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岚朝桌下伸手,将女儿抱入怀中,趁着温绰目瞪口呆之际,柔声哄道:“楹楹,还不快喊你小叔叔,爹爹不是同你说过吗?”
小姑娘瞳仁黑亮如南海的乌色鲛珠,眨巴转动着格外显得灵秀,她的眼神恐是与她娘相像,嘴角纤巧倒是有几分温岚的影子,双颊红扑扑的犹如晨辉照耀下的徘徊花瓣,一瞧便知是个美人胚子。
若是有人仔细打量她的容貌,甚至还能发现有几分温绰的影子,不亏是亲叔侄。
温楹一听他是小叔叔,倒是放开了些,脆生生喊了句小叔叔,笑容勾起嘴角,浅浅的梨涡十分灵动。
温绰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嗓音,愣愣答应一声,又问道:“这.你可带回揽月殿给他们见过?”
揽月殿里那两位知道,恐怕就高兴坏了,从前就知道为他催婚,说是他们赶他这般年纪时,温岚都三岁了。
当时温绰只觉得烦,四处躲藏躲开这到底何时才能成亲的逼问。
却没料到温岚连女儿都有了。
“见过了,此次来朝京本来也是打算将她留在揽月殿的,可她非不肯,我挑夜里走,她倒是也醒来跟上了。”温岚说着有些无奈,有时女儿太过于聪明,倒也不是什么好事。
说完温岚看向他,继续道:“看来.现在只能暂时将她交于你了。”
温绰更懵了,指着自己:“.啊?交给.我?你疯了温岚,这是你女儿,我又没看过孩子,怎么.”
“楹楹她很乖的,平日里也不会哭闹,对不对?”
怀中的小温楹也不知是听懂了没有,点头如捣蒜,重复道自己很乖。
“不不不.她乖不乖的,倒不是主要的事.”温绰还想着拒绝,转念又想到了门外的兰莺。
这才反应过来温岚现在带着孩子,确实不便。
“你与那扶壤的公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顿了顿,他问道。
温岚言简意赅:“当年我与你嫂子被人追杀一路向北出了大宋边境,是扶壤王族的人庇佑了我们,但后来扶壤王族遭灭顶之灾.扶壤王曾想把她托付与我。”
但他当时就已经有了簪斜月,更没有再娶任何人的念想,将她救出来后,也只是答应她若有应,他一定会来帮她一次,除了娶她。
只是没想到他们脱离险境出来后,只留下一封既然君无情,那她也不会纠缠,扶壤只剩下她一人,她断然不会苟且偷生一辈子的书信,兰莺便走了。
没想到又过了两年,她已经来到朝京城。
“你知道她要找你来做什么?”温绰算是听懂了。
“不知。”
“不知你便贸然来了?你知不知道她现在与北疆余孽勾结,欲意.”
不管她有没有这个心,北疆的余孽定然是欲意挑起大宋与苗疆的不合,他在京城已经是万不得已,兰莺又偏偏此时让温岚来兑现承诺,很难不联想她欲意何为。
温岚点头应了应:“届时我只会救她性命,其余的,不会插手。”说罢,他看向温绰,将手中牵着的小手移交到了他的掌心。
所以.
温绰:“.罢了,你早些回来,介时我在沈府等你。”
“沈府.心仪你的的那位沈姑娘的家吗?”
心仪.他?不知为什么,温绰现在听到这句话半分都不觉得高兴,他写了那么多封情书她都回也不回,也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
会不会已经将他抛到后脑勺了。
“没事别瞎打听。”
脾气上来,温绰也不想再多说话,牵着温楹就走,空留下温岚在原地摇了摇头。
他这性子都能受得了的人,倒也不知道那个沈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温绰牵着三岁的小姑娘从包间出来,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兰莺,但也不过是失神片刻她就恢复了平常模样,依照答应好的约定放他与照野离开,并告诉了他现在北族王身在何处。
“只是你现在恐怕抓到他也无用了,况且大宋如果覆灭,难道对于苗疆不是好事么?。”
临走时,她还扔下了这样一句不清不楚的话。
这也让温绰再次明确,兰莺似乎根本不知道北疆究竟要做什么,她只是知道有机会复仇。
酒楼之下不远处便是京城最繁华热闹的一条长街,照野同路人打听,这也是去往沈府的必经之路。
正值晌午,集市热闹,路边街旁摆着各式各样玩意儿吃食的小摊,温楹总归是小孩子,很容易就被颜色显眼的物件吸引了住,不一会儿说要这个,不一会儿又要瞧瞧那些,温绰纵使想赶忙回去见沈窈也是不忍心扫了小姑娘的兴致,只能由着她挑选。
见温绰一直皱着眉头,照野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就问他为何烦心。
少主的思想总是跳跃,他不问实在有时候难以立刻猜出来。
“照野,你说.万一本少主牵着楹楹被沈窈看到了,她会不会误会伤心.”
