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是导航吗,重点难道不是为什么后院也会迷路吗?魏参无力吐槽,只得强硬插话问苑荷乐:“你是怎么找到冯笑在这的?这车上装了定位?”
以魏参谨小慎微的性格,不可能发现不了定位装置。
虽然车是冯笑的,但从他握上方向盘的那一刻起,就把车内布置和结构,全都记在心中,抽屉、后备箱,甚至副驾挡光板镜子里,他都检查了一番,任何物件没放过。
这习惯源于他有一次借用报险者的车出城寻人,而后通讯遭屏蔽,背包里的烟雾报警器蜂鸣刺耳,他察觉出不对立即返程,停至一处空旷无人地带,车几乎一分钟后就爆炸了。
苑荷乐举着手机往前挤:“没有,魏队,我能定位他,还能让他给跑了?说来也怪,我找刘处长打听到你老家,马不停蹄包车过来,到镇公交车站随便找个人问了下,那人居然就知道,你是谁,住在哪,你说巧不巧?”
原来如此,魏参看不出喜怒,目光投向手机:“那你怎么摸到道觉寺?有……人给你带路?”
“你家邻居呀!一个巨热情的阿姨,她告诉我的,还给我拿哈利宝吃。”她躺回冯笑怀里,情绪存档,决定消停一会儿,“冯子,你说那个自闭症,是不是就是她女儿?我见着人了,她蹲在你们院子门口喂猫,天呐,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猫,羡慕死了——”
闲聊中,车轮驶过山河翠绿,房屋渐起高楼。
兄弟媳妇儿第一次来做客,魏参要尽地主之谊,直接开去本地一户不太偏僻的农家乐吃晚饭。
回到家快九点,夏夜热火流荧,蒸腾发汗,苑荷乐折腾一天,自觉浑身臭得不行,蔫蔫儿下车,冯笑轻松挑起她的两个爱马仕行李袋走在旁边,手贱,又腾出空来揪她的头发。
“少碰我,你烦不烦!没消气呢!”
“谁说没消,你不是都打过了么,来来来,晚上朝这儿踢,给我纹个对称的。”冯笑用左边屁股拱她,用力稍大,把苑荷乐哎呦一声拱进了排水沟。
苑荷乐撸不存在的袖子蓄力,叉腰暴怒:“对称?老娘看你是想来个对穿!”
可惜她今天穿的平底鞋,没恨天高凶器傍身,这句威胁的力度弱了许多,魏参去停车,两人在院子里压着嗓子打闹,突然,苑荷乐尖叫一声:“呀!”
声音一丝丝颤抖,冯笑面色一凛,扔掉行李转身一把搂住她,观察四周,警觉道:“看见啥了?”
苑荷乐兴奋道:“我看到一只黑猫,好黑!比绸缎还亮!是魏队养的吗?”
院子是四合式的,两家共用前庭,三面围墙合拢到一分两半的后院,前院就是公共场合,平时也不分楚汉河界——当然,魏参从未归家,这就相当于是黄家独享地盘。
黑猫悄然沿着围墙根走出,如同在用毛屑标记领地似的,紧贴墙壁,到一排福禄考盆栽边一跃而上,眨眼就登顶,优雅从容站在那儿,尾巴向后伸直,守护的姿态。
园艺架爬满风车茉莉,小白花点缀在蓬若树冠的绿叶之间,缝隙中电脑的蓝光屏仿若射线源头,照出一张惨白的女人脸……
想去逗猫的苑荷乐冷不丁真被吓了,持续尖叫蹦回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商明漪的心跳很平和,两人闯入她的地界,就如同黑猫一样,对她而言悄无声息,是环境的一部分,一粒碎石子投入汪洋大海。
她一言不发望着来人,条件反射告诉她,她应该为对方的惊吓道歉。
但商明漪不想。
已经九点零七分,在她内心深处的水晶蘑菇屋,长辫子戴安娜早已进入梦乡,却在这声尖叫后被吵醒,这时正大声在她脑海中控诉:“我睡不着啦!你要陪我玩数火车的游戏!”
