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成褒姒之后——西西苏格【完结+番外】
时间:2024-04-17 14:41:34

  她搭在廊柱上的五指微微曲起,指关骨不知不觉泛了白。
  姒云的无辜与怔然落入她眼中,又似有了全然不同的解释。
  “何时?回京途中还是启程前?是在臣女告知夫人途中会经过别院之前,还是,”许姜的眸光重重一颤,声音倏而喑哑,“早在洛邑时?夫人提起珍珠翡翠白玉羹,提起臣女听不懂的投资……是有意为之还是,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她深吸一口气,不敢相信心下猜测,事实面前,又容不得她不信。
  “夫人身份尊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为何会纡尊降贵,与臣女往来?”
  “许姜!”姒云杏眸圆睁,惊喝出声。
  她素来喜欢许姜的性子,也是因为她明白倾盖如故之意,而今听她如是揣度自己的初心,一时急火攻心,盯着她道:“你当真如此看我?”
  见对方倏地黯下眸光,丹唇紧抿,血色全无,气愤之余,又忍不住心疼,思量片刻,她近前一步,放缓声调,轻道道:“你我亲厚,近几日又日日在一起,若是一早知晓,我如何能瞒得过你?”
  “如何会瞒着我?”
  低语喃喃许久,许姜倏地抬起头,一动不动凝望她许久。
  流云汇聚,晚风乍起,一抹夕光拂过堂下,不知是水光还是旁的什么,姒云错觉许姜眼里若有怆然一闪即逝。
  “夫人陪伴大王日久,深得大王信任。”许姜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喑哑,神态如话平常,徐徐道:“夫人扪心自问,当真不知大宰为人如何,皇父平为人如何?若是知晓,何以不曾直言相告?”
  不等对方回应,她又敛下目光,惨然一笑,似控诉,又似在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为何只说,知慕少艾无过,两情相悦无过?为何只说,世间难得知心人?还教我编那劳什子的银杏花……夫人当真问心无愧,一无所知?”
  秋叶簌簌,晚风如慕。
  许姜的声音散落风中,眨眼消散无踪。
  “我,”姒云喉头一哽,鼻中突然泛酸。道理万千,而今听来全似借口。
  分明余晖脉脉,她却错觉耳畔狂风呼啸,乌云遮天蔽日,压得她喘不上气。
  她当真问心无愧?
  “虢公,又一具!是男子!”
  两相对峙之时,虢公鼓已让人点起火把,汇集后院,砍倒一棵又一棵绿竹,翻挖土地,掘出一具又一具尸骨。
  铁锹吆喝声此起彼伏,回过神时,落入耳中的内容已经是:“五女三男八人,年龄处于十二到十五岁之间。卒年不详,看尸骸模样,大多在半载至三年间……”
  “虢公,找到了!陈公两年前走失的次女陈妫,果真在此!皇父平实在胆大包天!”
  “……”
  新月初升,庭间若有青竹飒飒,晚桂飘香,只刹那又被席卷而至的尸骨和泥土腥臭取代。
  事情的走向如此荒谬,荒谬到姒云分明不曾做错任何事,依旧感同身受许姜的伤痕累累,不知如何面对她。
  若她再谨慎些,早些想到,周王与皇父水火不容,容不下皇父安,自也容不下皇父平。
  若她能早一步提醒许姜,皇父族人或许并非良配,哪怕只一次,许姜聪慧,如何会不明白个中因由?
  “呵……”
  一声冷笑惊破暮色,姒云心一沉,下意识抬起头。
  灯火折进廊下,映入许姜眸间,她似乎在远眺夕照余晖风动竹之景,又似乎神魂出窍,目光不知落在什么地方。
  浮光掠过眼角,若有晶莹一闪而过。
  许姜置若罔闻,觉察出姒云的目光,唇角倏地扬起,笑容愈来愈盛,直至放声大笑,直不起腰。
  院中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抬眸望来。
  “许姜?”姒云声若蚊蚋,不如如何是好。
  “萧然风雪意,可折不可辱。”
  不等姒云靠近,许姜倏地直起身,眼里若有水光,脸上却绽出别样神采,似癫若狂,不同平日。
  “真真好意境!”
  她走出廊下,任他人侧目,任寒风拂面,眼眶渐渐泛红,双拳紧握又松开,身形却一动不动,也不发一言。
  新月跃过院墙,攀上柳梢,洒下满院清辉。
  檐下之人侧身而立,月华拂过她姣好却哀默的面容,在身后落下一道清瘦而颀长的影。
  孤身照只影,那是与“许姜”二字格格不入的清寒与孤寂。
  姒云将此情此景纳入眼中,心头倏忽生出某种没来由的急迫感,着急道:“许……”
  “劳夫人转告大王,”刚要出声,许姜已先一步开口,声音喑哑却冷静,好似与她素无瓜葛,“自今日起,许国与皇父一门再无任何瓜葛,请大王放心。”
  “许姜!”姒云眸光一颤,下意识伸手拉住她衣袂。
  层层叠叠的衣摆绕进沾了夜凉的指间,如流水、同细沙,倏忽而去,不见踪迹。
  几个时辰前与她无话不谈的姑娘,仿如追溯不迭的此间光阴,微微一顿,拂袖而去。
  眼见她的背影融于暗夜,愈行愈远,姒云欲开口挽留,双唇开合数次,如同被人点了哑穴般,发不出一丝声音。
  晚风簌簌,暮云席卷。
  她看见敛袖拱手的齐叔齐伯,絮絮叨叨的虢公,她能看清他们的手势与神情,却听不见周遭声响,心上狂风呼啸,耳畔只剩九字循环往复,萦回不绝。
  ——“夫人,你当真问心无愧?”
