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人闯入!”
“叛军追来了!”惊呼声交相起伏,拔剑的拔剑,拿刀的拿刀。
但很快他们就发觉周身绵软无力,丹田处空空如也,半分灵气也无。
“有内奸。”仙侍意识到不对,挣扎着想起身去给端恒报信。
一把剑凌空飞来,割断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溅湿了身旁仙官的衣服。
仙官颤抖着双手举到眼前,新鲜而刺眼的殷红映入眸中,吓着他胆散魂飞,半分体面也不顾地惊叫出声。
如此无用。赶来的天兵天将懒得管他,把他塞到一旁的柜中。
数艘巨大的仙舟无水无风,全由法力驱动,生生穿过竹林。
仙舟整艘都是以九荒最坚硬的玄铁制成,体型又庞大,再厉害的阵法机关于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不过是隔靴搔痒,况且坏了一艘,换一艘便是,直至能推平整个竹林。
鸿朗和翊圣帝君于云端看着大军推进。
“啧啧。可惜了这么好个地方。”翊圣帝君抄着手咂嘴。
“叔祖父,要不还是告诉天兵天将,留我皇兄一命?”鸿朗满是迟疑地问。
“他如果没死,死的就是你我。”翊圣帝君强忍住骂人的冲动解释。同时隐晦的甩给鸿朗一个“君有疾否?”的眼神。
鸿朗也意识到自己此言实在问的多余,没在开口。
太常领着剩余的天兵天将还在抵挡,但在几方势力的合力围剿下,不过是螳臂挡车。
端恒慌忙冲进屋内,牵住望舒的手:“快走。”
生拉开端恒攥住自己手腕的手,望舒端坐于席,问:“你就不好奇他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吗?”
“什么意思?”昏黄的烛火下,端恒压低声线反问,他不敢去猜那个答案。
清俊的脸上,不知是何人的鲜血点滴滴落,留下殷红的痕迹。
望舒靠近,声音低而沉:“没什么意思。只是我不想再陪你演了。”同时干净利落毫不犹豫地刺出不知何时召出的含光剑。
剑身穿胸而过,就如前世端恒所为一样。
疼痛感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寒意透骨中,端恒满眼不可置信,两眼憋得通红,颤声问:“为什么?”
“你说呢?”望舒旋转剑柄,利落抽出,后退数步,烛火跃动的眸中没有丝毫的犹豫彷徨,警惕的凝着端恒。
此处并非端恒内丹隐藏之处,不会致命。
“告诉我理由!”端恒捂住伤口,鲜血不住从他的指缝滴落。因为太过疼痛,眼尾处酸楚难抑,沁出血迹。
“这是你应得的。”望舒冷眼凝着因为疼痛不自觉蜷缩身体的男人,再次强调:“我早该杀了你。”
“我如此相信你。不惜把自己最后的藏身之所都暴露给你。你就是如此对我的?!”
望舒轻嗤一声道:“你为了权力,弑父杀弟,谋害忠良,屠戮了多少九荒无辜之辈,逼得君昭死时仍然恶名加身,死不足惜。”
“果然还是为了他。”端恒强自直起腰,伸手间,太阿剑铮鸣一声,握于掌中,他抿紧血色已失的唇,道:“你现在停手,天妃之位还是你的。”
没想到这一世端恒对她有了几分真心,望舒心中悲凉,冷笑道:“刚才那个老道士是你的人,名唤司徒齐,擅长制毒。”
端恒眼神冷凝,握住剑的手青筋根根暴起。
“他有一个秘密,他其实是鬼修。擅长杀人夺舍之术。二殿下死去的那个心腹,死前还是他本人吗?”望舒语气轻缓,仿佛说得不过是一件小事。
“你为何,一定要逼我杀你?”端恒怒睁的双眼中血丝遍布,他腮帮紧咬,从牙缝里挤出声。
“我们早就不死不休了。”望舒举剑,含光剑数道剑气齐发,以排山倒海之势劈向端恒。
端恒以仙力封住伤口,转身侧移,挥剑移之,太阿剑剑势下,整间房屋眨眼皆为齑粉。
外间搏杀的众仙听见动静,寻隙望来,满目惊骇:“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用不用我们帮忙?”
“可是两夫妻打架,该帮哪一方?”
情势容不得他们想通,越来越多的天兵天将涌入这不大的海岛,众仙被迫应敌。
这几楹屋舍空间实在逼仄,望舒和端恒先后跃至空中。
“毕竟差点成了夫妻,今日我留你全尸。”端恒尾音颤颤,手下动作却半分未留情,太阿剑剑阵顷刻而成。
剑阵之下,步步杀机。
“实在不必,谁胜谁负,尚未可知。”望舒抬眸,扬唇冷笑。
“有几分胆色,那就试试看。”端恒话音一落,剑阵携带着数道雷霆之力轰然落下。
望舒纵跃数次,勉强躲过致命伤,持剑逼至端恒面门。
端恒侧身后退数步,剑尖擦身而过,却连一点划痕都没留下。
对此望舒并不意外。
刚才那剑能刺穿端恒身躯,不过是因为敦恒没设防。
端恒是先帝亲手选出的继承人,自小得名师教导,天灵地宝取之不尽,又天姿卓绝,早已修成混元之体,在他全力以赴之时,等闲之人,怎能轻易伤之?
