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上一世师傅的结局吗?!望舒眺向琼华妖尊的眼神复杂难明,满是哀痛,而后便是绝不让琼华妖尊再历一次的决绝。
阵法启动光泽亮起的瞬间,望舒想到了之前同行的承桑等无辜者,寻隙探寻,想递消息告知:此间已无生路,无需再阻挡援兵,让他们快逃。
“道友,我们还撑得住!你们切勿分神。”承桑等人见事不妙,趁乱寻了一只贝妖,搭乘在它贝壳上。
承桑服下望舒临行前塞给他的解毒丹,以灵力传音入望舒耳中。
这自然逃不过浩朔的眼睛,他不屑的轻嗤:“还真是感人。”
“像你这种无情无义的妖,自然不懂。”望舒不甘示弱的回。
闻言龙首蓦地呼出一道罡气,冷嘲:“既如此,我就让他们留下与你们同甘共苦好了。”
说罢,一道摆尾,便向贝妖而去。
望舒忙乘云而上,以周身灵力运转玉清诀。哪怕是死,为了青丘,她也必须拉着妖龙陪葬!
浩朔离开阵法的刹那,只觉眼前景色微晃,下一刻他的父亲和兄弟就出现在了他四周。
还是那般令人憎恶的熟悉嘴脸!浩朔的理智顿时崩溃,杀意沸腾,只往幻象而去:
“啧啧,看这爪子,看着皮色,分明是条蛇!哪里有半分我们龙族模样?”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眼中满是不屑。
“孽畜!和你那下贱的母亲一样,天赋低劣,品行败坏!”东荒的虬龙王全然失去了平时的斯文模样,歇斯底里道。
“我是龙!谁敢看不起我?!”浩朔神志溃散,庞大的龙身剧烈的碰撞着本就不牢固的幻境。
望舒经络随之裂开细细的缝,嘴角析出鲜血。她本就受了伤,这幻境维护得实在艰难。
琼华妖尊忙以灵力助她支撑。
两人合力,逐渐引导妖龙回到阵法之中。
但这绝非长久之计。望舒思绪万千,妖龙迟早会清醒,他是这阵法的主人,一旦清醒则想走就走,那一切都功亏一篑。
她绝不能允许此事发生。
——如此只能……
望舒低眸看向因为血液入海,已然泛起猩红的海水。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望舒阖眼运转体内内丹。
而琼华妖尊则悄然变幻着海幻境的位置和场景。
蛟龙入海的刹那,望舒召出曲水流沙,同时借助曲水流沙启动之力,将琼华妖尊远远抛出阵法之外。
琼华妖尊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小徒弟。
“望舒,你不可如此!”琼华妖尊由半空坠落,送完其他人调转回来支援的承桑,忙驭使贝妖接住。
“师傅,青丘就拜托您了。”望舒的声音从空中飘来,似真似幻,听得琼华妖尊泪如雨下,止住步伐,她深知,青丘一旦痛失两元大将,必将被虎视眈眈的周遭各族吞噬殆尽。
那头,曲水流沙已覆盖住了浩朔所在的狭窄海域。望舒一人无力维持幻境,所有灵力全部用在了驱动曲水流沙之上,清醒的浩朔拼命摆动龙躯,想挣脱这牢笼。
幽冥绝杀阵中的枉死魂魄不断从阵眼冒出。岛上的妖兽入不了水,但海中也开始攀爬出被污染的妖兽。望舒以利爪搏杀,但魂魄和妖兽生生不绝。
