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来不过是受人之托……”来找你的,鸿朗眼神实在太过恳切,翊圣帝君声音逐渐缓轻,而后只剩叹息。都是骨肉至亲,他瞧着怎么可能心无所动。
“不知是何人所托?”如今这境地,愿意雪中送炭的人寥寥可数,鸿朗红着眼眶追问。
“青丘,望舒公主。”翊圣帝君道。
“嫂嫂?”鸿朗更觉诧异。望舒和端恒即将大婚的消息早已传遍九荒,故他自以为称一句“嫂嫂”不算突兀。
可翊圣帝君却凑近了些,低声打断他,提醒:“我奉劝你,别这么称呼,她不喜欢。”
鸿朗十分识相,没有追问,静待翊圣帝君继续。
“她也认为凶手另有其人。”
翊圣帝君此话一落,鸿朗顿时喜出望外,连声追问:“是谁?可有明确线索?”
“这个人选未必是你所乐见的。”翊圣帝君凝着鸿朗叹息。
鸿朗心里顿时一突,他不可自控的联想到孟枯说的那个人,他喃喃:“会不会是猜错了?”
“是与不是,一查便是。朗儿可敢同我们一道?”翊圣帝君道。
“我不行的……”鸿朗连连推拒。
“那你的三弟可就只有背负弑父罪名而死一条路了。”翊圣帝君道。
鸿朗果然踟蹰。
“这个东西你可认识?也是望舒公主托我带给你的。”翊圣帝君把一小块儿布料递过去。
上面只写了几个字:“汨罗春,已送至甘部之手。”
甘部,正是孟枯自杀身亡的心腹。
鸿朗翻转布料,边角正织着他母族的图腾,他整个人惊惶不堪,站都站不稳。
“不可能!绝不可能!”鸿朗语不成调,只是不断重复:“我不会害三弟的,更不会害父帝,我母妃也不会。”
“叔祖父,你要相信我!”鸿朗攥住翊圣帝君衣袖,字字恳切。
“我若是不信你,这东西此时应在端恒案头。”翊圣帝君扶鸿朗站稳,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不大,但字字响彻鸿朗耳中:“二皇子,你早已进入别人彀中,根本没得选。”
“我是他的亲弟弟啊!”泪珠从鸿朗早就红肿不堪的眼睑滑落,他捂脸悲声道。
“天帝之死太过蹊跷,瞒不过诸天仙佛,那便只能找人背锅。还有比你们两人更合适的人选吗?”翊圣帝君拉开鸿朗的手,逼视鸿朗的双眼。
既能解决眼前困境,又能永断后顾之忧,他的这位大侄孙,心机手段谋略,仙族无人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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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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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之举,还需犹豫吗?”翊圣帝君问出最后一句。
鸿朗眼角的泪水已经干涸,他不得不认清现实,片刻后,他勉强找回了理智,问:“望舒公主可曾告知叔祖父,要我如何配合?”
幸而尚且可教,翊圣帝君握住他肩膀叹息:“七日后,静待消息。”
“他们的大婚之日?”鸿朗眼眸微睁,不过瞬息便自己解了惑:“原来望舒公主从来没打算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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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彩霞光万丈中,祥云累起云梯,无数仙人乘云浩浩荡荡而下。
端恒居于首位,清俊又不失威严的脸上满是难以遏制的喜气。
今日,望舒终于要彻底属于他了。
众仙很快到了青丘之地,已近午时,青丘却简朴一如平常,半点装饰也没有。
天妃非正妻,今日仪典早就超过了应有的规格,青丘没有诚惶诚恐,反而如此冷待,跟来的仙家议论纷纷。
端恒眸中闪过暗色,但脸上温和笑意未变,这一切他早有预料,若望舒轻易便转了性子欢欣鼓舞的嫁他,那才是有鬼。
“吉时快到了。”一旁的仙侍小声提醒。
端恒几不可查给不远处的太常使眼色。他不想这些细枝末节挡了他的谋划。
太常颇僵硬勉强地打圆场:“许是公主觉着排场太大,不合礼数。”
众仙家恍然大悟,纷纷说着赞叹话:“原是如此,公主对陛下果然一片真心,纯然肺腑。”
“吉时已到,先走吧。”端恒脸上挂笑,眸中却没有半分起伏道。
整个青丘王宫的布置都十分的简陋,如果不说,根本看不出是办喜事的地方。
依照规矩,迎亲时只能步行,不得使用法术。
拜谒完狐帝狐后,众仙家纷纷撤掉坐骑仙器,改为步行。
“不需要抢亲吗?”有仙家询问。
望舒公主喜欢热闹,天帝特许按凡间的规矩办。他早查了典籍,知道凡间习俗中抢亲环节最为有趣,做足了准备。结果新娘的闺房都快到了,拦亲的人影都没有。
其他仙家也纳罕不已。不是说望舒公主很受宠吗?她的婚礼,应当很是热闹才是。
端恒感觉有些不对,心中升腾起不安,以眼神示意太常前去查看。
太常片刻便回,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发现。
“调些天兵天将到青丘。”端恒传音入密。他担心路上有人伏击。
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阻止他娶回望舒。