“他们玩真的?!”有仙君注意到空中两人竟是不死不休之势,更加讶异。
“究竟是有何深仇大恨?怎至于此?”
此言入耳,端恒知道不能再拖,微微阖眼:“舒儿,此刻便是你我诀别之时了。”
暗色的天幕中,太阿剑颤动着,剑身扩大数倍,隐现虎啸龙吟之声,飞向望舒,数道柔光随剑锋所指破幕而出。
望舒下意识想闪身逃离,却发现整副躯体皆像被无数绳索锁住,半步不能腾挪,眼睁睁看着剑锋悍然而来。
此剑,名为困兽。
乃端恒成名绝技。
听说端恒就是以此剑一剑灭杀穷奇两凶兽,也是以此剑灭杀数万妖兽大军,从此军功荣耀加身,奠定太子尊位。
剑尖所指,无人可活命。终究是自己心爱之人,端恒不忍地闭上双眼。
望舒周身妖力悄然而动,足底旋转起一个金色阵纹,天穹洒下的柔光似有所动,皆汇集于望舒一身,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屏障,亦或是牢笼。
“那是什么?”太常刚杀了一人,抬头看去,便惊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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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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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神族术法。”有年长的仙君认出阵纹,既惊且疑:“一只妖,怎么会神族法术?”
“这阵法不对劲。”金色的符文迅速流转,太常心中惊魂难定,旋即高呼:“陛下,小心!”
端恒骤然抬眼,面前刹那出现了一把剑,剑尖赫赫,昭然着毁天灭地之意,这分明是他的太阿。
再仰头,天光铸牢,四肢皆不可动。他竟是与望舒调换了位置。
望舒何时掌控了神族的法则之力?
他来不及细想,慌忙运转仙力想控制住破空袭来的太阿剑,困兽出鞘,焉能终止?此时欲阻,已然太晚。
太阿剑悲鸣一声,穿透了自己主人的身体,刹那间断成两半,其间封存的杀伐之力浩浩荡荡充斥周围。
端恒只觉浑身经脉寸断,神魂皆颤。他垂眸,发现腹部空空荡荡,血流不止。
他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
“舒儿……”端恒微微眨眼,满是不可置信,睁大的眼还想捕捉望舒的模样,但能看见的只有模糊的光影。
杀伐之力不断破坏端恒的每一丝肌理,痛得他遗言都说不出,又一次震荡之后,整个人化作光点,消散于天地之中。
光牢骤然破裂,激荡的幅波逼得方圆十里之人皆后退数百步。
“我成功了。”望舒呕出一口鲜血,倏然大笑,泪水随着眼角垂落于地。
太阿剑乃昔日上神以神力铸之,坚不可摧,唯有以剑弑主,方可毁其剑心,断其剑身。
上神曾掌九荒轮回,神力可断生死,死于太阿剑下,神魂俱毁,难入归墟,再无归途。
但这一切都是端恒自找的。
望舒没有丝毫犹豫,掏出帝尊令牌,散落四方的上神之力纷纷涌入。三物已得其二,君昭复生,指日可待,望舒忍不住红了眼眶。
“陛下!”主辱臣死,端恒是太常效忠数百年的君上,太常心中悲愤难抑,大喝一声,持刀冲向望舒。
“这妖女杀了陛下,我等当为陛下报仇。”端恒的鲜血刺痛了众仙的眼睛,不知是何人率先出声。
挑动众仙群情激昂,纷纷大喝:“为陛下报仇!”
旋即旋即拼死脱战,亦抽出法器冲向罪魁。
望舒狠狠擦去唇角血渍,运转周身妖力,令牌符文激荡间,杀伐之力顿化为数道剑气,组成一道厚厚的屏障。
太常和众仙根本没打算避,持刀破阵,剑气破钧之声落处,道道见血。
立于前方的仙家支持不住,倒了一片,空隙很快被后方的堵上。
“妖女,我等今日必杀你。”太常怒睁的双眸映照着剑气中模糊的人影,眼底血丝贲张。
“有本事就来。”望舒压制住胸膛处翻涌的血气,眸光微暗,剑气再度激荡,震飞一批天兵。
这剑阵虽是她参悟了神族术法所得,威力巨大,但对方毕竟人多,她有些支撑不住。
“倒是一群忠心之辈,可你们也不看看端恒是否值得你们的忠心。”琼华妖尊刚刚赶来,便看见众仙围堵望舒,语气凉凉,满是讽刺。
“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太常抽身而出,持刀劈向琼华妖尊,琼华妖尊浮云浮云流火扇,轻纵数次,避开刀锋,以扇尖制住太常。
“众仙家还是先听听这位如何说吧。”翊圣帝君提着一个人飘然而至,扔在地上,溅起一片飞灰。
“翊圣帝君。”众仙认出这位先帝最信任的叔父,又不想轻易放过望舒,只颔首行礼。
司徒齐被捆仙锁绑住,虫蛹一般在泥土里拱动,许久才爬起来。
“把你跟我们说的话,再说一遍。”鸿朗也赶到了此处,疾声道。
认出来人,太常顿时怒目圆睁,他就知道此人谄词令色,不可轻信。
司徒齐将将抬头,话还没出口,太常拼死挣脱,一刀封喉。
“好快的动作。”望舒于阵中窥见,冷笑着道。
“你还是先担忧你自己吧。”众仙合力围住剑阵,他们破不开阵,就困死望舒。
“太常仙君如此,可是有什么东西急需遮掩,不可对他人言明?”琼华妖尊摇曳着浮云流火扇,语气悠然。
“他已经死了。”太常心中愤慨,言如杜鹃泣血之啼鸣。
“端恒的名声是名声,旁人的就不是?”望舒毫不犹豫地反问。
众仙闻言心生疑窦,但围堵的动作仍不敢停。
翊圣帝君合拢折扇,上前两步道:“本君来说吧。此人是个鬼修,擅制毒,其中有一味就是先帝所服的回羌秘药。”
“你的意思是先帝是由陛下谋害的?”有仙君惊惶出声,若真是如此,那他们此时的效忠岂不是成了事实上的悖逆之举?
