,平日里一个挨着一个,一个离不了一个的。”
老太太对这桩眉眼官司置若罔闻,笑呵呵地说道:“快少话些家常,天儿冷,菜凉了便失了味了,今儿个这厨娘可是使了十八般武艺,莫错过了。”说罢,夹了一个饺子吃了,其余人也动筷吃了,众人大赞其味,惹得老太太赏了厨娘几吊钱,众人吃吃笑笑,推杯换盏。
至晚间要散时,老太太又叫人提了好几个食盒来,直命她们带回去:“虽说他们自有饮宴去处,也让几个爷儿们也尝尝。”众人忙接了盒子。
李先与贺夫人作别,后一一与众人作别往院子去。今日天\尽了,老太太恐人路上摔了,俱都让小丫鬟们点灯来送。
李与秋灵两人行至院外不远处,李对前方那提着灯笼引路的小丫头说:“前面便是了,你快回老太太处罢。”那小丫头见前方院子灯火通明,底下路也好走,便行礼回转了。
两人行至右侧院墙外,正在转去正门前,此时月色隐去,晚风习习,墙外柳树柳枝轻荡,影子憧憧,两人自树下见路走着,忽地,秋灵拉了李袖子一把,指了指前方。
李微惊,朝前方看去,只见前面好几棵柳树下有两个影子挨着,却只有两只脚!凝神细听,又有细细密密的呜咽声入耳。
李见此倒吸一口凉气,她最是见不得这些神神叨叨,鬼鬼怪怪的,以为是甚柳下鬼,骇得倒退一步,面色惨白,冷汗直冒,眼看要倒下去。秋灵也是心头一震,只她向来胆大,不信鬼神,她向前一步护住李,喝道:“什么人在此放肆?”
那两身影俱都一震,一矮小的影子转身往后奔去。到灯火处,秋灵见其背影窈窕,着一身云烟裙,忙与李说:“姑娘莫怕,是个小娘子。”秋灵又回头看那高个儿身影,竟有几分像他家姑爷陈昌!叫道:“二爷?”
第26章
话说这头三七本候在前面不远处, 见此心中大叫不妙,正要跑来替陈昌遮掩。不巧,此时阴云消散,月色大明。秋灵定睛一看, 可不就是他家姑爷陈昌!她不由惊叫:“二爷!真的是您!您怎会在此?”
陈昌心头一紧, 僵直身体从柳树下出来, 他整了整面色, 笑问:“你们怎来了?”后他见李面色惨白, 又抛了满腔不自在, 皱眉问道:“可是又被吓住了?”
秋灵回头见李神色恍然,心既忧又怒, 站出来冷笑道:“都说那猫哭耗子假慈悲,二爷也不遑多让, 前脚软香软玉抱着, 后者又担心起我家姑娘来, 真真劳您一颗心剖成两半来。”
陈昌被一指摘,突地冷了神色, 不说他未做那等子非礼之事,便是做了, 也容不得个小小丫鬟来指指点点,这娶妻纳妾, 天经地义之事。他一面脱下狐皮大氅把李拥在怀里,一面吩咐三七把人拖下去处理了。
李刚被吓住, 脑子里晕晕的,还没理清个一二, 一眨眼便见秋灵骂开来,又一眨眼便听陈昌要叫人把秋灵拖下去。她自是万般不肯的。遂也不推拒陈昌, 让人拿大氅裹了,说道:“这丫头被我惯得不知尊卑了,且把人留给我罢,我必重罚她。”
三七本也是假意去拖,听此,又立住了。李不等陈昌开口,又道:“此处黑灯瞎火的,还是快些回罢。”说罢,轻拉着陈昌袖子往前。
陈昌缓了缓脸色,见李开口也不好多说,上前把人打横抱了,一路进了院子。李心里极不愿被这般孟浪,一路听着大小丫鬟婆子问,“二奶奶这是怎地了?”“可要请大夫?”她直把头埋进大氅里,只当自己晕了过去。
陈昌一面吩咐人熬副安神药来,一面把人放在榻上,唤来水浼、南乔等人来伺候。进屋的几人俱都眼观鼻,鼻观心,不多说一句,多做一步,老老实实伺候李婉陈昌洗漱事宜,期间,又有婆子进屋端来黑黑的苦药伺候李喝了。万事毕,又轻手轻脚地退下。
