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学美术的,在画架前一坐,人跟画一样安静,不会嘲笑她,不会跟别人一样叫她丑女,臭虫。
薛梦吟不敢跟他告白。
她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主动去打扫美术教室,然后打扫完了以后,四下环顾,若是正好没人在,就把自己跟拖把水桶一起,藏在美术室的柜子里,静静等待一会,就可以透过柜子上开的两道缝隙,痴痴看着他回来画画的身影。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他停下画笔,把画拆下来递给模特。
模特是他的同班同学,她接过画:“你画的不对。”
他:“哪里不对?”
她笑起来:“我没有这么好看。”
他:“这就是你在我心里的样子,是波提切粒的维纳斯,是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是我心永恒。”
薛梦吟无声地咬着自己的大拇指,直至破皮流血。
“老师。”第二天,她大拇指上贴着创口贴,一脸无辜地站在班主任面前,“我要举报,有人早恋。”
年少初恋,无疾而终。
因为告密的事情暴露的缘故,还被他找去大骂一顿,从此见她像见仇人,后来又被人揭发她总藏在柜子里偷窥的事情,那段时间过得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真是噩梦一样的日子。
好在,梦醒了。
“李医生。”薛梦吟转头问,“手术成功了吗?我变美了没有?”
李医生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别过脸去:“嗯,成功了。”
“那就好,那就好。”薛梦吟笑了起来,“下一个手术是什么?快点……我还想变得更美。”
在她的催促下,手术一样一样进行。
最后,拆线的那一刻——
“啊!!!!”
噩梦成真。
第五十七章 消失
薛梦吟突然消失了。
前几天她在网上的讨论还如火如荼,突然之间大家好像对她失去了兴趣,就好像当年的乔碧萝奶奶,一夜红遍网络,一周不到就淡出网民视野,除了几个表情包,跟那句著名的“人家是颜值主播拉”,其他啥也没留下。
过了几天,《蛇蝎美人》开机了,龚甜仔细看了一遍演员表,从女一到女二女三女四,都没薛梦吟的身影。
她去哪了?
龚甜没敢去问顾少卿,事实上她最近正犹豫不决,要不要去搞台新手机。
年龄,阅历,城府,两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龚甜承认自己不是他对手,但不愿意继续被他牵着鼻子走,他给她的感觉越来越危险,也许是时候把《扭蛋男友》转移回来……把控制权转移回来了。
正好十一学校放假,龚甜打算回家一趟。
天气转冷,她去拿妈妈换下来的旧手机,顺便还可以拿床厚被子回学校。
“带伞。”冯宝月好心提醒,“外头下雨了。”
下雨天车难打,不加钱很难打得到车,龚甜想了想,决定跟人拼车。
加上自己,一共三人,一男两女,都是学生模样。
“还有一个人没上车。”司机说,“不好意思,稍微再等等。”
那对男女学生看起来都不是很赶时间的样子,男大学生甚至笑着说:“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来讲点身边发生的恐怖故事吧。”
女大学生看起来挺感兴趣,放下手机说:“你先说。”
“好啊。”男大学生说,“我要讲的故事,叫做雨夜屠夫,不是香港那个,是我高中时候发生的事……”
男大学生在K高读书,离家远,平时都得骑自行车上下学,来回大约要一个多小时,尤其是上了高三以后经常要补课,等到家通常都已经九点多了。
这天补完课正要回家,发现自行车被人偷了,破口大骂了一阵,突然发现下起雨来,没办法,只好打车回家。
正好对面一辆出租车经过,男大学生抬手叫停,拿书包顶在头上跑过去,刚刚拉开车门,一个人撞开他的肩膀,把自己挤了进去。
“你干嘛?”男大学生怒道,“我先叫的车!”
车门关上了,那人坐在车里,长大衣,戴着口罩墨镜,遮去了整个五官,像个聋子一样,任凭男大学生如何跳脚,他一句话也不回,只慢腾腾掏出张一百递给司机。
司机也不厚道,拿了钱,就开车走了,尾气喷了男大学生一脸。
男大学生被呛得直咳嗽,心里有气,加上正好听人讲了香港雨夜屠夫的故事,于是口不择言,朝绝尘而去的出租车喊道:“你小心碰到雨夜屠夫!”
