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留下敲打键盘的声音。
“为什么听他的?”吴磐突然说。
龚甜楞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说那个论坛视频的事,于是脱口而出:“我以为他是你。”
敲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才重新响起来。
“那不是我。”吴磐一边敲键盘,一边说,“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永远不会。”
“我相信你。”龚甜再一次脱口而出。
真奇怪,来的时候怒气冲冲,却因为他一句话,满腔怒火冰雪消融。
龚甜回到宿舍,将已经修好的电脑放在一旁,然后开始收拾桌上柜里的东西,无论是泪滴状的耳环,还是带着辛巴头像的内衣,分门别类的装进纸箱子里,然后抱到楼下。
“你是什么垃圾!”
“……可回收垃圾!”
对过暗号,处理掉手头的纸箱子,龚甜一阶一阶走上楼梯,推门而入,眉头皱起,她的电脑什么时候开的?
记事本上飞快的冒出一行字:“你不能丢了辛巴,我生气了!”
这语气,看起来真像个小孩子。龚甜歪了歪头,之前她为什么会认错呢?她走过去敲了敲键盘:“你不是吴磐。”
对方沉默一下:“我是。”
“不。”龚甜反而更加确定,“你不是。”
“你怎么确定我不是?”对方尖锐地问道,“你很了解我吗?”
是啊,她怎么确定呢?她跟吴磐认识的时间那么短,短到就像昨天。
她很了解他吗?她知道他的名字,年龄,学校,擅长网络技术,为预防中年早秃已经开始吃红枣枸杞茶,除此之外呢?
竟然是一片空白。
龚甜看着自己的电脑,对方似乎故意让她为难,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下一句。
她双手放上去,打了一行字:“你还在吗?”
静静等了片刻,无人回应。
龚甜盯了会记事本,突然拿起手机:“喂,宝月,你现在忙不忙?”
对面传来电影台词声,冯宝月压低声音道:“我跟男朋友看电影呢,你什么事?”
“你跟之前那两个男生还有联系不?”龚甜问,“就你介绍吴磐给我认识那天,跟你们一起唱K的。”
一共三个男生,包括吴磐在内,都是T大的学生,还是一个宿舍的。
“吴磐?”其中一个说,“他不住校,住在外面,我一个月也见不了他几次。”
“他是从别的学校转过来的,老实说,要不是他,我还不知道原来大学还能转校呢。”另一个笑嘻嘻道,“不过他技术牛逼,我们系教授可喜欢他了,说他是个天才,要他一定读自己的研究生。”
“还有呢?”龚甜问,“比如他家里情况?”
两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块摇了摇头。
又是一片空白。
龚甜谢过两个男生,道别之后,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天虽然已经晴了,但是地面还是有些湿漉漉的,一个又一个小水洼,必须小心翼翼的避开走,否则一不留神就会被路过的车辆溅一身的水。
一辆车子驶过,龚甜急忙避到一栋建筑下。
“妈妈,我想看海豚。”
“好,妈妈给你买票。”
龚甜转头看去,一对母女走进了她身旁的大门,她抬头看去……水族馆。
“仔细想想……”龚甜看着眼前的水族馆,喃喃自语,“好像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呢。”
从水族馆开始,他就有些地方说不通。
她从没告诉过他自己在哪里,他们却总是能不期而遇。
从水族馆开始,到密室逃脱,到电影院……这些是能用一个“巧合”解释得通的吗?
龚甜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低头看着手机。
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名为《扭蛋男友》的APP。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她相信论坛上的帖子不是他发的,却无法相信他们之间接二连三的巧合。
迟疑片刻,龚甜慢慢伸出一根手指头,按住APP,点下删除。
“……咦?”龚甜以为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但是眨了眨眼,《扭蛋男友》还在。
龚甜以为是自己手机出了问题,毕竟那是个用了好几年的老机子了,于是重新开机,又删除了几遍,但没有用,《扭蛋男友》仍然在她的手机桌面上。
图标上的吴磐透过屏幕,静静地看着她。
“……我手机中病毒了?”这是龚甜的第一反应,反正旁边就是个手机店,她径自走进去,把手机给店员,“麻烦给我看一下手机。”
店员看了老半天,看不出任何毛病,就是《扭蛋男友》一直删不了,除此之外,其他都能正常操作。
店员:“实在不行,格式化吧。”
龚甜没办法,只好道:“那行,就格式化吧。”
手机格式化之后,就恢复了出厂设置,除了出厂自带的那几个APP,其他的图标一起从手机桌面上消失了。
“给。”店员把手机递还给龚甜,“您拿好。”
“谢谢。”龚甜接过一看,松了口气。
外头又响了一声雷,看看天色,又像是要下雨了。以防万一,龚甜决定打车回去,在此之前她得先下载个滴滴打车。
“……啊。”她手指一抖,手机从她指头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沙沙沙……
雨最终还是下下来了,一滴一滴打在手机屏幕上。
龚甜呆呆站在一旁,低头看着手机。
《扭蛋男友》不知何时又回到手机上,图标上的吴磐仍旧透过屏幕,静静地看着她。
“你在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龚甜抬头看去,一辆兰博基尼停在她面前。
林北望嫌弃地看着落汤鸡一样的龚甜,最终还是朝她抬了抬下巴:“上车。”
城市的风景飞快窜过车窗,一栋栋楼,一棵棵树,像长了脚,拼命朝一个方向逃跑,逃避身后追赶它们的不明生物。
龚甜坐在后车座,身体不停发着抖。
林北望透过后视镜看见这一幕:“你很冷吗?”