  姒云,你当真问心无愧?
  自来到此间,那些她欣赏的,与她有过来往的姑娘们,皇父婉、许姜……只是与她亲厚些而已,她们何错之有?
  因为与她结交而被利用,周王心思周密,以人谋局时,可曾想过,利用她们,或许也会伤害她?可曾因为顾念她的感受,有过片刻迟疑?
  利用皇父婉时,她与周王相识不久,或许谈不上情深义重。
  今日又如何说?
  她以为自南麓围场之后,虽不曾互诉情意,两人已有默契。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莫非依旧只是她一厢情愿?
  还是说,即便有情,朝纲国事在前,情情爱爱于周王实在不值一提?她的悲欢喜乐更不会被放在心上?
  姒云遥看流云来又去,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许久不得开怀。
  此种郁结在她连日奔波,于中秋日抵达周王宫,见到姒洛时到达顶峰。
  “你说什么?子澧传了什么话?”
  中秋午后,姒云抵达褒宫,等不及沐浴更衣,便听姒洛提起子澧已过来传过话。
  “大王不知我今日回来?”
  “知道。”姒洛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攥在手中,不时紧握又松开,低垂着头,像是有些手足无措。
  “夫人,”她抬眸偷觑姒云,小声道,“只是今日是桂月十五,依照旧例,大王会在中宫过夜。”
  姒云眸光一颤,内里好不容易梳理起的秩序,因着过夜两字,好似心弦被不知琴的稚子随意拨弄了几下,倏地一片混乱。
  她想起熹微晨光里的南麓王帐,周王旁若无人拥着她,眼里噙着明晃晃的笑意:“中秋节前可能回宫?”
  彼时的那句话,是在关切她的行程,还是在忖度别庄之事?是希望她能赶在中秋之前回宫,还是生怕她太早回来?
  原来只她一人当了真。
  “夫人,”见她失神,姒洛眼里浮出担忧,“那琴,还取来吗?”
  “琴?”姒云眨眨眼。
  下车时念着今日中秋佳节,若是能月下抚琴,听风赏月,想来也是美事一桩。
  此刻再看,原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姒云于愈发昏晦的目色里低垂下眼帘,轻摇摇头道:“不必管我,你几人自去赏灯,替我拿几壶桂花酿来便是。”
  “夫人,”姒洛上前一步,不放心道,“不若与我几人一道去赏灯?”
  “无妨。”姒云摇摇头,若无其事道,“若我去了,旁人如何能自在?放心去便是,我本就喜欢一人独处,旁人或许不知,你总归知我性子。”
  “那,”姒洛切切叮咛,“我去小厨房拿些点心来,夫人切不能只吃酒,不吃点心,酒多伤身……”
  “怎么如此啰嗦?”姒云佯怒,瞪她一眼,眼里又漫出笑意,“有劳洛姐姐惦念。且快些走,再不出发,木兰几人该等急了!若有多的灯,替我也放一盏。”
  “好!”见她神色好转,姒洛神情舒展,颔首道,“夫人想替何人祈福?”
  姒云望向倏而高升的中秋月,心口倏地一揪。
  中秋佳节日,天涯共此时,她远在异世的父母亲人而今是何模样?
  “系统,一直忘了问你,这边和现世的时间流速怎样转换?”
  「……」
  自姒云认识「奸妃不奸」以来,它的反应总是迅速、灵敏,符合人类对高等文明的一切想象。
  从没有哪次像今夜这般,直至圆月高升,直至姒洛放下桂花酿和小食,和木兰几人结伴而去,姒云才从簌簌的晚风里听见它满是为难的回答。
  「虽然身处不同的朝代和位面,可你们处在同一颗蓝色星球上,时间流速……相同。」
  作者有话说: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顾夐《诉衷情》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张先《千秋岁》
第58章 芙蓉帐暖
  “爸,古琴学了十几年,要是不修民乐专业,是不是浪费了?”
  “这有什么浪费的?本来就是看你喜欢,也不指望你靠它谋生。”
  “你和我妈都是商学院教授,要是我不报考商学院,你们会不会生气?”
  “哈哈哈……子琪,你听听你女儿说的什么话?”
