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一串的水流,渐渐变成一滴一滴。
“又来了!”龚甜咬牙切齿,抓过一条浴巾擦拭身体,“天天关我家水闸,被我抓到是谁,头发都给你拔光!”
匆匆套了件衣服,龚甜满头泡沫的冲出洗手间,身旁的立式摆钟摆动着,时间是晚上九点。
这个点,外头已经黑成一片。
而且廊灯也坏了,龚甜只能打开手机电筒来照路,路上是一间间房门,一面面灰白墙壁,上头贴满了急开锁小广告,红红绿绿密密麻麻。
有那么一瞬间,龚甜是想回去,然后等明天天亮再来开闸的。
可是她头上的泡沫不允许。
“速战速决,速战速决。”龚甜只能这样对自己说,然后飞快的冲到水闸边,将水闸打开之后,又飞快的冲了回家。
呼——她长出一口气。
橘黄色的灯光又重新给了她温度,龚甜一边脱衣服,一边走进卫生间,重新洗那个没洗完的澡。
洗到一半,洗漱台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龚甜看了眼来电显示,用干毛巾擦了一只手,然后一只手接电话,另外一只手继续洗头。
“咦?”冯宝月的声音传来,“你在洗澡吗?”
“是啊。”龚甜没好气道,“刚刚不知道是谁关了我家水闸,害我头都没洗干净就跑出去了。”
“啧啧啧,这事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头都给他打爆。”冯宝月啧啧几声,“刚好我现在在免税店,给你买几瓶干洗用的洗发水当礼物吧,你要什么味道的,玫瑰,还是茉莉?哦,还有蔷薇的。”
“我想想啊……”龚甜略略思考,“那就蔷薇吧。”
“行。”冯宝月说,“对了,你身边有人?”
龚甜一楞:“什么?”
“我刚刚听见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冯宝月问,“你爸?”
龚甜一瞬间浑身冰凉:“我爸今天不在家,你听错没?”
“没啊。”这回轮到冯宝月楞了,“我真听见了,会不会是你爸突然回来了?”
不可能。
爸爸说了,他要出差,这个月都不会回家。
龚甜胸膛此起彼伏,她问自己,她刚刚匆匆忙忙出门开水闸,关了门没?
心里太过混乱,于是一时半会记不起来了。龚甜强作镇定地洗着头,忽然深吸一口气,大叫一声:“啊!”
“又没水了!”她一边飞快的关了蓬蓬头的水,一边气急败坏的叫道,“哪个杀千刀的,又关我水闸!”
她连身体都来不及擦,匆匆套了件衣服,头发湿哒哒的披在身上,飞快冲出了家门。
这一次不是往水闸方向,而是电梯方向。
十二,十一,十……电梯一层一层往下。
叮的一声,电梯门在一层开了。
龚甜飞快的冲出来,直奔门房,等看见大门紧闭的门房,才回想起来,因为门房老大爷已经六十多快七十了,精神不济,不能熬夜,所以人家一般工作到九点就睡觉了。
“我现在该去哪?”龚甜一脸迷茫,抬头看向自家楼层。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一个人影从窗户边一闪而过。
龚甜不敢上去了。
夜浓如墨,一只手悄无声息的从墨色中伸出,按在龚甜的肩上。
“啊!”短促的一声惊叫,龚甜飞快转过头去。
飞蛾扑火,滋滋作响,路灯闪烁,路灯下的吴磐,面孔时明时暗。
“……你怎么在这?”龚甜神色复杂地看着对方。
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看见他,龚甜不知道自己心里应该感到高兴,还是害怕。
第二十二章 信任危机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吴磐捞了一把她的湿头发,漆黑的头发丝,自他苍白的指间滑落,“头发这么湿,还吹冷风,小心明天头疼。”
其实龚甜现在就觉得有些头疼,但更多的是心有余悸。
“我……我不敢回去,我家里没人。”她有点语无伦次,“不,我家有人。”
“谁?”吴磐问。
“……我不知道。”龚甜小声道,垂下的眼睫透出一丝无助。
吴磐看了她一会,抬脚朝公寓楼内走去:“跟着我。”
他们两个一起上了楼,钥匙在孔里慢慢旋转,吴磐推开房门,率先走了进去,但又立刻退了回来。
“怎么了?”龚甜紧张道,“里面有什么吗?”
“不。”吴磐从鞋架上拿下一双蓝色拖鞋,“我换个拖鞋,免得把你家地踩脏了。”
龚甜:“……”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地踩脏了,你回头拖干净不就行了!