龚甜摇摇头,她不是因为肩膀上的雨水而发抖,而是因为十根指头握住的手机而发抖。
这个无法删除的《扭蛋男友》,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跟吴磐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上次你不是跟我提薛梦吟的事吗?”林北望忽然开口,“张金道那边出了点状况,跟她有关……”
龚甜楞了一下:“出了什么事?”
“我刚刚才知道,张金道原本是想供出薛梦吟的。”林北望瞥了眼她,“好像是有人探病的时候,把他给说服了。”
还能有谁?龚甜第一反应就是吴磐。
“不过我觉得这是借口。”林北望嘲笑道,“张金道这个废物,活着的时候追不到妞,就想着一起死了去地下,薛梦吟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个替死鬼,却没想过对方会不会拉她一起殉情。”
龚甜听到这里,有些好奇:“然后呢?他供出来没有?”
林北望摇了摇头,“后来他又接了一通电话……有人冒充薛梦吟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龚甜:“……”
“警方后来找薛梦吟查证过了,电话是假的,声音估计也是假的,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电话是谁打的。”林北望有些懊恼道,“弄巧成拙,张金道本来都已经打算坦白了,因为这通电话,他反而不肯坦白了。”
龚甜:“……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
看守所内,张金道戴着手铐,笑容满面地看着对面的警察。
“……我太感动了。”张金道,“我想过她会给我打电话,但没想过她会跟我说这些……我觉得她爱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说正事!”警察不耐烦道,“你不是要揭发薛梦吟的吗?”
“揭发?我为什么要揭发她?”张金道幸福地笑了,“我要的不多,只要这一点点爱……那我就是凶手,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第二十一章 暑假
放暑假了。
没钱的人回家避暑,有矿的人去国外旅游。
“宝月你去哪旅游啊?”李子豪特地从别的班赶来,“我刚好打工存了一笔钱,咱们一起去啊!”
冯宝月瞥了他一眼,拿出手机:“我看看行程表啊,从下周开始,周一在弗洛伦萨喂鸽子,周二去托斯卡纳喝香槟,周三在悬崖泳池看日落,周四……”
李子豪发出贫穷的颤音:“对不起,打扰了……”
“你呢?”冯宝月转头问龚甜,“你暑假打算怎么过?”