翊圣帝君向来与世无争,又无心权势,没有说谎的必要,众仙君已然信了大半,但他们端恒追随已久,他们此时松口,不就说明他们过去的那些所作所为都成了笑柄?!
有仙君满是不甘道:“一派胡言!你有何证据?”
“如果不是,太常刚才为何要动手?”望舒冷笑。
“你闭嘴!”众仙如被踩了痛脚,异口同声道。
“鬼修夺舍之术,施展后会沾染他人的一丝魂气。”翊圣帝君说着,伸手抓住司徒齐未散的一缕残魂,轻轻捏诀,司徒齐魂魄上的一缕幽光刹那显像为一个人脸。
只有一瞬间,但足以让所有人认清。
正是三皇子的心腹。
铁证如山,众仙手上的法器跌落的跌落,收起的收起。
压力骤然卸去,剑阵瞬间消弭。望舒经历一场大战,腿脚皆软,于半空落下。
琼华妖尊忙冲上去接住。
而后,四周便响起众仙追悔莫及的哀嚎:“先帝,是我等错信他人……云云。”
“我想回青丘了,师傅。”望舒只觉得耳蜗里嗡嗡作响,朦朦胧胧道。
*
“魂魄因执念而生,你或许应当向他最不甘之处寻找。”梦境中,望舒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述说。
她听过这个声音。
是那位先祖。
“姐姐?”身体被人摇晃着,望舒蓦地惊醒,睁开眼坐起,就撞入菖蒲满是担忧的眸中。
菖蒲搽拭着望舒额头道:“你没事吧?看你出了一身汗,以为又被梦魇住了。”
那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望舒心脏剧烈跳动,自言自语:“他最不甘心之处会是哪儿呢?青丘还是鸿蒙宫?”
“姐姐在说什么?”菖蒲用手去探望舒额间的温度。大战后,望舒片刻未停止寻找君昭魂魄的脚步,到如今整个人都神神叨叨,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青丘我已探过,不如去一趟鸿蒙宫。”望舒心中下了决定,旋即翻身起床。
“姐姐,你身体还没好。”菖蒲连忙跟上提醒。
“君昭不回,她不会安心。随她去吧。”琼华妖尊躺在椅上晒太阳,挥退菖蒲。
鸿蒙宫内愈发萧条,兆伯坐在院落中,一边咳嗽一边晾晒君昭以前看惯的书籍。
看见望舒,兆伯躬身行过一礼。
“兆伯可知,君昭平生最不甘心的是什么?”
“世人皆知,帝尊无欲无求。要说不甘心,恐怕就只有公主吧。”
“可是为何,他从不曾入梦来找我?”望舒眼睛顿时酸涩,他若肯入梦提示一丝线索该有多好。
“许是因为帝尊希望您放下。”兆伯满是叹息地回。帝尊若在,绝不忍见望舒如此自苦。
这些年,九荒都以为青丘这位公主已经疯了,上天入地,就是为了找一个死人的遗迹,这个死人还是九荒唾弃之徒。
“他休想。千年万年,我也会把他寻回来。”望舒眺望远处的冰雪道。
兆伯没有出声,默然站在原地。他其实心中亦是期盼着的。整个九荒,愿意记得君昭的,恐怕也只有他们几人了。
默了许久,兆伯道:“可是九荒四海,只要帝尊可能出现的地方,公主还有何处没寻过呢?”
“凡间。”望舒回。
“姐姐……”小仙童已经长高许多,但心智却并无长进,看见望舒便过来牵她衣角。
望舒心中一软,揉了揉他头顶的绒毛。
“你可想出去散散心?”望舒抬眸,君昭留下的阵法仍在,外面的人进不来,整座昆蓬山空寂的就像死去一般。
小仙童重重点头。
望舒抱起小仙童,走入风雪中。
*
金陵城的那位人皇据说已经死了许久,现在在位的不知是他的第几代孙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