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视线从全封闭的暗灰色钢铁墙壁上匆匆掠过，转向另一边。四人的钢架上下床，毛巾搭在一边，床脚抵着一处小小的厕所。
容栀转向另一边，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黑色的栅栏。
“……淦。”
容栀吐了口气，翻了个身，躺在地上，无神的双眼看向暗灰色的纯钢天花板。
她早该想到的。
这里是监狱。
作为一名出逃的最高级别重罪犯，她曾经以纯意识形态被收押。她的意识编码中，本来就被编进了黑暗时代的重罪监狱的指令。
如今跑到联邦时代，虽然在黑暗时代的一千年后，但显然，监狱的设置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于是，容栀从时空乱流中搏命一跃——
又把自己跃回了主脑的监狱。
“这里是主脑之星的监狱。”江韵说，“主脑之星是中空的结构，我们现在，应该在就在星球的中心。”
容栀眉毛微抬。
“我作为人类联邦对抗主脑的人形炸弹，早就背熟了主脑之星的地形。”江韵又说。
到了自己的时代，江韵的意识变得流畅起来。他终于成功地学会了操纵部分数据，从电脑中费力地发出合成机械音。
只是，他试着挣脱数据的枷锁，但始终不得其法。
容栀当年是怎么办到的？
只能说，不愧是11X。
容栀打量四周。
监狱中有三个人生活的痕迹，但此刻都不在。容栀从栅栏中看向两边，密密麻麻的监牢在昏暗中绵延向远方。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犯人们结束了放风，在机械人的看护下，乱哄哄地回到了牢房。
容栀坐在角落的阴影中，抓紧了背包。
她抬起一双眼，在黑暗中，双眼冷而亮。
监房的门开了，两男一女走了进来。机械人的双目一扫，走向下一个监房。
“他妈的联邦又在搞清洗运动。”一名高大遒劲的男人抓着自己的毛巾，“今天这里揭发，明天那里揭发——11X死了一千年，死了以后还不消停。”
“别放狗屁。”女人嗤笑一声，“林老三，谁不知道你的老底？你是因为强奸幼女才被发配到正面战场上，装什么忧国忧民？”
林老三一脚踢在钢架上：“操你妈，嘴给你撕烂。”
女人一个耳光劈下去：“嘴里不干不净比比什么呢？”
“别吵了！”另一个人厉声制止，“到时候又要去禁闭室受罚！”
女人直接一耳光劈在劝架这人的脸上：“闭嘴吧，小政治犯，是最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是你的祖辈把11X送给主脑，我们今天何至于在这？”
小政治犯被女人一耳光劈得踉跄两步，监牢就只有那么点大，撞在了林老三的身上，林老三飞起一脚，把他踹得撞在钢架上！
下一秒，小政治犯就满嘴是血，吐出两颗牙。
他还是个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国字脸，皮肤小麦色，身形孱弱，眼神隐忍冷厉。他扶着架子喘息了一会，才慢慢直起身。
抬头。
对上一双陌生的眼睛。
第291章 小政治犯
少年端方压抑的脸一怔。
见自己被发现，容栀暴起，化掌为刀，斜斜劈在小政治犯的颈侧，只一下，他就软软地晕了过去。
容栀瞥见他小麦色的面容，心下悚然一惊。
这个眉眼，好像……！
来不及多想，容栀生生收回了把他轮出去的手，露出个破绽，大腿被林老三重重一脚踹上，先前子弹造成的旧伤崩裂，血顺着大腿流下来。容栀回身就是一掌，和林老三在狭窄的监牢中你来我往地过了几招后，被林老三一把掐住脖子。
“小娘皮。”高大男人狞笑，“新来的？懂不懂规矩？”
“什么规矩。”容栀冷静地问。
她被高大男人抓着脖颈提在半空中，手向后垂落。
面容冷静，毫不畏惧。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平静的看着男人，又凶又冷。
这里是星际关押最高级别重罪犯的监牢，每个犯人入监都需要搜干净随身物品。高大男人不疑有他，淫邪的目光贴着容栀的脸转了一圈，才露出垂涎之情：
“好样貌，陪大哥玩一玩。”
说着，另一只手就要往她的胸部抓。
一旁的女人默不作声地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这里是弱肉强食的监狱。
容栀的脸已经因为窒息而涨红，伸手格挡：“你奸淫幼女？”
林老三一怔，随后哈哈大笑：“小姑娘，你逞什么正义呢？”
说着，他伸手摸了一把她粉霏霏的脸，“政治犯吧小丫头？又是那群狗东西的后人？”
“既然你是那群狗东西的后人，你也是个卑贱的东西。”他狞笑，“来把大哥伺候好了，也算是替你的先祖赔罪了。”