商明漪回复她:“不行,戴安娜,你已经二十七岁了,不能再玩幼稚的游戏。”
花架中央的小秋千与童话一般无二,花香萦绕,妆点着星夜下的屋檐。
商明漪洗过澡,换了套婴儿棉荷叶边樱桃睡衣,膝盖并拢,一台银白色小巧笔电在她晃晃悠悠的动作下,不太安稳地滑动。
她无法体会为什么自己好端端坐着会被当成鬼,对方的生命没有遭到威胁,又为什么感到惊吓,但她早已学会只观察,不出声,把对人类的不理解埋起来,独处时再翻出来嘲笑。
“原来是你,小朋友。”苑荷乐拍胸脯心有余悸说道。
路上冯笑一再大肆夸大隔壁自闭症女孩的病情,他都是从慧圆大师那听来的,什么喜静不喜闹、爬上大殿屋粱数佛像脑袋肉髻数目、对一名来求子的女香客说你丈夫已经有儿子啦之类的。
跟魏参的印象出入不大,便没反驳,如今苑荷乐母爱爆棚,先入为主以为眼前这名眼神纯然无暇的女孩心智低下,说话腔调都捏着嗓子。
“姐姐这几天要和你做邻居哦,来,认识一下,我看看,你在看什么动画片呀,是不是……”
苑荷乐满脸微笑地把电脑转过来,屏幕左侧原文参考书,右侧word文档刚好在第一页大标题:《小型肉食动物行为的研究现状与进展(三):社会组织与散布行为》。
作者名:商明漪,导师名:易昌实,学院:湖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
苑荷乐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幸好没把那句“是不是在看汪汪队立大功”问出口,这一切尴尬局面当然是冯笑造成的,冤有头债有主,苑荷乐僵硬转身,招呼男友上前。
冯笑:“?”怎么跟个小白痴说话还被打击到了,“干嘛,外面这么多蚊子,把这丫头带进屋嗷嗷嗷痛!痛!”
打三十米开外就能听到这动静,魏参从夜色深处走过来,肩膀撒着晕黄路灯的光芒,微尘浮动,他一进院,就和商明漪对上眼神。
视线不自觉下移,他看到女孩儿的嘴唇,屏幕光从下而上,将下唇饱满姣好的形状勾勒无余。
要死,魏参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目不斜视经过小秋千,停了一会儿,折回去一步到商明漪面前,冷冷问道:“你妈呢。”
语气有点严厉,还有防备,随时警惕商明漪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
‘呢’字发音很轻,因为魏参的嘴唇莫名有点干燥,黏在一起了,导致听起来像在挑衅地骂人。
屋里亮着灯,但没有大人说话交谈,魏参荒唐又责怪地想:这俩缺心眼的父母不会真把女儿扔了就跑吧?
黑猫轻轻喵呜一声,倒退几步,自围墙跃下,与夜幕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商明漪看见他,如同打开了准允行动的开关,合起电脑抱在胸前,手轻轻拨开秋千架子上绕了几圈的风车茉莉藤,走到魏参面前。
非常自然、流畅、丝滑,像排练过无数次那样,牵起魏参的手,拉他往台阶上走。
个子高,力气是正常女生力气,不大,但身材健壮常年举铁的魏参居然被拉动了,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手掌心被细细的四根手指包裹,软得像无骨动物,他的魂魄离体一秒,但也够了,足够商明漪将他拽到冯笑二人面前。
台阶正中央竖贴了一根黄色胶带,冯笑先前还不知道是什么作用,现在知道了。
商明漪表情认真,强行把他和苑荷乐拧成一团的胳膊分开,脚踩上黄色胶带,不偏不倚,正中间,走直线进入两扇入户门相对的走廊。
还牵了只,牵了个英明神武的队座。
上去后,商明漪郑重宣布:“我妈说,我今晚跟他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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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会加更!