“我接了个家教的工作。”龚甜说,“打算存点钱,换个新手机。”
张金道那边陷入僵局,一通电话,弄巧成拙,反而让他不肯揭发,一心一意当个背锅侠。
警察都无法撬开他的嘴,龚甜更撬不开他的嘴,手头能做的事真的不多,又不想什么都不做,于是将近放暑假的这段时间,在邻居那接了份家教的工作,以便换个新手机。
说是邻居,其实两人也不大熟。
是在电梯里认识的,对方自称住在八楼,姓陈,名字没问,龚甜就叫他陈先生,三十来岁,家里有个小孩需要教。既是住一栋楼的,出的价钱又高,龚甜难以拒绝。
叮咚——
“小龚,你来了。”门铃声响过之后,陈先生拉开房门,慈眉善目,金边眼镜,“小童已经在等你了。”
家里没有女性气息,看起来像个单亲爸爸的家庭,带一个名叫小童的八岁小孩,两个人似乎不怎么亲近,陈先生不大跟他说话,反而热衷于跟龚甜说话,这让龚甜感觉有点不舒服。
好在工资是日结的。
“下周不来了?”陈先生楞道,“为什么,是我给的工资不够高吗?我们可以再谈谈……”
“不用了。”龚甜摇摇头,“我就是买个新手机,钱已经足够了。”
她不需要手机有多好,品牌,性能,外貌,全都没要求,只要是个新的,能正常开机,正常使用就可以了。
毕竟,她只是需要一台新手机,好做一个试验。
“谢谢惠顾,请拿好,这是送您的原装耳麦。”
手机店门打开,龚甜从里头出来。
网约车来的很及时,几乎是她走出来的一瞬间,一辆雪铁龙就停在了大门口。
龚甜拉开车门坐进去:“师傅,去建设路。”
车子发动了,司机路上跟她唠嗑:“买的华为?华为好啊,买华为就是爱国,我全家都用华为。”
“嗯嗯。”龚甜随口应道,然后将盒子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揭开,将里头的新手机拿了出来。
按下开机键,屏幕渐渐亮起来。
湛蓝色的光芒倒映在龚甜的眼睛里,像涌上浅滩的海水,像扭蛋刚刚诞生的瞬间。
《扭蛋男友》。
龚甜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盯着上头莫名其妙出现的App图标。
明明是新买的手机,明明在走出店门之前,上头还什么都没有……
“那就不是我原来的手机出了问题。”龚甜盯着APP图标,心道,“是你有问题。”
车子停了。
龚甜下车回家,路过门房的时候,门房老大爷叫住她:“有你的快递。”
又来了。
龚甜看着地上放着的大箱小箱,几乎习以为常。从她放暑假回家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她的快递。
没有一样是她自己买的,都是不知名的人送给她的。
她之前以为是朋友送的,于是开过一个,里头是一条极暴露的裙子,以及一封极露骨的情书,她把两样东西原封不动的塞回了箱子,之后这种来路不明的箱子,再也没打开过。
门房老大爷见她迟迟不说话,开口问道:“你收下不?还是我替你处理了?”
“……您替我处理了吧。”龚甜回过神来。
“好啊好啊。”门房老大爷倒是很开心。
把快递箱都留给门房老大爷后,龚甜一个人进了电梯。
因为是老小区,所以门房只能请六十多岁还有些耳背的老大爷,电梯时好时坏也没人修,最近还有住户的小孩恶作剧,跑到外头关邻居家的水闸。
如果有钱,龚甜绝不住这样的楼。
问题是她没钱。
推开家门,是一间老式的三室居,颜色暗淡的皮质沙发,摆放在客厅里的立式摆钟,墙上挂着一幅全家福,一家三口,貌合神离。
龚甜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桌子上的那张纸,一边看着,一边打了个电话:“喂,妈,你今天回来吃饭吗?”
对面传来女人的声音,客客气气:“不回来了,你也别累着,桌子上给你留了钱,你自个儿叫外卖吃。”
“哦。”龚甜哦了一声,将手里的纸放回桌上,起身朝厨房走去。
纸上写的是:离婚协议书。
也真不容易,两个人从她高考完,就一直在闹离婚,拖到现在才离成,不为别的,就为争夺这间老式的房子。
龚甜不知道谁争赢了,谁赢了都好,与其日日争吵,不如放过彼此,早点让这场战争画上终止符。
一个人吃饭,也没什么好吃的,龚甜随便煮了包泡面,中途接了个电话:“喂?”
“你好,顺丰快递,我现在已经在你家门口了。”
龚甜搅拌泡面的筷子停了停:“你放门口就行。”
蹬蹬蹬的脚步声由近至远,接着是电梯门开的声音,龚甜这才放下筷子,走过去开了门。
一只纸箱子静静躺在她家门口。
“……我是不是应该报警了?”龚甜喃喃道。
缓缓的一声咚。
房门关上了,纸箱子依旧静静躺在门口。
门后,龚甜随手按开客厅的灯,不然她没有勇气走进空无一人的客厅。
橘黄色的灯光如同苟延残喘的篝火,给了她片刻的温暖,过了一会,龚甜又拨了个电话:“爸,你晚上回来不?”
“我在出差。”对方的语气也一样客气,“这个月不会回家。”
“妈。”她又给母亲打了个电话,“你今天回来好不好?我一个人在家有点怕。”
“你都多大了。”母亲不以为然,“别跟个小孩子一样,妈现在有事,回头再跟你联系哈,挂了。”
“等……”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龚甜叹了口气。
有时候她觉得家不是家,是个客栈,三个人暂住于此,然后一个个离去。
“早点开学就好了。”她说,然后起身去洗手间。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龚甜往自己头上抹了洗发液,泡沫打了一头,正要用水冲掉,却眉头皱起,抬头看着头顶的蓬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