说着，把容栀往起一提，就往架子床上面拖。
上铺的女人见惯不怪的样子，不再关注林老三那边，支起小镜子开始梳头。
听着身后的动静，她还好言提醒了一句：
“别玩坏了，你都玩死好几个政治犯小姑娘了。”
“再杀人，我们又要被你连累关禁闭。”
身后有什么沉闷的一声坠地，她眉头动了动，懒得回头看。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渐渐的，觉察出几丝不对。
当啷一声，是女人手中梳子掉下的声音。她难以置信地回头，看见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林老三，这会已经躺在地上多时，他的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在一边。
一声尖叫还没窜出喉咙，就被少女清瘦的手掐住了脖子！
“住嘴。”女人对上了少女黑沉沉的眼，少女的嘴一张一合，“不然我杀了你。”
女人也不是什么小白花，能被关进这间监狱的，除了政治犯，有几个善良人？
女人嘴上应承，趁着少女不备，伸手一掏，就要偷袭。谁知容栀早有准备，几乎本能地闪避，从钢架上灵活地跳下，抓起手边的东西，死命地砸在女人的头上！
女人直接被砸懵了，趁着她头晕的瞬间，容栀高高跃起，一拳把女人的头打向后方的钢壁！
女人晕了。
容栀这才喘息几下，大腿上的痛意席卷上来，她一摸，满手的血。
“谁在闹事？”远处，机械人似乎察觉到动静，转动着自己的轮子，向这边辘辘而来。
坏了。
容栀心一沉。
她咬住下唇，抓起林老三的尸体就往床架后面拖，旁边伸出一双手，沉默地帮着把尸体拽了过去。
是那小政治犯。
耳中听见机械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容栀来不及思忖，急匆匆地扒掉林老三的囚服，套在了自己身上。小政治犯把晕倒的女人摆在床上，盖上了被子。
就在机械人到达监房的同时，两个人齐齐跳上床铺。
机械人从监狱外面慢慢经过，视线缓缓扫过房间里的人。容栀垂下头。
“林老三。”机械声音说。
容栀绷紧住自己的肌肉，低声说：“是。”
“监牢中不许打架斗殴。”机械人警告。
容栀一怔。
这是……
“你是新来的？”小政治犯突然低声问。
“被关进重罪监狱的人，身体里都被下了罪犯标识，烙在意识中，永不脱落。”小政治犯看着她，“机械人只认烙印。”
“我看你的身手，不是政治犯。”
“政治犯？”容栀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猜想。她看着少年的面容。
眉宇间依稀熟悉。
“你不知道政治犯？”小政治犯反而迟疑了一下，“你……是进来很久了吗？”
是啊，进来很久了。
容栀想了想，说：“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很多很多年。”她想了想，又补充，“我是被人背叛，被主脑捕获，投进来的。”
小政治犯见过她的身手，顿时肃然起敬。
“羞愧。”他低声说，“政治犯就是……”
他咽了下口水。
“你知道当年的人类起义军领袖，11X吗？”
容栀听到了久违的名字。睁大了双眼。
“你可能进来太久了，不知道现在的形式。”小政治犯垂下眼，“现在，人类联邦在清算当年把11X交给主脑的那群人，他们的子孙后代，就是政治犯。送到正面战场，作为先驱部队，顶住主脑的炮火，来替自己的高祖赎罪。”
小政治犯简单地给容栀科普了一下几次政治运动和检举揭发运动。
容栀猜了一些，却怎么都没猜到这样荒诞的罪。时隔一千年，这算什么？
“为什么要清算？”容栀脱口而出，“霍副帅当年虽然军中叛乱、献出了11X，可他紧接着就为了掩护百姓儿童死在了战火中！霍副帅手下的那群人，那群人……在那场掩护中，不是死光了吗？”
“他确实对不起11X，但是他并未对不起人类！而且，就算是他的错……关后人什么事？”
小政治犯熟练地回答：“因为……他们是背叛者，是主脑的走狗。我是他们的后人……我的体内流着叛徒和走狗的血。”
容栀有些震惊。
她不会原谅背叛自己的人，但这也并不代表，她会全面否定那些人的功绩。
他们只是面临了“救一个人还是救一群人”的选择。
在他们分道扬镳之前，他们曾经是一代人类捍卫者，在绞肉机一样消耗整整一代年轻人的战场中幸存，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
他们的斗争，是为了让后人，让孩子们，过上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可如今，这算什么？流血牺牲的意义，又在哪里？