照野果然根本没想到温绰竟然是在担心这个,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应当不会这么巧遇到吧.”
却不知与此同时,长街的另一头。
程见书非要拉着沈窈再偷着去一遭落仙楼探探虚实。
沈窈拒绝:“你疯了吗?那里的老鸨可是见过我的脸,上次要我命不成,这次怎么可能放过我。”
程见书胆子也是小,他实则想去探探燕王之死的事,自己又不敢一个人去。
“我又没去过,你陪我一道去,届时在门口等着接应我也行。”景公子和沈大哥又去查案了,哪有人和他一起。
沈窈受不住他软磨硬泡不停念叨,最后也只好同意,这次干脆也不女扮男装,她的面相实在装不成男子,倒不如女子的打扮,反而没那么惹眼,毕竟她也不进去。
长街热闹非凡,茶馆外说书人滔滔不绝,沈窈路过听了二三,没想到如今最脍炙人口的故事竟然是在讲簪斜月,说她为了一男子背离自小养她的玉生楼,连昔日情人青行弩都抛弃了,后来青行弩因爱生恨,一举撕下了簪斜月的悬赏令,发誓要追杀到天涯海角。
青行弩人如其号,擅长用□□,早些传闻话本子里倒也有不少野生书人写簪斜月和排行第二青行弩的爱恋,只是究竟是真是假无人知道,但毕竟是知名人士,光是玉生楼排行前十中唯一女刺客的故事便能引得不少人兴趣。
至于青行弩.
她怎么记得当时遇到的玉生楼奉命要捉簪斜月的人也不是使弩的,只不过是个剑客,而且他的实力看起来也不如簪斜月,到最后也没能追上。
沈窈回忆着她见过的簪斜月,再与说书人口中的形象一比对,顿时就有了很大的差别,果然传言不可信。
“沈小姐。”
正走着神,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沈窈下意识侧头望去,身侧是个露天的茶楼,外面摆明的桌椅,人也来来去去络绎不绝,她一时没有找到喊她的人。
或许喊的不是她?
环顾一周也没找到声音所出,正准备离开反倒是程见书眼尖先看到了人在茶馆的角落就坐。
“这人看着面熟.是谁来着。”兴许是与记忆中形象变化颇大,程见书一时都没认出来。
还是等跟在他身后的女子一闪而过,他才联想起些什么。
“那不是.”
程见书拉长音还没想起名字之时,沈窈也将人认了出来。
“江行舒?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没注意有人闪过,只见他一袭曾经色调的青衫坐在茶案前。
好歹是许久不见的熟人,沈窈还是上前准备与他叙旧几句,只是没想到才别过不过几个月,看起来清瘦不少。
“不过是恰巧行游到此处,没想到这样巧能遇到沈小姐。”江行舒见她身旁是程见书,眨眼间便随意编了个由头,他总是看起来十分沉稳,说话时也是垂着眸子。
此刻虽没有邀请他们二人坐下,可已经默默倒好了茶推到二人面前去。
让人无法拒绝。
“你最近的行排可升些了?”
沈窈指的是江行舒在玉生楼的排行,她还记得他说过他也算是玉生楼的人。
江行舒从容摇了摇头,对她微微一笑:“怕是前些日子病了一场,便将升排的事搁置了。”
沈窈点点头,心道原来是病了一遭,怪不得看起来更加弱不禁风了。
此时鼎元记点心铺子的门口,长队中的三个人也十分显眼。
哪怕穿着并不起眼,温绰的样貌也是一绝,不少姑娘瞧去目光迟迟没能收回来,却又因为他手边牵着小孩子,暗自叹气。
多么冒昧的年轻郎君,竟然英年早婚了,孩子都这么大了,恐怕也已经是成婚多年。
可惜,可叹。
鼎元记原本是金陵特有的点心铺子,竟然生意红火到在朝京开了连锁店,要不是温楹眼尖瞧见了,嚷嚷着要吃鼎元记的山楂芙蓉糕,他们也没注意到。
能一举开到这京城长街来,也说明了鼎元记是真的非常符合中原人的口味,他记得沈窈也喜欢吃这鼎元记的山楂芙蓉糕。
光是看看门口排的长队就知道了。
只是这样长的队,等排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只是不知何时,场面变成了――
排在前面不时回头的一姑娘忽然扬起了手中的帕子,轻声呼道:
“郎君要不上我这里来?反正我也不急.”
“我也闲来无事才来排的,这点心吃不吃也罢,到我这里来站吧。”
“站你那里不还要排许久?不如上我这里来,来吧郎君。”
.
