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渺,”沈令书笑问道,“这是个什么新点心?”
夏仲阳笑道:“既然这看着如此‘朴素’,不如就叫一穷二白羹好了。”
边上果然传来几声笑意。
可让众人没想到的是,这次没等苏渺开口,一边在孙掌事身旁候了许久的谢莹莹竟开口道:“回各位主子的话,此羹名为苦中寻乐羹。”
谢莹莹一开口,苏渺,俞芮,甚至是孙掌事都看向了她。
苏渺当即明白,当晚从她和俞芮屋子外传来的细微动静不是什么野猫,多半是经过的谢莹莹。
想起那晚自己和俞芮的对话,苏渺当即心口一紧。
可看着谢莹莹这般反应,苏渺又猜测谢莹莹应当只听到了一小部分,甚至连菜名都没有完全听清。
这样想着,苏渺稍微松了一口气,却听沈确冷不丁地开口道:“眼见着期考在即,御膳房竟以苦中寻乐为压轴?”
“这……”沈确说着又望向了苏渺,“是一个什么编排?”
虽然沈确没有明面上说什么,但看得出他对这个名字并不满意。
而一边温璃听了又是一阵嗤笑:“苦中寻乐?意思就是国子监苛待我等了?”
夏仲阳寻到了乐子,也忙不迭凑上来:“苏渺,你这是对国子监积怨已久啊?竟起这么个名字。”
席间你一言我一语,就连皇后都神色微恙。
“苏渺?”皇后看向苏渺,温声递上台阶,“其中可有别的深意?”
苏渺也不知道沈确是猜到了这名字并非出自她手,还是故意给出一个难题来考验她。
但面对这么多人审视的目光,苏渺还是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眼见着孙掌事带着御膳房来伺候的人跪成一片,苏渺连忙道:“自然是有别的深意。”
皇后:“哦?”
“只是深意不在苦中作乐,而是苦尽甘来,”苏渺望向谢莹莹,咬着牙挤出一个笑,“诸位可见,这蛋羹入口微苦,回味的甜却绵长浓郁。”
说着,苏渺深吸一口大气,似是给自己蓄力。
“意为,诸位皇宫贵胄经国子监诸位博士打磨历练,终能前路开阔,如这羹绵长回味一般荣光无量。”
“古来素有梅花香自苦寒来的说法,奴婢不才,只能以梅花为暗喻,”
“恰好今日茶歇办在这梅园,苏渺便借了光,以此赞博士们严谨负责,也盼诸位皆能在考场大放异彩。”
“解释得晚了,是苏渺考虑不周。”
“好!”一声有些年迈的赞叹从一边靠近,“说得好!”
众人望过去,原是国子监博士洪郢。
“苏渺你啊,这张嘴真是比往日更伶俐了。”洪郢笑着走来,还不忘顺一顺山羊胡。
众人闻声望去,苏渺躬身道:“博士过誉了。”
皇后正要赐座,便见洪郢摆摆手:“皇后娘娘不必张罗,老臣就来凑个热闹,看看这些学生能在一场茶歇里翻出什么花来。”
梅园这里的动静早便闹得整个国子监都知道了,若真的只是学生拌嘴也就算了,但眼见着就要牵扯到皇后,以洪郢在国子监的位置,不可能坐视不管。
再者……
洪郢远远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孙掌事。
不过洪郢收起目光,又捋一把山羊胡:“顺带一提,今日晚膳之后还有随堂小测。”
一片哀叹声中,洪郢躬身行了一礼,便双手负在身后悠然转身:“茶歇过后,学堂等诸位。”
一场风波随着洪郢出现算翻篇过去了,而苏渺也算正式捏稳了手中御厨的位置。
茶歇最终以御赐新茶的一轮奉茶收了尾,一众皇宫贵胄也四散回了学堂。
待这一处只剩下御膳房来的这些人之后,孙掌事终于收起了脸上的和颜悦色,沉下脸看向谢莹莹。
可谢莹莹方才也是吓得够呛,孙掌事才要开口,她便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我错了……孙掌事,”谢莹莹哽咽道,“我没想到这……这……”
“没想到一词之差险些断送半个御膳房的性命?”苏渺不知何时走到了谢莹莹身侧,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说,“这样会掉眼泪,留在御膳房都屈才了。”
“真该送你去建设水库,救治荒地。”
谢莹莹本就理亏,这会儿见了苏渺更是吓得不敢抬头看她。
“我……”谢莹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莹莹支支吾吾的功夫,苏渺半蹲在她面前。
就听苏渺忽然嗤笑一声,歪头道:“也是,有些人就是忍不住贪。”
“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吃了这顿,就吃不到明天的饭了,”苏渺温和的笑意竟显得有些阴冷,“当真是怕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这样着急?”