小政治犯疑惑出声。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为了掩护妇女儿童而死？他们出卖11X后，就消失了。”
消失了？
他们的阵亡，就被定义为消失吗？
怎么可能！他们的阵亡，在一千年前，整个人类存在的星系都知道，他们的战争记事与死亡名录，是真真切切地存在于军事档案中的！
可现在是一千年后。
是谁，篡改了历史？
是谁……用11X做筏子，挑起人类内部的斗争？
容栀苦笑一声。
没想到，自己活着的时候绕不开魑魅魍魉，死后一千年，竟然还要被拖进这些尔虞我诈中！
容栀看着少年熟悉的眉眼，终于犹豫着问：
“你……是霍副帅的什么人？”
少年眼中的疑惑不似作伪。
“霍副帅……是谁？”
“历史上，没有这个人。”
第292章 越狱
容栀突然有些疲惫。
被人类起义军背叛一直是11X挥之不去的心病。曾经并肩作战的霍副帅，因为主脑的胁迫，背叛了自己，把自己绑起来献给主脑。
她不可能原谅他。
但这不代表，他们一起为之奋斗过的目标是假的，也不代表，她能接受自己的战友，就这样，直接消失在历史的尘烟之中。
容栀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少年，想了又想，也只是说：“你很像我一个朋友。”
少年的眼中放出希望的光：“是吗？没人敢这么说，别人都骂我狗崽子。”
容栀犹豫地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
按辈分的话，眼前的这位可能是战友的——孙子的孙子？
小政治犯看着眼前的少女满脸长辈的慈爱，心中感觉有点不对劲。
类似于：我把你当大哥，你却想当我爸爸。
小政治犯不动声色地拂开容栀的手，反驳：“如果说像，我觉得我比较像11X。”
容栀打量着面前少年小麦色的皮肤，和端方的国字脸，沉默了。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刚才晕倒的女人已经醒来，支起半个身子，嘲讽道：“你倒是想得美，就你这张国字脸，还想长得像11X？”
容栀回头看她：“你醒了？”
女人冷笑一声：“托赖，睡了个好觉。”
女人在监狱中生存多年，非常识时务，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就不再挑衅：“你们把林老三的尸体藏哪了？”
容栀指了指另一边。
女人沉默了一下：“你是从下面越狱上来的？”
下面？
莫非下面还有一层？
容栀顿了顿。
小政治犯也转过头来看着容栀。显然，他也这样认为。
女人见容栀面露难色，就识趣地没有再问，只是提出了个请求：“你能从下面跑上来，还不惊动看守……你肯定是个有本事的人。越狱的话，能把我们带上吗？”
容栀问：“你是什么罪进来的？”
女人无谓地扯了一下唇角：“都在这里了，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有。”容栀说。
“有意义。”她执拗地重复。
女人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正义者。”她拉长了声音，讥讽道。
容栀沉默。
女人一拍手，娇笑：“他们都自诩为11X的主义追随者，我看你才是真的崇拜11X……你这种坚持正义的冤大头，和11X真的很像。”
冤大头？
容栀没忍住，也自嘲地笑了。
“是，她是个冤大头，但她不后悔。”她说。
女人斜瞥容栀：“你和11X一样，虽然冤大头，但是真诚，不搞那些表面正义背后龌龊的手段。”
容栀的面上窜起诡异的红：“那……谢谢了。”
不过她还是追问：“你是什么罪？”
女人这才说：“我是叛国罪进来的。”
容栀看向小政治犯，小政治犯微微点头。
“叛国罪？”容栀多问了一句，“你……”
“我发表了不符合主脑核心价值观的言论。”女人无所谓地笑笑，“进来很多年了。这片监狱，我很熟。”
“林老三奸淫幼女，判了三年。我是个智脑作家，在小说里搞黄色，判了十年。”
灯“啪”的一声熄灭了。
“睡吧。”女人的声音有些低落，架子声一响，爬上了床。
林老三死不瞑目的双眼凸瞪着天花板，容栀踢了几脚，把尸体踢到床下。
她在黑暗中把黑色书包拖过来，坐在林老三的床位上，刚一拉开包，苍老的头颅就掉在床上。
刚到监狱的时候，情急之下，容栀把曹院士的头塞进了书包。
脱离了时间凝滞的时空乱流，曹院士的头因为缺乏营养液的滋润，已经变得苍白干瘪，无力的老眼耷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