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还是漏出来了。”
……
俞芮叩门的手停在半空,一张嘴无意识张开, 却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感情的事她确实不懂,更别说这种那种的事情……
可民间的话本,她也是看过不少的。
但是!
俞芮猛地摇摇头。
这可是小厨房!
需要劝他们回房吗?还是守着门等他们结束?但万一这宁侍卫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呢……
俞芮在门口陷入沉思,却听里面声音再次传来。
“给你演示一个,”苏渺声音停顿了一下,“这个是柳叶饺,适合用来蒸。”
等等?
柳叶饺……?
俞芮神色顿时凝滞了,紧接着脸便臊得通红。
带着满心的歉疚和害臊,俞芮推开了门,看着门内正在包饺子的两人。
可不是嘛,这包饺子怎么能使蛮劲呢?也确实沾水更好包嘛。
看着宁渊面前两个漏了馅儿的饺子。
俞芮扯笑。
宁侍卫的手劲儿,包得漏了馅儿也是正常。
苏渺见俞芮进了门却愣在远处,抬手招呼她:“没睡醒?我还指望你来示范一下元宝饺子呢。”
“啊?”听着有台阶,俞芮赶紧下,“我这就来。”
说完,俞芮就赶紧凑到桌边。
不得不说,宁侍卫看起来一副什么都行的样子,包饺子的技术却是真真有些一言难尽。
总共包了八个饺子,三个像飞盘,两个像包子,还有两个面目全非。
唯一好看的是苏渺包的柳叶饺。
俞芮苦笑:“宁侍卫,你要不还是……别浪费食材了……”
虽然俞芮很不想拆穿,但看见苏渺将那七个丑饺子和一个柳叶饺隔得极远,想来苏渺也是明白,那些个饺子最后的出路是一碗疙瘩汤。
果然爱使人盲目。
俞芮不禁庆幸,苏渺盲了但没完全盲。
宁渊收了手,看了眼苏渺似是询问。
苏渺稍一颔首:“八个饺子差不多了,我再给你补十二个,二十个够吃么?”
宁渊点了点头,到一边去收拾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粉面,随即坐到一边等候。
而苏渺则是在宁渊离开之后,模仿着宁渊包的那几个,重新给他包了些不会变成疙瘩汤的。
然后毁尸灭迹。
俞芮瞥见,小声道:“你就宠他吧。”
话是这么说着,但俞芮也还是帮苏渺一起擀皮加工。
肉馅经过一晚上的冷藏腌制,早已完全入味,而在这里面加进了脆爽的笋丁,则是进一步增加了口感。
苏渺想着自己若是真的过了皇帝这关,往后在御膳房的日子可就屈指可数了。
于是和俞芮忙活了一个时辰,苏渺和俞芮便早早地为整个御膳房都准备好了早点。
一大盆肉馅,成品也是琳琅满目。
圆肚饺子干捞着蘸酱吃,柳叶饺子则用来蒸。
元宝饺子下红汤特别好看,而褶子饺子煎制起来更是绝佳。
上百个饺子上桌,苏渺叫上了宁渊与御膳房一大家子一起吃。
大家各自捞了些,谁知煎饺竟是出人意料地销路极好,等苏渺去夹,都不剩几个了。
她偷摸着给宁渊从谢莹莹筷子下抢了一个,然后催促他:“快吃,这个冷了就不好吃了。”
宁渊面对一桌子人本就有些拘谨,这会儿为了完美诠释“苏渺未来夫婿”的形象,更是乖巧得很。
他应声咬下饺子,谁知险些失了周全。
煎饺的皮子被苏渺擀得特别薄,单是摆在盘子里,便是几乎能看见里面的肉馅。
而加进了皮冻之后,这薄得吹弹可破的饺子皮一咬开,便挤出了鲜香滚烫的汁水。
煎饺的脆底和多汁的肉馅混合在唇齿之间,在丰富的口感之上,还伴着咀嚼的动作,让肉的香和笋的鲜完美展示在味蕾之上。
将煎饺吃下肚,宁渊又夹起一块红油的元宝饺子,沾了些醋,咬了下去。
煎制后没能完全体现的饺子皮韧劲,煮制之后发挥得一览无遗。
筋道的面皮之下,醋味和辣子将肉馅每一丝空隙都填得极满,使得这肉馅虽仍是厚重,却完全不显油腻。
说是吃二十个,结果宁渊竟是将苏渺吃不下的也一起吃下了肚,可三十个饺子吃下去,宁渊反而更好奇苏渺另外两道菜。
在桌上的热闹之下,宁渊凑近苏渺问:“今晚还试菜吗?”
苏渺抬头,眸子稍弯:“难怪俞芮说你心急心凶。”
“哪有这般贪食的,”苏渺踢了下他的脚背,“笋子吃多了伤胃,这两天不试菜了,就等跟陛下汇报定日子了。”
宁渊听苏渺说这话,还是有些担忧:“当真万无一失了?”