太常领命而去。
院落中,琼华妖尊身着法衣静默守在房门外,瞥见端恒来,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颇嫌弃地避到一旁。
端恒反而放下心,心中满是要娶到心悦之人的喜悦,推门而入。闺阁里简单挂了几根红绸,新娘穿着描金绣银的喜袍安静坐着,纱制盖头下新娘娇媚精致的脸庞若隐若现。
是望舒。
端恒确认了人,心底的不安顿时压下。不管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蹊跷,只要能带走望舒,他就不算输。
“我来接你了。”端恒温声道,说罢便伸出手。不过短短数月,他却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望舒眉眼未抬,将手放入端恒掌心。
温软的触感传来,端恒顿时心软如泥,湿了眼眶。若不是因为那些是是非非和他人的横加干涉,他们早该有今日的。
端恒扶着望舒手臂,款步向门前走去,喜娘的吉祥话不要钱的往外撒。
一队璧人跨出门槛,等候在外的众仙交口相贺,声音热烈非常,甚至有人带头喊了两句荤话。
饶是端恒,也忍不住红了脸。他小心窥觑望舒脸色,对方神情淡如云烟,浑然不似要嫁娶的美娇娘。
他心中蓦地刺痛,握紧了拳,但很快又松开。等完成今日大典,他们有的是时间。
出了青丘,六只丹雀拉着銮驾停留于天际,端恒伸手,邀望舒一同登上銮驾。
刚刚坐稳,不远处云雾翻腾,浪飞石碎,突然传来刀枪剑戟交兵的金戈之声。
“是鲛人和应龙两族乘机叛乱还是有人劫亲?”端恒冷声问太常。
太常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茫然不知所措,只回:“末将这就去查看。”
“无论是谁,胆敢阻拦本尊大婚,就地格杀,不用容情。”端恒面色深凝,压沉的声音中积蓄着怒火。
眼看着人就要接回仙族,只要完成道合仪式,望舒便是他板上钉钉的天妃。这时候被人打断,任谁也不能心无所动!
“诺。”太常领着一众天兵天将寻声而去。
刀剑铿锵之声愈来愈近,端恒召出太阿剑枕戈以待。望舒侧眸凝视着太阿剑,神色莫名。
仙家们召出法器围拢,将端恒和望舒护在在中心。
“叛军来自仙族。”太常身染血迹,仓皇回来禀告:“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抵不住,请陛下和天妃暂避。”
端恒抽出剑,勃然大怒:“破军呢?!让他来救驾!”
“暂无消息,估计是被叛军困住了。”太常躬身回。
“带头叛乱的是哪些人,可曾探听到?”
“留守仙界的背仙叛臣太多,敌我难分,带头的属下勉强探听出来一个,据说是……二殿下。”
“老二?!”端恒面露惊疑,他竟不知一向软弱无能的鸿朗有这泼天的胆子!
端恒攥紧手中剑,心中惊怒交加,早知如此,当初他就该果断些,把他和老三一起结果,而不是放任到现在,悔之晚矣。
“陛下,叛军已成合围之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搏杀声愈来愈近,昂首而望,隐见人头攒动,太常担忧端恒安危,连声催促。
“他们叛乱总有缘由吧?”端恒问。名不正言不顺,仙族那些守旧的老顽固早冲上去维护正统了,不会让自己如今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太常叹息,有些难以出口:“他们打出了旗号,‘诛奸灭邪,除掉暴君’,还说您弑父灭亲,不配称帝……”
听清此话的仙家脸色顿时五彩纷呈,这从何说起啊?可空穴来风,叛军来势汹汹又言之凿凿,必不会无的放矢,他们难免心生动摇,忍不住抬眸窥觑端恒脸色。
“父帝是三弟派心腹甘部以回羌秘药毒害身亡,此事早有定论。鸿朗拉此事作旗,不过是胡乱攀扯!”这事情鸿朗怎么会知道?他分明把该封口的都封口了,并无遗漏,端恒压制心中惊疑,强自镇定,说得义正辞严。
端恒向来端方持重,在众仙中口碑不错,听他这般慷慨陈词,众仙心中疑虑顿消。
“要我说,这二殿下和三殿下就是一伙儿的!”有仙君仗义开口,“如今二殿下起兵判断,概因怕三皇子松口,自己暴露狼子野心。”
“对!必是他们共谋毒害了先帝!”其余仙家应声附和。
一群蠢货!盖头下,望舒默然勾起唇角,满是讽刺,此时还跟着端恒混,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叛军行悖逆之举,德礼皆亏,必不能长久。如今敌强我弱,还请众卿随本尊去隐蔽处暂避。待时机成熟,再一举破之!”端恒眸中波涛翻涌,咬牙沉声道。
“我等愿意追随陛下!”众仙扬起手中法器,争先恐后地高呼。
端恒一声令下,太常率领剩余天兵天将断后,众仙随端恒转向而去。
“舒儿,委屈你了。”銮驾在云层中穿梭,瞬息移动百丈开外。端恒垂眸,握住望舒
“我不委屈。”轻纱掩映中,望舒脸上神情难辨,只是淡声陈述。
能让端恒此时放心去的地方,只有那制毒者的藏身之所。马上就能亲眼目睹端恒众叛亲离,身败名裂,望舒心中兴奋难抑,面色却漠然一片,端恒能演数百年,她自然也能。
没想到如此境地,舒儿还心甘情愿陪他冒险,这就是患难见真情吗?望舒心里果然有他,端恒禁不住湿了眼眶,尾音难抑自抑的轻颤:“舒儿你放心,我定不负你。”
这般言语……他莫不是想多了?