PS,缅怀国内动物行为学大拿尚玉昌教授,本文粗浅无知的地方都是因为作者能力有限,不敢胡编乱造只能套用,请轻拍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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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不同意。”商明漪耐心点人头询问,现场四个人,她指自己,说一,同意,然后指苑荷乐,视线直率无杂质,苑荷乐呆呆地跟着她点头:“同意同意。”
说完才回过神,商明漪点到冯笑了:“二,同意,三,同意。”
冯笑一脸见鬼的表情猛盯商明漪,魏参正石化着,给不了任何指令,冯笑哎哎两声抗议道:“你不民主啊,我都没开口,怎么就同意了。”
“你要听苑荷乐的。”
简直神了!冯笑控制不住爆出粗口,怀疑人生:“靠,你怎么知道她名字??你算命的吧!”
真别说,结合慧圆大师说的那些诡异表现,用神棍解释就合乎情理了,唯心主义思想深入骨髓,冯笑一点都没觉得哪有问题。
商明漪小恶作剧成功,默默在心里鼓掌快乐了一下,想,我才不告诉你。一场公平的表决结束,她无视掉魏参,没有跟他对视,而是把人直直往自己门边拽。
这回拽不动了。
魏参拧眉甩开那只微凉的手,眼睛小幅度眯了下,说道:“神经病。”
另外两人大气都不敢出。
商明漪原本眼神游离,一会儿看黄胶带,一会儿看电脑被磕了个痕迹的角,一听这话,抬头疑惑地看向魏参。
从小到大听过无数次这个评价,但很遗憾,她并不能共情到这三个字能给人带来什么情绪价值,正面的,或负面的。
街坊小孩嘻嘻哈哈你推我攘,冲到她面前来说她神经病,带着恶意的,商汀兰反复强调:“水儿,谁敢这么说你,你就骂回去!那些没教养的小孩,你不理他,他下次还敢!”
“我不是神经病吗?”商明漪反问,既不理解那些孩子,也不理解母亲。
既然练习过要怎么回怼反击,那么就得照做,父母长期行为干预已经在她的反射神经刻下烙印。
“孤独症是精神类疾病的一种类型,如果做泛化定义,基因病、或脑结构、脑功能损伤等,导致表现异常,都能叫做神经病。”
商明漪选择最舒服的方式做她认为的反击,冯笑的嘴变成“O”字,被她落落大方的叙述感染,心里不自觉也跟她统一战线,认为魏参有点过分,太奇怪了,他哪这么浑身带刺过,哦不对,跟谭家人相处时就这样,但商明漪跟谭家八竿子打不着哇。
冯笑还想从中调停,苑荷乐眼疾手快,揪住他的裤子,往里拉两下,不让他说话。
“……所以,如果你因为基因有问题,导致行为冒犯我,我也可以称呼你是神经病。”商明漪说话时不顾外界反应,只说自己的,骂人也不带脏字,她执着去牵魏参的手,“神经病,我要睡觉了。”
“我看你根本不需要人照顾。”魏参冷哼一声,躲避商明漪如蛇蝎:“你们孚林镇的人,都是神经病。”
说完转身大踏步回自己家,开锁,砰地关上门,冯笑两边看看,最终怕被魏参打击报复,跟着走了,拍门大喊:“队长,我俩还在外头呢,开开啊!保证没别人!队长!”