李卧在床头,今日她先宴饮,又遭了惊吓,加之现已子时,疲惫难耐,一合眼,便要睡去。
陈昌思虑起方才之事,横竖左右睡不着,就着月光下床来倒了碗温茶。他坐在圆己旁,见李卧在床里虽没动静,但心下料定她也心乱如麻,此时不理他,正在怪罪他。
只张了几次嘴,都不知从何说起。遂把桌上温茶喝了,摩挲着茶碗,斟酌开口道:“那女子原是太太胞弟二女,我今日回院子,她半路冲了出来,我顾及着情分与她说了两句,话头没过半,她便依了过来,可巧被你碰着了。”
李本昏昏欲睡,又听他开口说话,只得强打起精神来听。她睡眼朦胧,耳边话忽近忽远,似有似无的,她听了一耳朵我啊她呀的,心里倒是半明白他在说那女子,于是含糊应道:“那明日迎妹妹进屋罢。”这声音模糊不明,陈昌疑心自个儿听岔了,上前凑近她,问道:“你说甚?”李又再说了一遍。
陈昌听后面色一沉,讥讽道:“你倒是个大方人,我倒是把你看错了。”说罢,他心中越发烦躁了,左右思忖也估摸不准对方是真心实意的还是假模假样的说说,又沉声问道:“你真愿意我纳了她?”李又含糊地“嗯”了一声。
陈昌琢磨半天,后笑着问道:“可是醋了。今儿晚着实是个误会,她突地扑上来,我也没注意,正要推开她,你又来了。”李眼半睁,细声细语说道:“没,给您纳妾,本也是我职责所在,这会儿到是我少了寻摸的功夫。”
陈昌这会倒是的听得真真切切。这下好,宛如捅了马蜂窝,陈昌一下气炸了,怒气四溢,在床边负手走来走去。
这会儿叫他剖析己心,他也说不出来个一二三。只他本打算着,先探探李口风,若她不愿,便与二表妹说了,只是两位表妹等他两年,少不得要添上些嫁妆,给人风光送出门子,若她愿了,呵,陈昌便没想过这情景。
他这一会儿要理直气壮地纳妾,一会儿又恨李叫他纳妾,自个儿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了。
陈昌不愿细想,只随着本意动作,他覆在她身上,不住地亲着她细白的脖颈,正待往下,李推拒道:“别,明日可好?”陈昌不听,仍要动作。
李只好道:“你去找清簟或善舒可好?”陈昌埋在她脖颈里冷笑一声:“你个没心肝的。”说罢,止了动作。李终得了清静,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陈昌起来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不是铜盆里水烫了,便是早膳太咸了,只周身都不爽利,一众大小丫鬟婆子见此行动间又添了几分小心。
出了二门,三七忙随在他身后的,引他去练武,路上也不敢多说,只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到了武场,陈昌选了一杆长枪,与武师赵宏打斗了几个回合。他心下烦闷,出手便没个轻重,直挑了对方武器,把人踹飞出去。
赵宏一瞧他一个直刺攻来,忙就地翻身一滚,口中连连求饶:“二爷,息怒、息怒。”陈昌收了势,冷哼一声,把红枪一抛送回架子上。
赵宏摸摸胸口爬起来,心说:在娘们儿那受了鸟气,也莫来我这处撒。
今日儿早他一个相好的小丫头便把昨儿院里的事儿完完整整地与他说了,一听陈昌今儿早不爽利,便当陈昌想纳人,可家中有母老虎,不能得。他凑上去笑道:“二爷怎地今日这么大的火气?可是有人惹了您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