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推开房门,身后还跟着罗兰。女仆颇有眼色地找借口离开,只留罗兰·罗赛尔停在门外。
莉莉安擦拭着头发抬眼。
他平静下来了。
依旧是风度翩翩,依旧是游刃有余,好像刚才瞳孔放大的难以自持完全是莉莉安的幻觉。
只是罗兰并没有进入莉莉安的房间,他站在门外,带着关切地口吻问:“莉莉安夫人,您的伤势怎么样?”
“不严重,”她放下毛巾起身,“只是皮肉伤,甚至不需要缝合。”
“那真是太幸运了。”
罗兰浅浅松了口气。
他目睹着莉莉安从梳妆台前站起来,罗兰飞快看了她一眼,而后挪开视线。
“还是请您先擦干头发吧,”他建议道,“不是紧急的事情,可以待到晚饭之后再作商议。”
话音落地,罗兰还特地等了一会。
只是莉莉安并没有回应,她静静端详着这张俊美的面庞。
“我就先回去了,夫人。”罗兰微微俯身,行礼走之后,转身离开。
“阿诺德。”莉莉安蓦然开口。
罗兰身形猛顿。
门边的金发青年转过身来,碧蓝双眼里闪过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
“夫人?”罗兰摆出迷茫的神情侧了侧头,“您喊错了。”
“是吗?”
莉莉安平静地反问:“我真的喊错了?”
罗兰不发一言。
“什么时候,”莉莉安拎着裙摆,慢吞吞向前、慢吞吞出言,“双发火枪这么流行,以至于你和阿诺德·克莱蒙伯爵人手一支了。”
穿越之前的莉莉安是名警察。
尽管当片警不需要用枪,可她仍然受过枪()支训练,对()械有一定的了解。
瑟瑞亚王国的生产力约等于现实中的中世纪末期,这个时期,火枪逐步流行开来,却相当粗劣简陋。
只能单发、且因为枪管和枪膛的设计后坐力极大,绝大多数人都是双手持枪,并且具有极高的走火可能。
大部分火枪手都是现场装填弹药,以防携带的枪()支于腰际或者后背走火伤害自己。
但在碧蓝港的那一夜,阿诺德掏出火枪、直接上膛,并且同样适用的双发火枪,以及,单手持械。
任何一个细节重复,莉莉安都不会多想。
可火枪制式、用枪习惯,甚至是超乎正常人的力量都一样,真有这么巧吗?
尤其是莉莉安早就在疑惑了。
关于罗兰,关于阿诺德,关于……吸血鬼。
极其相似的眉眼,二人从未同时出现过,伯爵病重时足不出户却依旧对莉莉安的情况了如指掌,以及,她从未进入过阿诺德的梦境,却在每次思及他时,总会将罗兰拖入自己的梦中。
若罗兰·罗赛尔就是阿诺德·克莱蒙伯爵,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阿诺德是吸血鬼,他拥有魔力,他可以变成任何模样——包括年轻时的自己。
只有一点,莉莉安想不通。
“你为什么骗我?”她发自真心地困惑,“向我隐瞒罗兰·罗赛尔的假身份,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那双碧蓝眼眸始终盯着莉莉安。
面对她的质问,罗兰·罗赛尔——或者说阿诺德·克莱蒙,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金发之下,俊美端庄的面孔似笑非笑。
翡翠郡的主人平静地伸出手,在即将触及到莉莉安的右手时,她默不作声地收了回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落了空。
阿诺德骤然失笑出声,片刻之间,如宝石般的蓝眼俨然变得殷红。
他没有回答莉莉安的问题,也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阿诺德坚持抬臂,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握住了莉莉安受伤的那只手:“我的莉莉安,让我看看你留下的伤口。”!
第59章
怪不得莉莉安始终觉得,罗兰·罗赛尔这双碧蓝的眼睛,与阿诺德是那么一样。
比私生子更荒谬的是,两个人根本是一人。
她盯着阿诺德的蓝眼,一寸一寸,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
而眼前的男人并没有进行挽留。
他看向莉莉安,神态沉着、姿态随和,好似一切都逃不过阿诺德·克莱蒙的预料。过往老伯爵就是以这般态度对待莉莉安,一模一样的神情,叫莉莉安甚至开始反思自己了。
阿诺德几乎没有隐藏,她怎么到现在才发现?