吴磐竟真的拿起门口的拖把,但不是为了给她拖地,而是举着拖把当做武器,在屋子里来来回回检查了一遍,连衣柜跟床底下都没放过。
“没人。”吴磐放下拖把,“你可以进来了。”
“不,有人。”龚甜指着他身旁道。
吴磐转过头去,大门拐角处是厨房,厨房门口的地面上落了一个鞋印,男人的鞋印。
龚甜不是专业人士,她分不清这个鞋印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以及是谁留下的。
“是我。”吴磐道。
龚甜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刚刚进来的时候,不小心踩的,”吴磐伸出拖把,在地上拖了几下,“好了,没了。”
龚甜:“……”
吴磐拖完地,把拖把重新靠回墙上,将一张椅子拖到客厅里,正对着电视机旁的落地镜。
一顿操作让龚甜摸不着头脑,她忍不住问:“你在做什么?”
“坐。”吴磐拿起桌子上的吹风机。
龚甜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在椅子上坐下。
嗡嗡嗡,热风吹在她后脑勺上。
龚甜双手规规矩矩的摆在膝上,看着对面镜子里的吴磐:“你为什么在我家楼下?”
“稍微有些担心。”吴磐站在她身后,手指捞起她的头发,一缕一缕用吹风机吹着,“他最近没再来找你吧?”
龚甜:“谁?”
吴磐:“那个冒充我,还在论坛上发你视频的人。”
龚甜:“……没,怎么了?”
“我本来想抓住他,但没抓住,我怕他继续来找你麻烦。”吴磐把玩着她的头发,“他是个挺有名的黑客,叫眼镜蛇,我觉得……”
“觉得什么?”龚甜问。
“觉得他年龄有点小。”吴磐叹了口气,“少年天才,尤其是我们这个领域的少年天才,性格上多多少少有些缺陷,惹上会很麻烦的。”
缺陷。
这个词微微拨动了龚甜心中的心弦,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收拢了一下。
“好了。”吴磐关掉吹风机,转头看着身旁的摆钟,“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早点睡吧。”
龚甜仍坐在椅子上,只眼珠随他移动,一路从客厅到了门口。
“你最近小心一些。”吴磐弯腰蹲在地上,一边系着白球鞋的鞋带,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有事打我电话,无论什么时间,无论什么地点,我都会过来你身边的。”
龚甜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道:“他跟我说过一样的话。”
吴磐系鞋带的动作忽然一止。
“你有事打我电话,无论什么时间,无论什么地点,我都会过来你身边的。”龚甜起身走到他背后,俯视着他的脊背道,“李寻鹤跟我说过这句话,一模一样的话……但他没有回来。”
吴磐缓缓回过头来,由下往上地看着她。
听着这熟悉的话,看着这熟悉的眉眼,龚甜情不自禁伸出一只手,抚摸他的脸颊。
“回来的是你。”龚甜轻轻道。
客厅的摆钟正好走到十二点,灰姑娘的魔法消失的时间,时钟当,当,当的响起来。
两个人一站一蹲,许久许久不动。
“对不起。”是龚甜先收回手,“我送你下楼吧。”
一路上谁都没再说话,龚甜将人送到电梯口,门开了,里头居然站着她的雇主。陈先生一手提着垃圾袋,另一只手帮他们按开电梯,笑容和善:“这么晚还出门,去丢垃圾的?”
龚甜瞥了眼他的垃圾袋:“不是,我送人。”
因为电梯里还有外人,所以有句话龚甜一直没问出,等到送完人上来,才打开微信,一个字一个字把问题打进去。
“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微信发出去,但半天没有得到回复。
又等了一会,龚甜慢慢放下手机,关掉了客厅的灯,又走进卫生间,正要关掉卫生间的灯,却突然皱起眉头。
她一小步一小步走近浴室里的帘子,那是张垂直落地的帘子,用手指略略掀开一点,她盯着帘子下头险些被掩盖住的那个鞋印。
男人的鞋印。
一夜无话。
第二天,龚甜是被妈妈的抱怨声吵醒的。
“怎么开着灯睡觉?”龚妈从客厅一路关着灯过来,“客厅的灯不关,卫生间的灯不关,房间里灯也不关,一晚上要耗多少电啊。”
“妈妈。”失眠半个晚上,龚甜腰酸背痛地爬起来,“你过来看,家里真的进来了人。”
她把龚妈带到卫生间里,指着地上的脚印给她看了。
“这有啥,八成是你爸回来过。”龚妈不以为然,“他老这样,在自己家都不愿意换鞋。”
“不是爸。”龚甜说,“爸说他这个月都不会回来。”
“那就是他走前留的。”龚妈哎呀一声,转身往大房间跑,“哎呀不行,我得看看他又带了什么东西走,上次趁老娘不在,把当年一起买的那张猴票都给拿走了……”
父母都不关心家里的事情,只关心房子的事,还有其他财产怎么分配的事。
龚甜一边觉得郁闷,一边又松了口气,她当然希望警察能来,但又害怕,怕人来了,抓到的是他……
“为什么还不回我消息?”龚甜再次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昨天晚上发出去的问题,今天还没得到回复,她在心里头问,问他也问自己,“……我到底应不应该相信你?”