身上衣物被血液层层浸透,望舒动作未停,寻隙收拢曲水流沙。因为她能驱动曲水流沙的范围有限,故特意挑了海湾的位置。
浩朔感知到空间再度狭小,憋屈得浑身僵硬,从水下出声:“此间戾气不绝,妖兽就会不断产生,你是杀不绝的。你不如放了我,我把幽冥绝杀阵给解开,你自可逃生。”
“就算我死,也不会放你走。”望舒身躯摇摇欲坠,早已分不清头上滴落的是水还是冷汗,但仍屹然山立,动作未有半分停歇。
见此计不成,浩朔眼神顿时愈加阴戾,他本就不擅水,被困水中让他焦躁万分,他勃然翻动着身躯。
在望舒羸弱法力维持下,本就有些不稳的曲水流沙微微一晃。浩朔顿时察觉出了破绽,遂驱动周身妖力,迅猛撞击该处。
望舒咬紧牙关,拼命维持着这脆弱的一线。连妖兽的嘶咬,都没空过多的避让。
一声巨物合并的轰鸣后,天空中积聚的乌云不知何时析开了一条缝,天光洒落。妖兽们旷若发蒙,停下了撕咬的动作。
“是你吗?”望舒强忍住浑身剧痛,抬眸去看。朦胧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道从天而降的身影。
感觉到了望舒这一瞬间的分神,浩朔冲撞地力度陡然加大,望舒再度以内战之力加持,堪堪稳住。
或许是到了绝境,总是盼望着有人来救自己,望舒心中暗嘲:“我这是魔怔了吗?上一世的君昭,并非这一世的。这一世的他,不过是看穿了我是重生的而已。我和他相识仅短短半月,有什么情分让他冒险来救呢?”
没了妖兽袭扰,望舒压力减了大半,收敛心神,全力对付还在曲水流沙中挣扎的浩朔。
兽潮虽退,幽冥绝杀阵未解,枉死魂魄不断乘机撕咬望舒身上的血肉。又有几道魂魄袭来,望舒没空阻止,痛得拧紧一双远山眉。
一炳剑破空而来,击碎魂魄。
是纯钧剑,望舒一眼便认出了此剑。正是这把剑在前世,一剑诛杀端恒、少玄二人,她永远不会忘。
望舒震颤着抬眸:黑发白衣的青年御风而来,眉间一抹朱红印记,神情却依然是一如既往万事皆如云烟的淡漠模样。
——那抹朱红印记,是堕神的标志。
怎么会?!望舒心神俱颤,万般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她明明记得,君昭是在她死时堕魔的……
“别看。”君昭飘然至她身旁,左手捂住她凝视自己的眼睛,右手持剑,剑尖轻扬,无数剑气似飞叶入江,凌厉尽入曲水流沙。
浩朔浑身的龙鳞,在剑气之下不过是甘脂,轻易被划出道道血痕。剑气入体,浩朔痛不堪忍,剧烈翻腾,惨叫不已。
浩朔已死,幽冥绝杀阵没了阵主,自动解开。
君昭抬手收剑,放开望舒。
“所以,这就是你要避开我们行动的原因吗?”望舒眸中染着湿意,翕动睫毛,抬眸看向君昭的额头。
因为君昭没再妄动神力,眉间的堕神标记逐渐淡去。
君昭微不可见的颔首。
——帝尊堕魔,此消息一旦泄露,九荒四海将永无宁日!
望舒想清楚这个问题,便浑身一软,以佩剑勉力支撑。
君昭见状动作一顿,黯然放下欲伸出的手掌。
“需要你替我保密。”君昭语气淡淡。
“好。”经历恶战,又晓秘闻,望舒此时已经不知天南地北,今夕何夕,只本能回应。她甚至恍恍惚惚在想:这算不算帝尊欠了她一次?用这来抵前世的债不知他会不会同意?