“我的莉莉安,”伯爵温言开口,“你完全有资格感到愤怒,但请不要拿自己的身体来赌气。魔物制造的伤口,也许会有魔力残留,会造成进一步伤害。请允许我来检查你的伤势,以免造成二次伤害。”
行吧。
莉莉安确实很生气。
但也没到完全不想见他的地步,于是她保持着体面点了点头:“那好。”
阿诺德第三次朝着她伸手。
这次,他终于握实了莉莉安的掌心,牵着她步入卧房。
关上房门、直至梳妆台边,他拆开了莉莉安包扎好的绷带。被吸血女妖咬伤的位置已经止血,凝结的血痕分外明晰。
阿诺德不自觉地绷紧了神情。
他阖了阖眼:“要重新清创,可能会有些疼。”
拿来清水与纱布,阿诺德一寸一寸,为她洗去血痂。
伤口再次渗出了血,莉莉安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分明看到阿诺德不自觉地吞了吞唾沫。
但他也不至于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
吸血鬼伯爵按下澎湃的食欲,动用魔力,将怪物留下的痕迹抹去。
“这样就可以了,”他说,“伤口会很快恢复。”
莉莉安回想起刚才血腥的场面。
吸血女妖第一次中弹后,挣扎着对莉莉安说了什么……
“魔物说我被标什么了?”莉莉安问。
“我标记了你。”阿诺德平淡回应。
“……”
什么玩意,突然转入ABO环节了吗。
“留下了一些气味而已,只有我的同类与近亲能嗅得到,”他见莉莉安神情微妙,含着笑意解释,“我本以为瑟瑞亚王国仅余下我一名吸血生物,没想到还能看到近亲……她咬了你,因而识别出了我的气味,仅此而已。”
“所以你杀了她。”莉莉安了然。
总不能让人知道罗兰·罗赛尔或者阿诺德·克莱蒙伯爵是吸血鬼。
“不。”阿诺德认真回应,“她在伤害你的时候,就必死无疑了。”
“因为我的血统特殊?”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保护你的安全,是我的责任。”
这话说得堂皇,莉莉安却只是挑了挑眉梢。
“对你的妻子坦诚,也是你的责任,伯爵大
人。”她不轻不重地攻击道。
阿诺德垂下眼眸。
他还握着她的手,男人微微俯身,抬起莉莉安的手背,在伤口处落下一吻。
刚刚清创的伤痕还疼着呢,莉莉安本能地紧张,可当男人的唇瓣落在她的肌肤上、当他探出舌尖舔上去时,火辣辣的疼痛却消失不见。
“一些麻痹猎物的措施,”阿诺德低声说,“这个时候使用,刚好。”
回想起被吸血的时候,也只是咬下去那一刻疼。
“所以,”莉莉安说,“你并不在光辉城。”
“只有大卫一个人动身了,”阿诺德说,“造成我不在翡翠郡的假象,教廷才会借机发难。”
确实是这个道理。
莉莉安思索了片刻:“所以加勒特爵士知晓你就是罗兰,除了爵士之外,还有谁知道?”
“法勒管家也知道。”阿诺德回答。
“你的两名亲信,”莉莉安颔首,“可我想不出有什么重要理由,需要隐瞒我。”
她都知道阿诺德是吸血鬼了,只是一个假身份而已,为什么要隐瞒至今?
见莉莉安发自真心的困惑,阿诺德沉默片刻,失笑出声。
“我的莉莉安,”他牵着她的手,笑弯了眼,“因为看你在伯爵与罗兰之间摇摆纠结,却还要坚定立场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有趣。”
“……”
拳头硬了。
回想起之前他以罗兰·罗赛尔的身份狂热追求告白,莉莉安就知道阿诺德乐在其中。
但知道是一回事,他这么坦荡荡承认了,则是另外一回事。
“给我一个不打你巴掌的理由。”莉莉安是真的动了火气。
“若是打了能让你消气,打也无妨。”可阿诺德并不退缩,他的蓝眼里依旧写满了坦率,“是我太过恶劣,因而愿意接受任何意义的责罚,也愿意付出一切赔偿你受伤的心,莉莉安。但——”
阿诺德顿了顿,神情近乎温柔。
“请允许我坦白,你为我纠结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吸引了。一想到不论我是年轻还是年迈,都能引起你的怦然心动,我的莉莉安,因此心生贪婪,你也能够理解的吧?
“我承认自己的卑劣与自私,我只是既想看到你对阿诺德的欣赏,也想将你对罗兰的兴趣收入囊中。是我的贪婪让我最终选择了隐瞒……你生气是对的,请责罚我。”
一番言辞热忱真挚,阿诺德就怕直接将莉莉安的右手拍到自己脸上了。
但莉莉安内心毫无波澜——他可是活了三百年!