苏渺素来不打没准备的仗,听见宁渊担忧,便稍一正色对他说:“你便准备着置办宅子接我回家吧。”
……
苏渺心系这场试炼,皇帝也好奇苏渺能翻出什么水花。
于是算得上是一拍即合,苏渺才跟皇帝汇报,皇帝就将时间敲定在了两日之后。
当日,苏渺带着食材赶到了皇帝的小厨房,全程不让任何人帮手,独自将四份菜装盘呈到御前。
四个餐盘并排着摆在皇帝面前,皇帝见了新奇,便问:“四盘菜?你可觉得这是作弊?”
“陛下,奴才不觉得这是作弊,”苏渺不慌不忙摇摇头,“这四份菜,少了一份,都无法让这道菜变得完整。”
量词用得很细致,皇帝听了稍一眯眸:“这是一道菜?叫什么?”
苏渺抬眸:“此菜名为,忆往昔。”
皇帝眉梢微动:“此话怎讲?”
“请陛下先揭开第一份菜的盖子。”苏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先卖了个关子。
皇帝给了掌膳太监一个眼神,随即便看到一碗冬笋莴苣白玉菇炖煮的汤菜出现在面前。
紧接着,苏渺便开始解释:“陛下,这是往昔最开始的部分,名为一清二白汤。”
皇帝在苏渺开口解释期间尝了两口,又听苏渺接着说:“此菜意指奴才刚进宫时,什么都不懂,就如清汤炖菜一般的小白模样。”
闻言,皇帝笑了笑,又示意掌膳太监打开第二份。
开盖同时,鲜辣的气味就扑鼻而来。
皇帝在意料之外呛了下,苏渺则是镇定自若:“五味笋片。”
“便是以五味虾的做法烹制的五味山笋。”
“意指入宫熟悉了宫内种种,觉得所有事情都很新鲜,却总是切身体验人间百味的奴才。”
“简而言之,便是苦并快乐着的时光。”
皇帝尝了一口,嘴里切片过油浇汁爆炒的笋片吃在嘴里当真是有些五味杂陈。
于是体会了其中用意,他便清了清嘴里味道,让掌膳太监继续揭盖。
第三份菜,是一个红焖狮子头。
苏渺继续介绍:“精炖珍味。”
“这便是奴才往昔一路上最为精彩,却最为复杂的一段。”
皇帝取勺子,舀下一勺狮子头。
浓稠的红汤包裹在狮子头外,可经过油渣烹制,内里却将冬笋丁,荸荠丁,还有玉米粒糅合而成的肉馅汤汁尽数锁在其间。
细腻筋道的肉馅中,甜,脆,多汁的蔬菜丁丰富了口感。
细细一尝,倒真的是藏进了所有珍味,却完美保留了它们原本的味道。
试题进行到这一份上,皇帝已然猜到了苏渺的用意:“朕猜测,你是想说,这道菜便是你经历了种种,学会了生存周全之道,却在染缸一般的皇庭之下,将内里的本味存了下来?”
苏渺垂眸躬身:“陛下英明。”
能将菜准备得如此巧妙,皇帝不禁好奇起来这最后一份菜。
可在掌膳太监揭开最后一份菜的盖子时,他却愣住了。
“饺子?”皇帝稍显疑惑,“这又是什么用意?”
就见苏渺躬身跪在了殿前,行了一个大礼:“回陛下,此为……”
“想家。”
皇帝:“家?”
“是,”苏渺仍跪着,继续说道,“并不是皇宫这个看起来富丽堂皇,但每一处都是由冰凉的红墙朱瓦砌成的大家。”
“而是每天虽然都被柴米油盐填满,但累了有人安慰,困了什么时候都能睡,即便只是与家人一同包一餐饺子都足以完满的小家。”
皇帝沉默下去,苏渺则是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从前为了权财名利,奴才耗费了太多心思,但是回头想来却不觉得这些东西对这人生长路真的有所裨益。”
“都说高处不胜寒,经过江南一遭,奴才才明白烟火气比财气更难能可贵,想在奴才还可以努力的时候,也趁着苏家名声还在,再去试一试。”
说起苏家,皇帝神色果然微动。
似乎是被苏渺的话撬动了一些藏在心底里的遗憾,皇帝轻叹了一声,问她:“你是想借出宫的机会,振兴苏家?”