望舒微微抬眸,端恒眼神既哀且怜,夹杂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全然一副危局中确认了心上人心意的欣喜若狂模样。
望舒只觉得更加讽刺,默默地选择闭嘴。端恒如此猜测,于她有利无害。
銮驾由云端蓦地下沉,风呼啸而过,周遭景色混沌不清。
“这里无路啊!”众仙垂眸惊呼。下方分明是一片海,海面波涛汹涌,掀起巨大的漩涡。
风浪太大,他们的惊呼声尽数湮没。
丹雀在飓风中无力振翅,端恒以仙力驱动銮驾不断下坠。
跟随的众仙别无他选,皆法衣法器加持,才勉强撑住没被罡风刮走。
终于踩到了坚实的地面,众仙随飓风跌宕起伏的的心如找到了归处般落回原位。
年长的仙官抬眸环顾四周,周遭皆是枯树落花,怪石嶙峋,但山峰地势不会变,他还是认了出来:“这里是……先帝尚为太子时的封地?”
“那封地不早就因应龙鲛人之祸沉入海底了吗?”有仙君质疑。
“父帝当初是故意掩藏此地的。他临终前方交给本尊,便是为了避今日之祸。”端恒召出帝印,阵纹激荡,瞬息间,整座岛屿便变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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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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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木衰景不见其踪,仿佛之前全是错觉,取而代之的茂盛的竹林,和竹林中隐隐可见的几楹屋舍。
不算奢华,但足称清幽。
“我路过此处上百次,却不知竟别有洞天。”一仙君抬眸四顾,连声惊叹。
在此地变换稳定,端恒踏上竹林蜿蜒出的一弯青石小路道:“这段时间就要委屈各位卿家,同本帝蛰伏于此。”
“陛下此言折煞我等了。”众仙有一句没一句的开口,跟上端恒步伐,嘴里不断赞叹:“先帝果然高瞻远瞩。”
不断交织变换的竹影中,端恒神色莫名,他压低声线道:“还望各位跟紧些,此地布了机关,皆是杀阵。”
关系到自己的性命,众仙立马闭了嘴,紧随端恒脚步,生怕一个不小心变身死道消。
那些房舍打眼看距离不过咫尺,却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其间不知跨越了多少阵法机关。
平安通过,众仙暗自落下心中巨石。
屋舍驻守的寥寥几个仙侍听见动静分分出来安排布置。
望舒头顶点珠缀玉的盖头早已扯下,露出娇艳非常的脸庞和乌黑茂密却没依习俗盘起的头发,她抬眸注视面前的屋舍,看似寻常,却不知里面又布下了多少杀机。
藏的如此隐秘又机关重重,如果她不寻机跟来,恐怕到最后还真会让端恒逃出升天。毕竟,谁也想不到他会藏在早该沉没的先帝封地中。
“这位……娘娘安排在何处?”一老道模样的仙侍躬身询问。他没见过望舒,见她一袭婚服,估摸出了身份,小心询问。
望舒寻声望去,果然是司徒齐。擅制毒用毒,是上辈子端恒幕后最锋利的一把刀,原来是被他藏在了这里。
司徒齐感觉到有些不对,抬眸时,望舒已然收回目光,司徒齐不明所以,只能当是错觉。
“就安排在正屋吧。”端恒温声道,旋即扭头凝着望舒,小心翼翼地和望舒商量:“此处虽简陋,但物资还算充足,不如今日我们先把结亲仪式完成,后续再补道合之礼可好?”
望舒掀开眼皮,此处并非仙界,周围已然光影暗淡,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道:“随你吧。”
端恒闻言大喜,立马吩咐布置。
很快红绸灯笼便上了梁,龙凤烛在光线昏暗的屋中摇曳。
“没想到此时,你还会陪在我身边,之前是我不知珍惜,日后我定不负你。”端恒不知何时进了屋,走到望舒跟前,同她一起看着天上明月,声音不可自控的沙哑。
望舒闻言只是微微勾唇。很快,端恒就没空念叨这些废话了。
外间众仙整日疲于奔命,好不容易有了歇脚的地方,推杯交盏声不断。
月华冷沁沁凉幽幽的倾洒,有人举杯望月,却发现月中竟然跃来数道人影。
而后,耳边便响起机扩转动之声和金属交合之音,简直刺耳至极。
昏昏欲睡的众仙家顿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