算了,山不来就我,我只好出去就山了,反正今天她一定要得到答案。
随手扎了个丸子头,龚甜走进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套了件出门的衣服往外走。
“等一下!”龚妈还在翻箱倒柜,头也不抬地说,“把垃圾丢一下!”
“哦。”龚甜又折返回来,提了几代垃圾出门,走到电梯前,发现电梯刚好停在十二层,门开了,一个男人的面孔出现在龚甜面前。
“这么巧。”陈先生提着垃圾袋,对龚甜笑。
“……你好。”龚甜走进去,按了一下一楼。
一瞬间的失重,电梯开始向下沉。
“这么热的天,你还出门。”电梯里,陈先生主动搭话,“对了,昨天晚上那个男孩子是谁?你男朋友吗?”
龚甜笑而不语,不想回答这种隐私问题。
但陈先生却有些不依不饶:“这么晚跑来女孩子家,我觉得这小孩人品不怎么样啊。”
“我不想背后讨论别人的人品问题。”龚甜盯着电梯上不停跳动的数字。
“你妈知道这件事吗?”陈先生却凑过来,“下次碰到,我可能会告诉她,你半夜带男孩子回家。”
“那我会顺便跟她说,我半夜在电梯里碰到你。”龚甜对他笑了,“陈先生,你来告诉我,你一个住八楼的人,是怎么跑到十二楼去丢垃圾的?”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龚甜率先走出电梯,陈先生却提着他的垃圾袋,僵在电梯里没出来。
如果说吴磐可疑,难道陈先生就不可疑吗?半夜三更,从八楼跑到十二楼来丢垃圾,而且还不止一次两次,今天电梯门开了,他又守在里头,这说得通?
把垃圾袋丢进垃圾桶,龚甜拿出手机,想了想,直接打了个电话,嘟,嘟,嘟……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你跟李寻鹤这点还真是一模一样。”龚甜挂了电话,失笑一声,“嘴上说有事打我电话,真要找你们的时候,一个都找不到。”
她把手机收回口袋里,转身朝家里走去,突然手机在口袋里响了,她忙拿起手机:“喂?”
“你好。”不是吴磐的声音,说,“请问是龚甜女士吗?”
龚甜一愣:“我是。”
“你好,我是恋爱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我馆近日即将关闭,请您尽快过来一趟,领回您寄存在这边的个人物品。”对方说,“另外,李寻鹤先生是换了手机号吗?这边一直联系不上他……”
第二十三章 少年的你
小小的博物馆,上头爬着绿油油的爬山虎,每一片叶片都长成可爱的心形,门前挂着一张木制招牌,招牌上写着:恋爱博物馆。
龚甜冒雨赶到的时候,有不少男女进进出出,领走了寄存在这里的恋爱纪念品,有的是自己写的情书,有的是异地恋多年留存的机票,轮到她的时候,却出了一点意外。
“什么?不能取?”龚甜问工作人员,“为什么,给个理由。”
“按照规定,必须是情侣双方一起到场,才能领走纪念品。”工作人员说,“只有一方到场,是不能领的。”
“可你们就要倒闭了。”龚甜争辩道,“等你们倒闭,我们的东西要怎么处理?”
“之后我们会开设失恋博物馆,东西会继续放在馆内展览。”工作人员递出一份合约书,“看,合约上有这条,如果你们在合约期内分手了,我们是有权处理你们留下来的纪念品的……这里是你们二位的签名。”
龚甜哑然半晌:“……可他已经死了。”
这样的变故让工作人员也哑了一会,他回头打了个电话,跟店长嘀嘀咕咕了一阵,很遗憾的对龚甜摇摇头。
“搞什么鬼!!”
身旁传来一个女生的暴呵,看来跟龚甜一个待遇的不止一个。女生气急败坏的去抢柜子上陈列的一页情书,却被工作人员阻止,于是怒气冲冲道:“这是我的东西,我凭什么不能拿回来?”
“您已经签了字……”
“可他劈腿了,我为什么不能跟他分手!!”女生打断他,“我已经把他留下的东西都烧掉了,就剩这封情书了,还给我!!”
分手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倘若不在意,就不会执着于消除对方留下的所有痕迹。,无非是觉得如此,自己才能获得解脱。
女生短手短脚,跳起来估计还不到工作人员膝盖,工作人员把情书举高了,她就够不着。
一只手悄悄从背后伸出来,拿走了工作人员手里的情书。
“谁?”工作人员惊讶地扭头。
龚甜拿着情书退了几步,在他行动之前,先一步把情书揉成团,塞进了自己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