分明是如往常一样笑着,可此时的苏渺却连孙掌事和俞芮都不敢上去劝上一句。
但也可能御膳房众人心里都有些责怪谢莹莹不顾大局的举动,往常在边上帮着谢莹莹的人,此时也很默契地都收了声。
于是心照不宣的,众人就这样看着苏渺奚落了一番谢莹莹,又听见一记响亮的巴掌响在梅园。
啪!
谢莹莹侧脸转眼就红了起来,周遭还传来几声惊愕的吸气声。
但苏渺却全然没管这个,身上藏了许久的主厨姿态无处遁藏:“惯着你了。”
待苏渺教育完了谢莹莹,御膳房一行人从梅园离开。
远处一棵边上传来了一声落地的响动,黑影翻过围墙,一直到学堂外的廊下停步。
暗处,宁渊将上一刻梅园发生的一切都悉数转达,随即便见沈确笑起来:“见识到了?”
宁渊垂眸应声,紧接着沈确就递来一块令牌。
“前两天你问我要的,”沈确晃了晃令牌,“别干出格的事,其他随你。”
接过令牌,宁渊不可闻地笑了一下:“好。”
第9章 腐皮牛肉年糕卷
仅属于内廷的金镶玉通行令牌落在掌心,碧玉之上逐渐染上了宁渊的温度,温热逐渐替代了凉意。
重新攥紧了令牌,宁渊觉得这样的情况下不去御膳房蹭上一顿实在有些可惜。
……咳咳。
或者说今天苏渺遇上了这些事情之后,他也很好奇苏渺对此会进一步有个什么反应。
只是想法有了,还差一个契机……
正当宁渊沉思下去,远处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
沈确和宁渊对视一眼,都清楚此时的宁渊还不适合出现在人前。
于是转瞬的工夫,宁渊便匿在了暗处,听着来人靠近。
来的是国子监博士洪郢。
沈确早早地就捧起一个礼貌的笑意:“洪博士。”
“太子殿下,”洪郢也回应一个笑意,“入夜了,外面凉。”
“站一会儿便回了,”沈确道,“倒是洪博士你,入夜天凉,还得保重身体。”
洪郢顺着山羊胡,摇摇头笑笑:“还不是担心你们,临考了你们都辛苦,老臣倒是不想见你们累垮了身子。”
宫中十个有八个都是人精,剩下两个绝对精上加精。
就连宁渊都看得出洪郢意不在此,更别说沈确了。
“洪博士请放心,”沈确似有所思地垂眸笑笑,“倒是您,今日操劳不少。”
“为了给江山社稷培养人才,国子监才是当真辛苦了。”
沈确望向洪郢:“若有任何学生能帮上的,还请不要客气才好。”
“太子殿下真是折煞老臣了。”洪郢摆摆手。
沈确笑而不语。
不出所料,沈确很快就等来了洪郢的后话。
“不过说到事情……”洪郢踟蹰道,“老臣倒是真的有一事相求。”
沈确将笑意藏得很深,面色淡若往常:“但讲无妨。”
就见洪郢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问:“苏渺那丫头,近日可有同殿下你有来往?”
听见苏渺的名字,沈确与暗处的宁渊都神色微动。
“苏渺?”沈确稍一挑眉,“倒是有,只是不知博士有何事需这般寻一个小御厨?”
洪郢搓了搓鼻尖:“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件事想拜托那丫头,”洪郢又道,“……但又不想以这博士的身份去办。”
这话沈确与宁渊都听明白了。
不想走面上的程序,想通过沈确走一个私交的情谊。
只是越是这样,倒越是让人好奇了。
沈确稍忖后道:“既然洪博士您开了口,学生定当帮上您这个忙”
见洪郢神色果然舒缓,沈确望着洪郢但微微侧头道:“那还请博士明日未时三刻来学生殿里一聚,只当……是学生为近日博士辛劳道谢了。”
洪郢道谢应下,又听一阵O@响动一闪而过。
干着偷摸的事,洪郢也有些紧张:“方才……是什么动静?”
“方才?”沈确敛着眸子,温声笑道,“约莫是野猫行经,博士莫要忧心。”
“天凉了,博士请回吧。”
……
另一头,宁渊会了意便转头赶向了御膳房。
入夜之后行动本就比天亮时要来得便利许多,更不用说是御膳房这种四季不做防备的地方。
只是飞檐走壁到了御膳房不远处,宁渊才回想起一点。
他为什么还要翻墙?
未曾想过惯了见不得光的日子,竟有些不习惯正常走门了。
正巧御膳房不在忙碌的时刻,宁渊便索性收拾了一下衣着,从房檐上跃下走向了御膳房。
宁渊抬眸望了一眼顶上牌匾的“御膳房”三个字,随即迈步从正门走进去。
路上来往行经了一些杂役,但见他这般打扮便没有主动上来说什么。
虽然走了一段路后,宁渊还是被拦了下来。
来拦下他的人宁渊见过,并且熟悉,正是时常与苏渺作对的谢莹莹。
约莫是在苏渺这里受了气,谢莹莹此时态度极差:“哪个宫里的?”