三天后,出租车跟一具尸体在郊区被人发现。
死者穿一件长大衣,戴着口罩墨镜,遮去了整个五官,被人勒死在后车座上。
“我看到报纸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出租车内,男大学生叹了口气,“还好我那个时候没上车,不然躺后车座的就是我了。”
女大学生吓得捂住小嘴,却在此时,前头的司机突然说了一句:“不对。”
众人一起朝他看去。
“你说的这个事情,我也知道。”司机背对着他们说,“学生仔,你就说了个头,没说尾。”
男大学生一楞。
“警察一开始也以为死的是乘客,可一摘口罩墨镜……”司机说,“才发现,死的是那个司机。”
叩叩叩。
突如其来的敲窗声,吓了众人一跳,尤其是车上那个女大学生,一惊一乍的,直接叫出声。
倒也怪不得她。
敲窗的人穿着一件长大衣,戴着口罩墨镜,遮去了整个五官,正弯下腰,隔着一扇车窗看着她。
最后一名乘客终于来了。
本来应该他们三个一起坐后面的,但是女大学生死活不肯跟对方坐一块,就跟男大学生换了个座位,龚甜,男大学生,新乘客坐后车座,女大学生换去了前面的副驾。
车子启动了,男大学生突然道:“接下来换谁说?”
“我还没想好说什么。”女大学生回头看着龚甜,“你先说吧。”
雨越下越大,车子越开越慢,见堵车堵成这样,一时半会到不了目的地,龚甜就随口道:“前段时间,我在电梯里被人绑架了……”
她把自己之前被陈先生绑架的事情,拆头去尾,简单拿出来说了一遍。
虽然删掉了很多东西,但因为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所以拿出来讲,即便声音平平淡淡,听得人还是觉得惊心动魄。
可惜说到一半,男大学生就到地方了,虽然恋恋不舍,但也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个故事不下车。
他走之后,龚甜接着把故事说完。
“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女大学生像是被她唤醒了沉睡的记忆,说,“也是跟电梯有关……”
女大学生跟龚甜是同校学生,但是是今年才入学的大一新生。
不仅是同一个学校,连家庭状况都有些接近,父母离婚,家里经常就她一个人,连上大学都是自己一个人去,宿舍用的生活物资也是自己从家里带。
东西太多,所以分批带过去,前几天,女大学生回家拿一批秋天穿的衣服,电梯从十九楼慢慢落向一楼,突然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怀里抱着一床厚棉被。
“也是大一新生吗?”女大学生心想。
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合上了,女大学生突然一楞,然后快步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掏钥匙,一副自己就住在这层的样子。
等电梯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她才猛得松了一口气,脚下一软,瘫在身旁的大门上。
“我一开始以为他跟我一样,也是大一新生,回家拿厚被子。”出租车内,女大学生心有余悸的说,“但我低头看手机的时候,发现他站的地方,掉了一滴血,新鲜的。”
至于那滴血,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还是从被子上掉下来的,女大学生不知道,她也没有勇气再回头看一眼,看看被子里到底裹着什么。
本就阴冷的天气,因为这三个故事,变得更冷了一些,龚甜摸摸自己的胳膊,觉得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你到地方了。”司机突然说。
车子停了下来,不远处就是龚甜家的旧公寓楼。
龚甜下了车,打开伞朝自家方向走去,地上是一个又一个水洼,她穿的是新球鞋,于是小心翼翼地跨过去,免得泥水沾在上头。
“回来了?”门卫老大爷说。
“是啊,回来拿个棉被。”龚甜回了他一声,然后继续拿着手机打电话,“妈你在家不?又不回来啊……没事,我就是回来拿个棉被……”
收起伞,她进了公寓楼,雨又下了一会,渐渐停了,地上的水洼像一面面小镜子,倒映着天空公寓,其中一个水洼上突然倒映出一只女式球鞋的鞋底,下一秒,鞋底落下,将倒影踩个粉碎。
女士球鞋沾上泥点,朝小区门外走去,手里打横抱着一床被子,走两步喘两声,声音传到门卫老大爷耳里,没多在意,住这层楼的都知道龚甜打小跟个林黛玉似的,提瓶酱油上楼都会气喘吁吁。
但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
门卫老大爷放下手里的报纸,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个女人的背影,穿着龚甜的驼色外套,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老眼昏花,总觉得她个子变高了一些,于是外套下摆短了一截。
“像换了个人穿这身衣服。”这个念头从门卫老大爷脑海里窜过。
不等他细看,女人的身影已经从转弯口消失。
同时消失的,还有龚甜。
龚甜是被饿醒,腹中火烧火燎,她一睁眼,还以为自己瞎了,努力眨巴眨巴了眼睛,才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她挣扎着想起来,但手脚都被反绑,于是又跌回去,背摔在一个硬邦邦的地方,磕碰的感觉像是木板。
这四四方方的感觉……像是棺材。
“呜……”龚甜又惊又惧,她试着呼救,但一个脚步声突然响起。
龚甜止住呼救声,面朝脚步声方向看去,来的是谁?绑架她的人,还是可以求救的人?