看望舒走路脚步虚浮,摇摇晃晃,跟在后面的君昭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望舒忽地一顿,然后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君昭忙冲上前接住,而后御风而去。
*
琼华妖尊坐在贝妖壳上,久等不至,以为已经山穷水尽,没料竟峰回路转。
忙接过君昭手里的望舒,仔细探查她的伤势,发现已经经过治疗,才得空抬眸看向君昭:“你怎么会在此?”她亲耳听到海藻女妖说君昭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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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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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了些独门手段。”君昭的语气平铺直叙,但语焉不详,显然不想多谈。
听上去这术法恐怕有些不入流,能杀妖兽和避开蛟龙耳目多半是侥幸,琼华妖尊自动补充完他未说的后半截。但看在他把望舒带回来的份上,她不打算追问,只盯着海水,神色颇凝重道:“我们得快些走。”
此地大战后的鲜血尽随着地势东流入海,血色磅礴层层浸透海的碧蓝,一时竟分不清这是海水还是血水。其间还夹杂着妖龙的妖力诱惑,不过多久,海底那些喜食血肉的大妖必闻味而来,他们一群伤患,如何抵挡得住?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承桑亦想到了这一层,忙驭使贝妖往远处而去。
*
阳光穿透窗格子,投下斑驳的影子,随着风忽左忽右的晃荡。
房间里实在太过憋闷,不利于调养。一人走到窗角,伸手推开半扇,在这方寸之间,阳光无遮无挡肆意洒落。
薄纱床帘中,望舒微微侧头,避开射来的光线,却牵动了后背的伤口,迷迷瞪瞪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渴。”望舒意识仍然恍惚,只觉得唇上喉咙里都干涩得紧,便哑着声喊。
很快有人靠拢,纳她入怀。一只手轻柔地撑起她的背,另一只手端着茶碗给她喂水。
那人的动作过于温吞,望舒自顾自抓紧递水人的手,咕噜咕噜地喝了个痛快。缓解了喉咙里的干痛,她方后知后觉地发现握着的手掌分外宽大,且骨节分明。
很显然,这只手并非来自女子。
望舒心里咯噔一下,抬眸去看。那人还挂着她给的面具,一想到刚才所饮的茶是这人喂的,她脑中顿时响起轰鸣,随后就是寒风呼啸,其间的昏沉一扫而空。
“怎么是你?”望舒默默地放下抓牢的手,瑟缩着脑袋悄悄挪向别处。
“为何不能是我?”君昭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刚才的温软触感还未尽散,他有些晃神。
望舒有一瞬间的沉默,这算明知故问吗?!
——帝尊亲自伺候,她怕折寿。
“你怎么不说话?是又在心里偷偷骂我吗?”君昭抬眸瞥向钻进被子里快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的女妖,声线微微下压。
“你又能听到了?!”望舒闻言不由得瞪大眼,发出尖锐暴鸣。
“那倒没有。”鼓膜随声震痛,君昭眼都没眨,转身将杯子放在床边的案几上,回身沉吟片刻语气淡淡道,“不过看你这模样,我突然想试试。”
此话一落,望舒整张脸都拧成了苦瓜。
瞬息间就闪过千般想法,万般思绪,但最终悲伤地发现,只要君昭铁了心,没一种有用。
君昭垂眼注视望舒因冥思苦想而露出的头顶,眸中微光轻漾。
望舒思忖许久,自以为找到了症结,四指并拢朝上,语气郑重又带着些许可怜巴巴:“放心,我绝对会保密的。不该说的,不会从我嘴里泄露出一个字。”
“其实你泄露也无所谓。”君昭斜椅床架,宽袖随着洒落,迤逦垂地。金色的日光中,瞧着他一向寡/欲无求的眸中,竟然多了些许闲适与随性。
望舒眸中的震惊久久不能收回。
“反正害怕的又不是我。”君昭回得漫不经心。
君昭说的无疑是实话。
他是当之无愧的九荒四海第一战力。他如果选择魔道,瑟瑟发抖的只会是九荒众生,首当其冲便是离鸿蒙宫最近的仙族,怎么着也轮不到君昭本人。
望舒一瞬间了悟,又交织惊惧,但旋即是更多的困惑不解。既然不害怕泄露,那费那么大劲遮掩做什么?
