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其中另有牵扯,但无论如何,吕娥确实颇有为官天资。
萧何突然道:“真是幸亏听从仙使指点,出门在咸阳城里多逛了逛。”
曹参闻言,看向曾掩盖锋芒,谢绝监御史进言的好友兼上官。
他察觉到了对方的态度转变,更甚至是阵营转换。
曹参附言:“确实,否则又怎会见到这样一个咸阳呢?”
既入咸阳,必要转换阵营,能够心甘情愿,岂不最好?
……
仙使邈一言降二相,方有秦之萧吕二相国,辅秦圆载①。
――摘自《秦书》
(周邈:嗯?什么?谁?
诶?萧何、吕雉和曹参归服了?)
……
萧吕曹二人,入咸阳的第二日。
除去两餐进食,大半日都城中游逛,愈发加深了对咸阳的认识。
这一天之中,二人屡受冲击,以至于都没有想起去寻好友刘季。
等到黄昏时回到宅邸,萧何方才想起这一回事。
与曹参说道:“刘季在博士部供职,白天定然没有闲暇,会友叙谈。”
曹参点头赞同:“夜晚又要宵禁,也不便去寻他。”
“只能再寻合适的时候了。”
“只能如此了。”
萧曹二人愉快地达成了一致决定。
从早到晚一整天,都没等到好友来寻的刘季,不由心里骂娘:
且听乃公说,博士部那些个菜鸡,一泡尿就淋得个个成了落汤鸡,治服他们毫无难度!
因此乃公忙,但也没那么忙。
若非确定是仙使顺道带走两人,乃公都要去内史衙门报案。
再满大街寻人,寻找乃公那丢失的两位友人了!
#谁没有一个总想当阿父的糟心好友呢?#
又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鸡鸣初时,二人各自都早早起床打整收拾,用过朝食,便坐等里门大开。
昨
天好些个热情的咸阳黔首告诉他们,按惯例,今天早上会有仙使赐福暨动工典礼。
要早些出门,才能抢到一个好位置。
基于对仙使施展神通,以及仙踪异象的浓烈好奇,二人一致决定去观礼。
于是二人相约早起,要做那第一批到达章台街高台下的观礼者。
然后找个视野绝佳的好位置,就可以就近观看仙使赐福的仙踪异象了。
里门大开时,二人确是及时出门了的。
但二人最终并未抢到高台下的绝佳观礼位置。
因为他们根本跑不赢如饿虎出笼的咸阳黔首!
跑不赢,根本跑不赢!
抢不过,真的抢不过!
最终还是占了住得近的便宜,到底抢到了章台街前部的位置。
二人挤在人群中,挨肩擦背,摩肩接踵,努力站稳脚跟。
注意别被挤出去了,一旦被挤出去,肯定就回不来了。
到时就会像那一群项家人一样,被卫兵驱赶到后面去。
机缘巧合,萧吕曹二人看见了项梁、项伯、项庄和项藉叔侄一干项家人。
看上去是因为来得晚了,又自恃贵族身份,习以为常地要去挤占前排位置。
结果就被卫兵制止并驱赶了。
吕娥讥道:“高高在上惯了,入了咸阳竟也不改旧习。”
萧何则庆幸地笑道:“幸好有卫兵拉线分割区域,观礼者只能依次站位。”
不然,不仅会有像项家人这种恃强抢占位置的。
挤在一起一旦出现摔倒踩踏,那也不堪设想。
恰在此时,少年项藉看见了满脸笑容的萧何。
对着这边就叫嚣道:“你笑什么笑!小人得志!”
项藉少年心性,自尊敏感。
见入城时狭路相逢,又居于劣势的人,眼下却在人群中笑话他们,当即大怒!
吕娥:“项家小郎君真是……”
曹参接上:“真是一根直肠从嗓子眼儿通到腚眼儿。”
萧何:“……”
罢了,先前敬伯职在狱掾,常年与囚犯刑徒相对,难免学了些辛辣秽语。
插队被驱
赶的项家人只是小插曲。
插曲过后,二人继续和数十万咸阳黔首一起,安静等候仙使登。
……
日出之时,金光赫赫。
云雾尽销,照满乾坤。
二人陷于天生高大的秦人包围之中,身量体长不占优势。
但仙使出场之时,脚踏二丈钢铁神兽之肩,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他们只需一个抬头,就能一眼看见了。
此次出场神兽并非传言的八尊,而是六尊。
一尊为仙使坐骑,余下五尊呈环抱簇拥之势,护卫而来。
每一尊神兽皆本相各异,肤泽冰冷,狰狞强大不似活物。
如此远的距离,二人并不能清楚看见仙使面容。
但二人之前与仙使有过一面之缘,可以把记忆中的那张脸,安放于那道驭使神兽的凛然之躯上……
“……”
吕娥:总感觉那张热情明媚的精致嫩脸,与当下仙逸悲悯的仙使威仪,不太搭。
萧何也在思索:大秦‘数以六为纪’,仙使驭使六尊神兽,六这个数目是否冒犯始皇帝?