此起彼伏声一起,一时竟有好几个姑娘要让排好的队给他。
不少人也因此留步观赏,一时包围的人竟将鼎元记门口围成了圈。
照野不得不挡在自家少主面前别让那些女子靠近,温绰则一头雾水,都说中原女子不如外乡奔放,这怎么瞧着,比他们苗疆的姑娘还要热络。
但这个热络,恐怕不是他想到那个热心肠的热络。
不过他更纳闷的是:“吃不吃也罢的,你们来排做什么?”
姑娘们:“.”
多么好的样貌,可惜郎君是个不懂情的愣头小子。
温绰这边喜滋滋提着糕点往沈府走,却没想到朝思暮想的人正在茶馆与人相谈甚欢。
若是搁在往日,他必然要跑上前去追问一番。
但在看清对面那人是谁后,他倒是一时不气了。
低头在温楹耳边说了几句,又暗自催动了什么。
江行舒本就压制着体内的毒,却忽然没来由的心口闷痛。
这痛感来得突然,犹如心搅动着在胸口颤动,痛苦却又不至于昏死过去,只是面色倏然变得苍白,手中握着的茶杯也不断收紧力道。
“你怎么了?”
沈窈也瞧出他不对劲来。
却没想到江行舒已疼得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这样,让坐在一旁的程见书也惊了惊,见沈窈侧目过来时连忙摆手说他什么也不知道。
沈窈当然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再说,也不可能是程见书做的。
刚想问江行舒要不要去医馆,却见他已经抬起了眸子,望向她身侧。
沈窈满是疑惑也别过头,这才发现身旁竟不知何时站了个小姑娘,约莫三四岁,模样冰雪可爱,因为身量矮,他们坐着,她也只能仰头看人。
见她一直直勾勾盯着自己,沈窈也不知所措问地刚想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可是与家里人走散,话到了嘴边却越看越觉得这孩子的模样长得似乎与谁有些相像。
直到.小姑娘眨着眸子,张嘴喊了声
“娘――”
沈窈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076章
“我可不是你娘。”沈窈连忙否认道。
爹可以乱认, 娘可不能乱喊,生没生过这么大一个姑娘,她还能忘了吗?
“娘.”她又脆生生喊道, 似乎是没说完。
温楹重复着,伸手扯动沈窈的衣袖。
沈窈琢磨一下, 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你是想让我去帮你找你娘吗?”
温楹摇摇头, 她转头要走, 还要扯着沈窈的袖口也想拉她一起走。
“娘.小叔叔买了点心.等你。”说着,她指向茶馆外的街道。
沈窈彻底懵了, 什么小叔叔?
回头一瞧, 见不远处提着糕点的温绰和照野, 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
恐怕这声娘, 也是温绰教着乱喊的吧。
天知道她忽然无中生女,有多错愕吗?
只不过他出来了, 是不是也就代表着温岚来了?
等等.小叔叔?这小姑娘是温岚的女儿。
她也只是知道温岚多年没有回苗疆,却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有这么大的女儿了。
温绰见她回头, 也忘了手下的动作, 他本以为沈窈这就会回头跟他走,却没料到江舒行此次也是没准备罢休。
“沈小姐.后日便是朝京城的祈灯节,你可记得.”
他胸口的闷痛缓了缓,见到温绰也是明白他做了什么,温绰为他解过蛊,他也知道温绰不可能就那么好心什么手脚也没动过,只是他还能活生生看着她在眼前, 心里就总是不想完全放下。
只是他话没说完, 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对面的少女没有听到他的话, 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远处街上的人给吸引了过去。
曾经也是,现在也是,她似乎从来没有把目光分给过他。
但这又有什么,他的目光中一直注视着他,就够了。
在一旁沉默半天的程见书,却忽然来了莫名其妙的一句。
“你真是临安人吗?我怎么总觉得似乎以前就在哪见过你。”
他也记忆模糊,再说只是感觉。
江行舒倒是没有表现出惊讶神色,只是点点头回道:“在下确实是临安人士。”
也不知温绰到底给温楹许了什么诺,竟诱惑着这小姑娘也不怕生了,见沈窈没动,她脚下倒是动起来,扯着她就要走,孩子虽然小,可力道却不轻,她若再不跟着生怕小姑娘要扯断她的衣袖才罢休。
沈窈也只好起身跟着温楹走,临走扯了程见书一把,还不忘回头同江行舒匆匆告别:“这次怕是要失陪了,下次有机缘再聊吧,对了.你刚刚是要说什么?”
“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是闲谈罢了,沈小姐去吧.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若是无事,在下还能去沈府找你么?”
沈窈也没多想,点点头答应:“当然,别说是无事,你就算有难也可以来沈府找我帮忙啊,你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我早也想感谢你,再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说完她就同程见书一走了。
直到温楹扑到温绰的怀里拿到糖人,沈窈也可以确定,刚刚的话都是他胡乱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