走到这一份上,苏渺有多不容易只有自己知道。
所以此时此刻,她即便挖空一切去冒险,也要将所有可以利用的因素都攥在手里。
于是,她进一步抬高了声量,却将身子伏得更低:“陛下,死别不是结束,遗忘才是。”
“苏家基业,不该在此落寞啊陛下。”
第57章 辞行・启程(正文完)
席上, 皇帝久久沉默了一阵子,才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 沾上了蘸料。
干捞的饺子没有多余的风味, 却不带累赘地将所有最质朴的本味, 毫无保留地呈现。
皇宫里多的是山珍海味, 每一道送到御前的食物,都经过几番包装加工,似是定要做成别人吃不起的样子一般。
可从未有人, 以“家”为由,给皇帝做一份寻常人家随时可见的饺子。
不知为何,先前为沈令书出嫁而生的喜悦,竟一点点转为了些许后知后觉的遗憾。
分别的钝痛, 在简单却鲜美的饺子馅里,如同渗透味蕾一般,从骨子里渗出来。
皇帝比谁都明白,这就是血亲所牵扯的思念。
苏家覆灭得突然, 苏渺从未来得及与别人论及自己对去留的想法,便匆忙进了宫。
本应该出落成像江南所见那般的大家闺秀,可如今却要跪在殿前, 求一份恩准。
皇帝曾觉得自己是恩赐, 此刻却又陷入了怀疑。
许久,皇帝开了口:“即便离了宫, 你一切都要从头再来,也无怨无悔?”
自家子女的心思, 皇帝还是明白的。
说到底,苏渺出了宫的归处, 也就是从将军府请辞,进而归隐乡间。
倒不如说得明白点,也省去了弯弯绕绕。
苏渺惊了下:“奴婢并非……”
“你们的心思,瞒不过朕,”皇帝嘴角扬起微末的笑意,“不然你以为,朕给你这道试题是做什么的?”
事情说到这一份,话摊开来说也无所谓了。
更何况皇帝已然说到这份上,苏渺就算不想,也只得如实答:“苏家从前便是白手起家,如今也可以。”
――虽然苏渺还是借了一把火。
又一次提起苏家,皇帝稍顿后放下了筷子。
“苏渺,”皇帝双手撑在桌上,正色沉声:“朕,许你出宫。”
简单几个字,砸在苏渺身上,她竟觉得恍惚之余还有些震撼。
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之余喧闹着欣喜,仔细感受下来,头皮都是发麻的。
一直到这时,她才真的认识到,她的人生好像确实要重新开始了。
大殿另一处角落,故作淡然旁听许久的宁渊双手抱在胸前,却不禁攥起了衣袖。
他有些缓不过神,直到沈确缓步靠近。
宁渊站直了身子,看着沈确久久凝视殿内,又转头走向另一头。
宁渊跟上去,随即便听沈确自言自语般叹了一句:“这约莫就是最后一面了。”
说到这里,宁渊再看向沈确的背影,恍然一瞬间,他觉得沈确的背影似乎有些单薄。
“沈确。”宁渊道。
沈确顿步回头:“怎么?”
宁渊也说不清自己为何笃定,只对沈确说:“还会见的。”
沈确从来不爱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但这次他好像没那么想反驳了。
罕有一次,他将一些微末的情感,寄在了未来的不确定上。
他重新迈动步子,笑了声:“好,不要食言。”
……
苏渺的出宫终还是在皇帝的恩赐下宣告给各司,皇帝恩准她不必再远行去将军府,也不必走多余的流程审批。在这之外,还特地让人给她敲定了一个吉日出宫,算是将恩情尽到了极致。
一切都打点完成,而身边亲近的人也将苏渺的出宫,和与宁渊的成婚联系在了一起。
所有的人都在祝福,只有俞芮好像日渐变得……
安静了起来。
出宫前一晚,苏渺和俞芮在小厨房门前并肩坐了好久。
从入暮到夜深,始终没人说话。
若说苏渺素来静惯了,但俞芮却实在反常。
两人之间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明明都想听对方说些什么,都怕错过,但又怕真的讲话说出口,就要真的面对分别了。
直到宁渊带着一袋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赠礼出现在御膳房内庭,苏渺才独自叹了口气,先摆摆手让宁渊离开。
宁渊退出了内庭,内庭又重新只剩下苏渺和俞芮两人。
苏渺侧眸望了眼俞芮,道:“真不准备说些什么?”
俞芮抿起了嘴,眼眶顿时就红了。
心知此时开口定会忍不住哭声,她便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布袋,交给了苏渺。
苏渺接过,打开才发现是俞芮近些年攒下来的首饰。
“你这是……”苏渺当即就准备将东西退回去,“不行,你在宫里比我需要这个。”
可俞芮却是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是的,苏渺。”
“这不是救济你,”俞芮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这是……这是你的嫁妆。”
“嫁妆”两个字一出口,苏渺也是鼻子一酸。
俞芮吸了吸鼻涕,将小布袋收紧,牢牢放在了苏渺怀里。
“苏渺,大家都夸你厉害,夸你有本事,可是大家夸多了,都没人心疼你了,”俞芮说这话时已经带着哭腔,“都看着你风光出宫,可也没人担心你以后能不能吃饱穿暖。”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生怕自己突然就泣不成声,俞芮还调整了一下呼吸:“苏渺,你一个人来又一个人走。如今要出嫁了,也没有娘家人给你送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