瑟瑞亚王国就是他与瑟瑞亚一世建立的,阿诺德·克莱蒙经历过战争,也涉及外交与律法,甚至是克莱蒙一世主动建议当初的国王确立教廷的地位。
他做出的演讲、说动的政客,怕是数都数不清。
以言辞哄骗莉莉安岂不是信手拈来。
“不动手吗?”阿诺德见莉莉安不吭声,反而主动发问。
“现在动手,”莉莉安面无表情,“让我觉得会是在奖励你。”
回应她的是阿诺德低低笑声。
而且,还有比生气更重要的事情。知晓了罗兰·罗赛尔是阿诺德的假身份后,莉莉安的思路一下子开拓了很多。
“所以,这就是你不准备继续假扮后代的理由,”她说,“你想当罗兰·罗赛尔。”
“是的。”
阿诺德也不着急,顺着莉莉安的话语解释:“我为瑟瑞亚王国守了三百余年的南关与海岸线,已算作仁至义尽。我的莉莉安,伯爵也是会当累的,我更想做个自由人。”
莉莉安:“……真是个幸福的烦恼。”
虽然也能理解,做一辈子领主,殚精竭虑、尽心尽力,人就够累了。阿诺德可是当了好“几辈子”呢。
对于长生种来说,土地、财产,也不是什么值得在乎的东西,他有的是时间重新赚。
但一想到自己是他花三千银币买回来的,莉莉安就微妙。
显然,阿诺德也看了出来。
“你不是想当寡妇吗?”他笑着说,“待到我解决了教廷的问题,阿诺德·克莱蒙伯爵就可以去世了。余下的翡翠郡,可都是你的。”
“……”
救命。
想到自己还曾经和罗兰坦荡荡说什么竞争,莉莉安顿觉尴尬。
“看我煞有介事盘算你的东西,”她脸颊发热,“很有趣吧?”
“我向你道歉。”
阿诺德再次重申道:“是我的错,莉莉安,我不该隐瞒你,你怎样惩罚我都可以,但我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
“贵族之间的婚姻不过如此,彼时我假装病重,你不是嫁给我,而是嫁给财产,去盘算自己未来的生活——其中包括爱情,情有可原,”阿诺德似乎完全不介意,“即使与他人产生私情,也是我自己酿下的苦果,我可以接受。但不能是亚历克斯·诺瓦利斯。”
唐突提及白骑士,莉莉安愣了愣。
她完全没料到阿诺德会把话题引到这里,看眼前的青年已然收敛了笑容。
这张年轻的脸不笑时就更像阿诺德·克莱蒙伯爵了——神情严峻、眉眼威严,冷淡的气场全然一样。
数百年前,他就是以如此姿态与瑟瑞亚一世南征北战吧?
可是用这种姿态提及诺瓦利斯……
莉莉安还真被唬住瞬间,然后迅速回过味来。
他在暗指她与诺瓦利斯走得太近,试图以这种方式让莉莉安心生愧疚。在愧疚的情况下,进而原谅阿诺德的欺瞒,顺理成章。
而且……莉莉安确实也隐瞒了与诺瓦利斯的关系。
虽然不是阿诺德预计的那种。
该说吗?
莉莉安想了想,有些迟疑。
如今的诺瓦利斯是翡翠郡的敌人,立场不同,自然要抓住对方的小辫子。
可莉莉安莫名觉得,这是她该做的事情,
告诉阿诺德省心,却回避了梦神遗留下来的责任。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低声说,“我对榆木脑袋可没什么兴趣,诺瓦利斯……暂时还不能与你说,但请相信,我会处理好的。”
“当然。”
阿诺德并没有强求,笑容重新爬回他的脸上。
金发之下,那漂亮的眼睛始终落在莉莉安身上,他的注视可谓深情:“我尊重你,莉莉安。”
“但我不会轻易原谅你。”莉莉安继续平静地说,“包括你主动提及诺瓦利斯,质疑我并不能让你获得更多的借口,阿诺德。”
年轻的伯爵闻言微挑眉梢:“真是聪明,也难讨好。”
“现在,请你出去吧,”莉莉安到底是甩开了阿诺德手,“别忘了现在你人还在光辉城,若让别人看到罗兰·罗赛尔这么牵着我,那就不好了。”
“也许这正合我意……母亲。”
“……”
你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吗,莉莉安算是发现了,阿诺德是真的乐于此道。
果然人上了年纪,就是会变态的!
她狠狠瞪了阿诺德一眼,径自起身。
阿诺德·克莱蒙伯爵又变回了罗兰·罗赛尔,他走到卧房门前,对着莉莉安欠了欠身。
刚想开口,就听到走廊一阵喧嚣。
埃德加团长风风火火赶了过来,面露喜色。
“夫人——罗赛尔先生也在,那刚好,”团长直接上前,迫不及待地开口,“加特勒爵士从光辉城赶过来了!”
“什么!”
莉莉安立刻将刚才的事情抛到脑后。
加勒特爵士从光辉城赶至翡翠郡边境,意味着……他或许已经找到了证据!!
第60章
加勒特爵士一路从光辉城赶到阿诺德要塞,路上刚刚下了雨,他的盔甲、头发悉数湿透。
“爵士!”
莉莉安拎着裙摆上前,赶忙喊人:”快去烧火。”
“先不用,夫人,”加勒特爵士擦了一把脸,把护住的证物递交过来,“这个必须交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