宁渊侧眸看过去。
“这里是御膳房,不是谁都能来的,”谢莹莹打量了宁渊一眼,见他身上也没什么特别值钱的配饰,“若想吃东西,找自家主子去传膳,别在……”
宁渊神色淡漠地看着谢莹莹,但没有听她说完,就直接打断了她。
他直接将沈确给的令牌出示给谢莹莹看,漠然道:“我找苏渺。”
金镶玉的令牌在御膳房灯火下愈发晃眼,也刺在谢莹莹眼底,烧出一股火气。
一直看着宁渊出示完令牌,略过她直接走向御膳房深处,谢莹莹气得将手中竹篓重重摔在地上。
“又是苏渺……”谢莹莹气得咬牙,“又是苏渺!!”
脸上被苏渺打得地方还火辣辣地疼着,谢莹莹气得愈发恼火地跺脚:“真是气死我了啊啊啊啊啊啊!”
宁渊听着谢莹莹的抱怨,熟门熟路地避开了大部分的视线走向了小厨房。
随着离小厨房越来越近,小厨房里的香味也愈发浓郁。
香料的辛辣伴着浓重的牛油香气从小厨房的每一处缝隙挤出来,又划破秋夜的凉意,升腾,欢悦,将每一个行经的人都牵引于此。
――好香的暖锅气味。
即便白天才来过这里,此时再驻足于小厨房之前,宁渊还是在心里怀揣了几分期待。
他稍一措辞进门后的措辞,在门前抬手。
可还没敲门,就见俞芮倏然将门拉开。
门一开,门内门外两人皆是愣在原地,只听见对现状毫无察觉的苏渺在屋里一边涮着肉一边抱怨。
“今天若不是我早有准备,保不定被那个呆子害得脑袋落地。”
“你说她图什么?图自己命太长?”
“她这点墨水就算送去了阎王那里,她多半也是大笔一挥,只能在生平事迹上写下‘我恨苏渺’几个大字。”
“总共就这点脑子,活到现在净用去算计别人了。”
“也不看看她自己做的那几个菜,”
“恐怕就算宁渊来了都吃不下去。”
门内的俞芮:……
门外的宁渊:……
“俞芮你去拿个香油站在……”苏渺终于涮好了肉放进嘴里,看向门口却险些忘了怎么吃肉,“门口……做什么?”
看着宁渊站在门口,苏渺觉得自己三魂丢了七魄。
也不知道是白天那种羞耻的感觉重新回到了脑海中,还是背后说人时那种迟来的害臊过于强烈。
苏渺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生生呛了起来,呛出了五脏六腑都要翻出来的架势。
俞芮堪堪回神,四下望了两眼问宁渊:“你怎么在这里?”
“来带个话。”宁渊道。
一想到苏渺刚才说的那些,俞芮扯扯笑帮苏渺解释:“方才苏渺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今日心情太糟了……”
可说着俞芮又想起来宁渊好像是沈确的人。
“你知道今日在国子监发生了什么吗?”
前半段只听说了一个大概,但后半段宁渊倒是一点不差的都看在了眼里。
本以为苏渺出完气便翻篇了,没想到竟也是个记仇的。
“有所听闻。”宁渊道。
俞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说:“苏渺也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就是说你不挑食,这点很好。”
宁渊目光越过俞芮望了一眼苏渺,又对俞芮道:“那便多谢了。”
话题僵住了,俞芮也不知道是进是退,只好回头冲苏渺求助。
正好苏渺呛完了,迎着俞芮求助的目光,苏渺起身走过来。
看着宁渊毫不避讳地出现在小厨房门外,苏渺先是意外,但开口时还是先说:“方才不是说你不好。”
“能吃是好事。”
宁渊:“多谢。”
苏渺脸上一丝微红藏在了呛红的耳根,她稍一缓和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沈确有事让我带话。”宁渊将令牌展示给苏渺。
见到令牌的一瞬间,苏渺便知道宁渊是得到了一个能摆上台面的身份了。
“进来吧。”苏渺让了个位置,示意宁渊先进屋。
宁渊跟着进屋,看了一眼桌边两副碗筷和正不断翻滚的一锅红汤,又看了眼苏渺。
见状,苏渺也没什么可以表歉意的东西,这时候看见宁渊投来的目光,她便很快会意:“坐下一起吃点?一边吃一边说?”
其实苏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领会宁渊的意思,但说来也奇怪,宁渊在她眼中就是有那么一点好懂。
宁渊应下,苏渺和俞芮给宁渊添上碗筷。
三人重新坐在了桌边,苏渺目光点点一锅牛油红汤:“先吃吧。”
宁渊倒也没多客气,苏渺话音落下便动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