“因为我还有事要做。”君昭声线似羽毛般飘渺,轻巧回复了望舒不敢出口的问题。透过他的眼神,望舒竟然捕捉到了一抹温情。
正想探寻一个究竟,木质房门咯吱一声响。
“望舒姐姐!”菖蒲跨着一篮子药草野花,用手肘顶开门进来。
抬眼就看见望舒和君昭两人正坐在床上对视,脸上的笑顿时凝结,僵硬的转身。
“两位继续。”菖蒲干笑着道。因念着少儿不宜,伸手扭过跟来的小童还没探入的脑袋,把他彻底挡在门外。
“你刚才去哪儿了?我醒来没找着你。”望舒叫住菖蒲。按理来说,照顾她的不是姨母就应是菖蒲,病中她也虽迷糊,但确实听到了菖蒲的声音,怎么醒来就变成了君昭?
“出去采药了。”菖蒲晃荡手里的篮子,轻咳一声继续道,“不是还有昭公子在吗?有他在,何需我们?”
“是谁告诉你,他,能照顾我?”伤势沉沉,望舒没精力动脑子,以食指指向自己,下意识说出了内心真实想法。她委实想知道是哪位睿智非常的仁兄,会认为君昭是照顾她的好人选?
君昭闻言轻飘飘地给望舒甩去了一个眼神。
望舒心脏顿时紧绷,干笑着纠正:“是我怎么有资格,请这位……昭公子照顾呢?”
对望舒这用词菖蒲有些奇怪,但没揣摩出个所以然,只顺嘴反问:“他照顾得不好吗?”
所有话头都噎在了望舒喉咙中,上下不得。她要如何给她剖析,这不是简单的好与不好的问题?
未待望舒编出个拒绝的好由头,菖蒲已经继续开口:“琼华妖尊说了,青丘的女婿必须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像照顾病人这种事都做不好的话,让他趁早打道回府。”
说罢,菖蒲还瞟了君昭一眼,眼中均是对他实力的不屑。这小白脸不会法力不行,照顾人也不会吧?
望舒闻言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偏偏她还什么都不能解释。只能满是懊恼地扶额,透过手指头缝去窥觑君昭眼色。
对方还是那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白衣胜雪,不染半分俗世尘韵。
望舒没猜出他的真实想法。但仅推测的几种可能,没一种是好的,瞬息间青丘一众的上百种死法已在她脑中翻来覆去了无数次。
“该喝药了。”望舒还在思前虑后,君昭听见炉子上熬的药冒出咕噜声,舀了一碗端来,还贴心的配了个勺子。
在菖蒲灼灼的目光注视下,望舒只能僵着笑接住。
碗入手的刹那,烫的她立马就想丢掉,但一瞟见君昭那不着半分浮尘的眼神,硬生生捧着,一勺勺地喝。
换个角度想,这碗烫了的又不止她一个。真是难为君昭了,这么烫还端来给她。想必如此,他也算出了气了,望舒心里微松。
门扉处传来细碎的响动。
“他为何在青丘?”望舒看着门缝里时不时往里探的触角太过眼熟,放下药碗问。
“琼华妖尊带回来的。”菖蒲闻声老实回,“说是他家中没了长辈,之前又少不更事犯了错,让他做工还债。”
望舒想起海藻女妖的惨状,心有戚戚,但顾念对于这无亲无故的八爪鱼妖来说,青丘已是最好的归处,挥手让菖蒲带他下去。
“等等。”君昭微微抬眸,看向八爪鱼妖。
八爪鱼妖乖乖停下。望舒不知道君昭葫芦里卖什么药,跟着望去。
“把碗和药镬带下去洗了。”君昭语气淡淡地吩咐。
原是这样。望舒松了一口气。刚垂眸拉扯被子,准备继续躺下休憩。
就听见门外扑通一声,像是有重物坠地。
抬眸去看,那八爪鱼妖正面朝地躺着,显然是摔了。但就算是如此,八爪鱼妖人没忘牢牢护住手里的碗和药镬,望舒见了心中颇感怀。
未料,八爪鱼妖站起身不过须臾,又扑通一声坠地。
这次的过程望舒看了个分明,那八爪鱼妖七只触角都正常挪动,只有一只次次僵硬在原地,硬挪之间,就像有人在给触角打结,这八爪鱼妖如何能不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