  “还不是被你宠的!”姒云妈妈自书桌前抬起头,佯怒瞪他一眼。
  “小云,你对爸妈是有什么误会?”父亲搭着她的肩放声大笑,“我们的宝贝女儿,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过什么样的人生都可以。尽管去尝试,爸妈永远在你身后……”
  “……”
  昔日笑谈言犹在耳,眨眼物是人已非。
  遥处欢声笑语,灯火如昼,近处梧桐簌簌,孤灯自摇曳。
  左右无人,姒云乐得清闲,在庭中支起一张小茶几,独坐廊下赏月。三杯两盏之后,觉的枯坐廊下无甚意趣,又爬上窗台,一手扶着窗框,一手执起桂花酿,举盏空对月。
  满庭梧桐月明中。
  只睁左眼,圆月在树外,只睁右眼,明月在冠中。若有浮云遮望眼,左眼右眼皆不见。
  ——如同茫茫无垠世间路,窥不见来路,望不见归途。
  “明月几时有……”
  姒洛、皇父婉、许姜、姬风……一张张面容浮过眼前,姒云眼里倏忽泛起潋滟,杯盏不停,两壶桂花酿很快见了底。
  “把酒问青天……”
  还有她不敢想,也不能想的周天子,总是自作主张不请自来,先是褒宫,再是她心上。
  何时动的心?
  岚水村还是洛邑?还是更早之前……百花烂漫三月春,琴丝袅袅梧桐月,知道她在晋宫受了委屈,他在某个月华满地的夜晚,踩碎潋滟,信步闲庭而来。
  正如眼前。
  眼前?薄雾氤氲的院墙边,竹影随风动,身披月华施施然而来之人,不是周王,还能是谁?
  姒云下意识甩甩头,揉揉迷蒙的双眼,而后瞪得更圆。
  同样的溶溶月夜,同样的竹影依依,同样的月白色身影……是幻觉?
  “大王?”姒云试探着开口。
  影子停下脚步,眼里恍若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动不动看着他,不紧不慢,从容如初。
  果真是幻觉。
  姒云轻哧一声,自嘲般扁扁嘴,再想去拿酒盏时,不曾敛起的衣袂拂过窗台,三两个空酒瓶滚落窗下,哐啷啷一阵响,瓷片霎时碎了一地,月华一照,漾起满地潋滟。
  连酒盏都与她作对!
  姒云瞪着满地浮光掠影的桂花酿,酒意突然上头。
  凭什么!
  她跳下窗台,双手环抱住胸前,瞪着院中那道好整以暇的幻影,口中碎碎念:“妖妃?谁家妖妃如此窝囊?现世里尚且能随心所欲,到了这儿,什么都要看人脸色,看你脸色,还要被利用……”
  像是为听清她口中咕哝何事,幻影倏地靠近,脑袋一歪,澄澈的凤眸里霎时只剩她一人。
  姒云的心不争气地一颤。
  “你可知,皇父平之于许姜,等同于你之于我?”
  明知庭间是幻影,也不知是桂花酿后劲太足,还是月影婆娑惹人醉,姒云心头倏忽生出几丝委屈,对着心上容颜,眸光忽闪,口中喃喃:“可曾想过,伤害她,或许也会伤害我?可曾因为我,迟疑过片刻?可曾……”
  见她黯然垂下目光,影子身形微顿,正要伸出手,姒云陡然抬眸。
  “呵。”
  她轻笑一声,脸上神情不同以往,两眼下弯,眼里颤动着比微醺时更湛亮的妩媚,倏地上前半步,双手搭在他肩上,水光潋滟的丹唇愈凑愈近,身子寸寸前倾,直至枕在他肩上。
  “大王可知妖妃是何模样?”
  拂过耳畔的吐息漾着撩拨人心的桂花香,怀中人身子滚烫,连一不小心蹭过他耳廓的指腹都似带着灼人热意,偏还不肯安分,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喃喃开口:“坐实妖妃之名,又如何?”
  “……”
  晚风簌簌,月桂飘香。
  不知是梦是醒,风里掠过熟悉的宁神香,姒云放心闭上双眼,一时又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喝得太多了些,若不然,何以清风明月如故,幻影前一刻还僵硬如枯木,下一刻好似突然蹲了下来。
  脚下陡然一空,她被人打横起来,一颤一摇,仿若置身柔软无比的棉絮中。
  晕晕乎乎,朦朦胧胧,眼前物事好不容易停止摇晃,耳畔风声渐歇,她下意识攥了攥身下的物事,撑开沉重的眼皮,一眨,又一眨。
  不是错觉,她的确躺在松软又柔和的衾被上。
  是她自己的床榻?她是怎么回来的?
  脑中念头没能成形,床幔徐徐落下,帘外烛火轻摇曳,那道模糊却亲切的幻影倏忽凑近,占据她脑海的面容陡然放大在眼前,周王的气息霎时铺天盖地。
  西窗没能关严,两片梧桐叶你追我赶,掠过窗台,透过缝隙,潜入浮光掠影,停留在床边。
  炉中线香已经燃尽,更深夜漏残,梅兰纹绣的床幔上依稀透出两道几近重合的人影,随烛影摇曳时起时落,时上时下,如春风拂过江南岸,百花刹那舒展,落下满地旖旎与缠绵。
  烛晖撩人的床幔里,颦眉骤而拧起,眼睫微微一颤,姒云攥着被褥的手倏地用力。一滴香汗滚落,她的眼里若有迷茫,波光流转的眸子定定望着咫尺之间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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