他跑回院子把行李往肩上一扛,搂住苑荷乐腰,小声说:“队长姨妈来了,别惹,赶紧回去洗澡吧。”
苑荷乐杵在原地,望着商明漪单薄的侧面,女孩儿微微颔首,被地上一只桃金娘吸引住,眨都不眨地跟随桃金娘前进路线,慢慢走着,很快就越过他们到院子中间。
一轮上弦月,银绸带在商明漪的脚下打了个如意结,黑发如瀑拢在耳后,是自然风干的,发梢打卷,小精灵一样孤单单站着,每走一步都是十字路口。
“我陪她住吧。”
苑荷乐挣脱男友的搂抱,凉凉瞥他一眼。
“你们这些男人,清一色大猪蹄子,我还以为魏队是个例外呢,呵呵。”
这个安排除了冯笑无人有异议,苑荷乐把行李放到黄家,也吃惊于家具之少,但很快就知道了缘由。
苑荷乐睡前护肤有一套流程,头发、脸、手脚都要上精油和保湿泥膜,戴上手套后,她进了客卧,见商明漪还站在衣柜边,一愣。
“要拿什么东西?还是要我跟你睡一张床?”苑荷乐小心翼翼地问,抽紧手套的拉绳,用牙咬着打了个蝴蝶结。
进浴室前商明漪就站那,苑荷乐没关注,这时才知道,商明漪在等自己帮忙。
连开口请人帮忙都这么安静,真让人心疼,苑荷乐走过去,打开衣柜门随便看了看,发现里面都是婴儿、儿童、未成年人的衣物,大概是商明漪以前穿过的,没扔,好好保存着。
“你还要换睡衣吗?”
商明漪摇头,抱住衣柜的两边,侧头:“把它移到我房间里去。”
“……”
苑荷乐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一遍:“搬到你房间??”
“对。”
“为什么?”苑荷乐反应过来,“你放心,我不会随便动你东西,我刚刚是以为你要找什么,才开柜子的,不行你就贴个封条,等你爸妈回来再撕掉。”
和自闭症患者相处,就得适应他们不按常理出牌,不过也可能是商明漪不好明确提出,于是另辟蹊径,苑荷乐笑了下:“封条就是两张白色纸条,用胶水粘上去,哎呀,你学历这么高,我多余解释了。”
商明漪听她说完一大通,摇头:“不是,是戴安娜要住在这里,她只和我睡。”
苑荷乐:“……啊?”她艰难开口,扒拉窗帘找猫咪之类的宠物,干巴巴问,“戴安娜是什么,没见到呀,怕生躲起来了?”
“戴安娜要住,她白天在这里,因为她怕光,晚上要和我住,所以要搬过去。”商明漪没正面解释,语气已经没那么坦然,她很少向人解释戴安娜的存在,吵醒她之后,就会被要求做游戏,那就没法睡了。
苑荷乐敏锐从中捕捉到关键:“所以,每天白天太阳出来,就要把柜子搬过来,晚上,再把柜子搬回去?”
商明漪如释重负,露出一个赞赏的腼腆笑容:“是,你比我爸爸聪明,说一次就懂了。”
不是聪不聪明的问题啊!苑荷乐风中凌乱,她把自己保养得当且正在敷泥膜的四肢伸出去给对方看,瞧,我这怎么干重活?
而且这柜子虽然不是实木,但目测得有小一百斤,怎么搬?
“或许,你介不介意,我让我男朋友来帮忙?”苑荷乐一般做手膜前就会说晚安,放下手机再也不碰,但眼下管不了了,她把手机密码告诉商明漪,指挥她找到置顶的‘疯子’:“你帮我按语音键。”
三人哼哧哼哧折腾到很晚,苑荷乐赶走一肚子坏水的冯笑,趴在门边关掉商明漪的床头灯,犹豫了会儿,不死心又问:“戴安娜呢?等我走了,它会出来?”
商明漪乖乖躺着,手交握在肚子上,像个会听睡前故事的小孩。
“嘘。”她食指往唇边一堵,“戴安娜睡着啦。”
魏家客厅,冯笑上身赤\\裸,穿条大裤衩往沙发一歪:“重死我了,几天没负重攀爬,我这胳膊跟苏打饼干似的,嘎嘣脆。”
他翘起大爷腿,余光偷窥魏参手机,对方面色如常关闭一个软件,说:“明天六点跟我去跑步,命令。”
说罢去卫生间取脏衣篓,一股脑扔进洗衣机,随便丢两块洗涤珠,奶奶在超市买的,薰衣草味,霎时满屋飘香,魏参撑着洗衣机,不知道想什么,过一会儿,又掏出手机,上下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