那声音就停在她脑袋边,很久没再响起。
就在龚甜忍不住想要呜呜试探的时候,一个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龚妈换下来的旧手机。
今天拿棉被的时候,顺手从家里柜子里的拿的,上手的一瞬间,《扭蛋男友》就叮的一声完成下载,出现在手机桌面上,看着那个熟悉的图标,龚甜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把新号码发给几个常来往的朋友,龚甜收拾东西出门,哪知道门一打开,就被人偷袭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只看见一身长大衣,口罩墨镜……是刚刚一起坐车的女人。
她是谁?为什么要绑架她?
就在龚甜思索的时候,手机铃声又响了两下,就被人挂断了。
“是林北望。”女人编辑着短信,以龚甜的语气给对面报了个平安,然后放下手机笑道,“你一夜未归,只有两个人给你打电话……你的社交圈真小啊。”
似曾相识的话语,让龚甜一下子忘记呼吸。
“你说……”对方似乎慢慢蹲了下来,于是声音也慢慢落下来,“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失踪了,过多久才会有人发现,有多少人会在意?”
从顾少卿嘴里说过的话,换了个时间,换了个地点,换了个人,又重新出现在龚甜耳边。
“……薛梦吟。”龚甜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你跟顾少卿到底什么关系?”
第五十八章 柜子外的人
“我是他的什么呢?”薛梦吟幽幽道,“我希望我是他的爱人,情人,宠物,可到头来我什么都不是。”
她叹了口气,说:“龚甜,你每次跟他说话的时候,我都在……我透过柜子看着你们。”
咕咕咕……
啾啾啾……
嘀嘀嘀……
鸟房里挂满各种鸟笼,鸟雀的叽叽喳喳声掩盖了她的呼吸声。
薛梦吟就像一只见不得光的鸟一样,蜷坐在柜子里,透过柜门的缝隙往外看,看着柜子外头那一男一女。
顾少卿:“薛梦吟来过了。”
龚甜:“她来干嘛?”
“来求我。”顾少卿微微一笑,“她最近的情况不是很好,你曝光的那两个视频,造成的影响很坏,剧组那边考虑换掉她。”
阳光披在他们身上,却照不进阴暗的柜子里,薛梦吟双手捂着嘴,听见自己呼吸发颤,一种无力感从她的脚底发芽,一路长到她心里。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外头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主宰她的命运。
“现在她求我给导演打个电话,只要能保住她女一的位置,要她做什么都行。”顾少卿嘴里问着龚甜,眼角余光却瞥向柜子,“你希望我怎么做?”
吱呀一声,听声音,像是薛梦吟侧身往她棺材上一坐,压得木头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你不知道,因为你那三言两语,事后我付出了多大代价。”薛梦吟坐在她上方笑道,“你走了以后,顾少卿朝我招了招手,我甚至不敢从柜子里走出来……我是爬着出来的,跟他养的狗一样,爬到他身边,低头去吃他手心里的鸟食。”
鸟食?
龚甜想起了那间挂满各式各样鸟笼的房间,以及笼子里的金丝雀,百灵,画眉……谁能料到在她身边的柜子里,跟锁鸟儿似的,锁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正透过柜子门的缝隙窥视着自己。
“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大家都是人,你站着就能得到的东西,为什么我跪着都得不到。”薛梦吟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叹气道,“是因为我不够好看吧……”
“再好看,也是假的。”龚甜冷笑道,“拿别人的命换来的脸,你自己照镜子的事后不会做噩梦?”
“我宁可做噩梦,也不要顶着一张丑脸见人。”薛梦吟毫无悔意地笑了,“你这种天生长得美的人,怎么能明白我这么多年来受的苦,小时候我只能透过柜子看我喜欢的人,大了,也只能透过柜子看你跟顾少卿……”
那天,她看见顾少卿把自己的整容资料给了龚甜,那种感觉,就像把她衣服剥了,丢到大街上供人参观。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导演制片都不给她开门,她能叩开的唯一一扇门,就是顾少卿家的门,她别无选择,只能来求他,求到一半,龚甜来了,顾少卿无声的抬手指了指柜子,薛梦吟会意地走过去,拉开那面雕着鸟雀花卉的柜门,把自己藏了进去。
“这个圈子吃人不吐骨头,她银行卡上已经没什么钱了。”顾少卿道,“钱的压力,还有事业的压力,让她的整容癖犯了。”
“薛梦吟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走到这一步?”她听见龚甜在外头说,“犯病也该有个犯病的原因,比起突然犯病,我倒倾向于有人对她说了什么……”
顾少卿:“比如?”
“比如……”龚甜顿了顿,看着电视机上仍在放的监控视频,以及视频中还在锲而不舍叩导演门的薛梦吟,“你一直靠脸吃饭,又没别的才能,但在这个圈子里,脸长得好看的人比比皆是,你要是脸都比不过人,你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