唯独曹参,大约体内武魂被强大冰冷的钢铁神兽激发,目不转睛地看着从宫门处滑行而至的仙使和神兽。
眼神灼灼,狂热亢奋!
在二人猝不及防间,陡然而起高呼声,震耳欲聋!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狂热高呼如山崩地裂之声,声浪层层打来,击打得胸中心脏都不由随之震颤!
萧何感受自身,才发现心颤并非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脏器反应,耳中也被震得嗡嗡鸣响。
咸阳黔首的极致狂热,是二人未曾预想到的程度。
但在目睹过不似凡尘造物的钢铁神兽之后,他们虽不曾陷入同样的狂热之中,却也已能够理解咸阳黔首。
在之后的一刻钟内,二人的耳边再不曾安静过。
犹如置身海湾,声声高呼如惊涛之声,一浪一浪拍打在耳边!
吕娥侧头,欲同萧何诉说耳鸣困扰,竟发现二人中的曹敬伯已经完全融入咸阳黔首中,正引颈高呼: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何与吕娥目光相遇,以唇语无声回答:敬伯说,能缓解耳鸣。
点点耳朵,指指曹参。
吕娥懂了,当即也引颈高呼:“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何:“……”
吕娥喊了几句,满目欣喜回看萧何:真的有用,耳朵舒服多了。
人群中的女娘笑得张扬灿烂,指指嘴巴,指指耳朵,最后竖起大拇指!
当人陷于数万高呼的人群中时,一切忧愁喜乐私情,都会被挤回心底深处去。
无可抵挡地受到狂热的感染。
萧何左右看看,两个同伴都在引颈高呼,于是也小声地喊了一句:“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发现无人注目,而且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于是提高音量:“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声又一声,声声高涨。
最终完美汇入整齐划一的高呼声中。
越喊越畅快,越喊越轻松,胸中沉郁尽去。
萧何陡然明悟,为何咸阳黔首会如此狂热。
对仙使的虔诚信仰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可以借此释放宣泄情绪,喊上一场能畅快淋漓。
仙使赐福,是为生计和未来奔忙的普通黔首们,为数不多可以不管不顾、放肆高呼的场合。
高呼嘶喊之中,高台上出现礼官的身影,高呼渐消及至安静。
接着礼官唱词。
半刻钟过去,冗长乏味的吟唱结束。
礼官退隐,仙使登临高台,出现在二人眼中。
面容隐约不清愈添神秘的仙使,不曾言语。
便见手臂微抬,指尖在虚空中轻盈叩点……
“叮~”
一轮圆月骤然降临高台!
莹白月辉洒落人间,与初生太阳的赫赫金光交相辉映。
白昼升明月,青空共日辉。
仙踪异象,显灵人间!
萧吕曹二人震惊当场。
他们料想仙使有非凡神通,但不曾设想过此般天地异象!
不等二人多想……
“哗啦啦!
”
“哗啦啦!”
似天河之水倾倒人间的声音传来,循声移目看去,又见一道浅黄瀑布垂落!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等萧何辨清那道浅黄瀑布为何物时,数万黔首再次高呼。
只是萧吕曹二人都没再加入其中,皆是呈现出瞠目结舌的愣怔神态。
就在此时,消失的圆月再度升起,叮铃仙音再传人间。
接着是数百近千的桃红色布包,从月盘中诞生,坠落!
――应当就是传言中仙使赐下的工装了,这一次是桃红赤衣。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恰逢其时,圆月二度升起,叮铃之音又响。
数百近千匹裹着月辉的仙缎,自月盘诞生,坠落高台。
――这应当就是仙使赐予役夫的住宿补贴了。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至此二次赐福结束。
高台上的仙使,朝台下黔首挥一挥衣袖,再看已转身渺无踪迹
让人恍惚间,好似看见了仙使乘风而去……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至此,今日的赐福暨开工典礼便结束了。
二人耳边是久不止歇的高呼千岁之声,是为欢送仙使。
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不见消减的震惊。
陷于数万人群中,一时相对无言。
昨日在咸阳城中游逛一天,入睡前回想时,曾不由暗叹:真是令人震惊。
但相比今早,昨日所受冲击震撼,远不及当下万分之一!
吕娥置身茫茫人群,近乎迷失其中,不禁恍惚: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顿生不似在人间之感。
第31章 萧何、吕雉、曹参,这次是彻底地截胡成功了!
仙使的马车已经消失在章台宫大门内。
章台街上的人潮却不见退去。
三人呆立人潮之中,一时不知所往何处。
街头高台之下,七百黔首并二百刑徒共计九百役夫,换上了独属他们这一批的桃红工装。
高台两边分列的六只钢铁神兽,听令而动,分成三队,飞速神行前往南北两方。
章台街上的人潮,亦随即分流三股,各自涌向某一支神兽队伍消失的方向。
身旁黔首见三人不动,好奇道:“你们不去围观神兽做工吗?”
萧何神情仍余恍惚,笑答道:“稍后尚有急事待办,便不去了。况且预估有二十日工期,来日择期再去……”也行。
“哦哦!”
这名黔首也就随口一问,他还赶着去围观后续热闹呢,哪有耐心听萧何絮叨缘由。
敷衍一声,前面畅通些后,追着往北的一股人流就跑走了!
萧何渐渐回神,想起今早的经历,叹道:“仙使赐福之日,也是咸阳黔首的狂欢节庆了。”
吕娥表示赞同:“两旬逢一日欢庆,做咸阳黔首也不算赖。”
“这是在仙使降凡之后,此前也不过是无休无止的耕战苟生而已。”
曹参这话辛辣,萧何和吕娥为之侧目。
身边人潮分流退去,三人终于得以顺街而上,来到高台之下。
仙使和群臣,神兽与役夫们,先后都已各自散去。
台下唯余原地看守的两队卫兵,站岗巡逻,以及几个善后的下吏,正登记分装工餐口粮和仙缎住宿补贴。
卫兵见三人往高台下靠近,霎时目光如炬,已然进入警戒。
三人见此,停在三丈之外。
这个距离,已经足以让三人辨清,方才淋坠而下的浅黄瀑布之中,究竟是何物。
定睛细看,组成那一道浅黄瀑布淋坠而下的,乃是粒粒饱满的豆子!
三丈的距离,萧何鼻尖好似已经闻到了独属上品豆子的豆腥清香。
吕娥和曹参尚在惊叹无愧是仙使赐下的仙豆,果非凡品!
萧何却带上了两分焦急,问道:“这仙豆颗颗饱满,粒
粒无伤,又比大秦豆子更大粒,可否用来试着做豆种?”
“将仙使赐下仙豆,用作豆种播种,若能在大秦的土壤中开花结豆,再得丰收,岂非也是仙使造福大秦黔首?且这份福德源远绵长。”
几员下吏之中,一位穿着普通粗布衣裳,简朴老农一般的老者,闻听此言。
倏地看向萧何:“尔姓甚名谁?就职何处?”
萧何神态不焦不躁,揖礼道:“某乃萧何,曾就职泗水郡沛县主吏掾。”
老者目光赞赏:“尔仅此一眼,就悟出将仙豆做种之举。足可知尔重民食、体民苦,颇有耕种天资。可要来我治粟内史供职?”
萧何细品语意,猜出这位混迹下吏群中,简朴如老农般亲力亲为的老者,正是治粟内史之人,且还是两丞之一。
再次揖礼道:“谢上卿赏识。”
治粟内史位列九卿,理当称其上卿。
既然老者乃治粟内史丞,想来这些黄豆子不会被烹煮成豆羹或豆饭了。
“萧何眼下……”
就在萧何措辞谢绝缘由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某这位好友萧何,可是陛下亲自下旨征调入咸阳的贤才!岂是你看上了就能招揽去的?”
果不其然,一道熟悉的不羁身影出现,晃晃荡荡地走近。
“萧何,曹敬伯!你们二人可叫我好想!”
来人正是萧曹二人的好友刘季。
萧何和曹参同刘季打了招呼。
老者也正是治粟内史右丞,看到来人是刘季,神情似喜似厌复杂难言。
“既是陛下征调入咸阳的贤才,吾且等一等就是。”
“治粟内史衙门是什么好去处?萧何当然是要和我一样入博士部做博士的,等什么等!”
刘季轻浮的神态,让生性朴实的治粟内史右丞每次都看得牙疼!
“刘老三!治粟内史掌大秦谷食钱货,管大秦田租及钱物收支,九卿之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