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不靠?”天帝冷笑,咳嗽声未止“当年道素不也是持身中立,结果如今呢?结党营私,就差没造反了!”
“你看看,你硬要我说,说了你又生气。”翊圣帝君念叨,“你不是还有几个儿子吗?听说都精通政务,不若去问他们,总比我这个闲云野鹤答的实在吧?”
天帝闻言皮笑肉不笑道:“三个儿子,老三是个混不吝,什么污糟事儿都干完了,还要本尊收拾烂摊子,大儿子本来本尊是最满意的,早早立为了太子,结果呢……”
“不是还有个老二吗?”
“他的心肠太软,根本不堪重负。”
感觉似乎聊到了什么危险的地方。翊圣帝君品茶的动作一顿,轻咳一声开口道:“皇侄啊,叔父听你这咳嗽日子不短了。不瞒你说,叔父近日在研究医术,技艺上精进不少,不若就由我替你瞧上一瞧?”
“就你?”天帝抬眸看去,眸中是肉眼可见的不信任。
翊圣帝君可谓是不学无术到了极点,历来是仙族空长年龄,不长本事的典范。他学医?别把没病的,治成有病的就算好事了。
翊圣帝君合上折扇,叹息道:“看来我今日是帮不上忙了,先走一步。”
“最后一个问题,叔父认为,太子之位,可有别的人选?”天帝窥着翊圣帝君做贼似的背影问。
还是没躲过!
翊圣帝君僵硬转身,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开口便是:“你知道叔父我的……”
“必须答。”
“论才能,端恒在位多年,军功赫赫,政绩斐然。论德行,二皇子仁德宽和,内外有名。至于三皇子嘛……”翊圣帝君迟疑了片刻,继续道:“侍父侍母至纯至孝,性情不加矫饰,都有可取之处。他们都是我的侄孙,实难选择。”
说了等于没说,这混账也就在这件事上聪明。天帝揉捏着酸胀的眉宇,挥退翊圣帝君道:“本尊知道了。”
*
次日,道玄仙君隐退,破军接任一事消息传遍四野,九荒震动。
“果然如殿下所预料,恭贺殿下。”太常躬身行礼,向等候于殿内的端恒回禀。
“合该如此。”端恒摩挲着手中棋子,眉眼未抬,“听说父帝召了叔祖父入殿?”
“不错。”
“可探听到问了别的事?”
“未曾。”
端恒眼神深幽,盯着面前的棋局:“私下会面,屏退侍从,问得问题绝对不小。”
“可要安排人去探听翊圣帝君的口风?”
“我这个叔祖父可是条泥鳅,想探听他口风,别没捞着好处,反而打草惊蛇。父帝请动叔祖父能问的问题,你们探听不到,我也能猜出来。”端恒落下一子。
太常不明所以,但知道不该追问,静默垂首而立。
棋局已解,端恒收拾着棋子,抬眸问:“少玄那儿是何反应?”
“据说听见消息便病了。”
“她没选我,就当知此日。”端恒再起一局,温声道:“罢了。你让人备上些礼物,送去给她。”
“殿下不亲自去?”
“不用了。当给她个教训。”
太常抿紧唇线,踟蹰在原地。
“为何还不走?”端恒问,“是又想给她求情?”
“末将只是觉得少玄仙君至今对殿下仍一往情深,殿下对望舒公主尚可多次容情,对少玄仙君何至于此?”
端恒回:“她们两的性格可谓天差地别,望舒认定了一人便至死不渝,若我能得到她的心,永远不用担心枕边人刀剑相向,而少玄呢?外柔内刚,生性高傲,必须磨平她的性情。”
“可望舒公主心中只有帝尊。”太常犹豫再三,但依然选择说出。
端恒落子,语中满是志在必得:“她的心我能拿到第一次,就能拿到第二次。而且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我与她琴瑟和鸣,仿佛冥冥之中,这才该是我和她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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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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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恒决心已定,太常不敢再劝。只能默然地立在一旁。
“上次闹出那么大动静,青丘恐怕不会清易妥协,你们需处处留意,及时来禀。”端恒垂眸道。
“诺。”太常回。旋即离开去准备给少玄的礼物。
“望舒,你很快就彻彻底底的属于我了。”端恒注视着面前胜券在握的棋局道。
*
“你说接任道玄仙君位置的是谁?”望舒刚练完剑,气息微喘,自顾自倒了杯茶水喝。
“破军仙君。”菖蒲回。
“竟然是他。”望舒目光不自觉飘远,前一世,端恒继任天帝之位后,最先提拔的天将便是这位,其倚重程度,比起少玄的父亲差不了多少。
破军这一世上位得这么早,不知道是纯靠自己,还是端恒也出了力?若是后一种,天帝显然已入端恒彀中。
“姐姐?”菖蒲眼中的望舒一直在发呆,忍不住挥手唤她回神。
“你告诉我们的人,需要额外注意破军的动向。”望舒沉吟许久方才补充:“若是有些紧急消息,来不及禀我,让他们便宜行事,可侧面透露给天帝的人。”
菖蒲颔首答应。
望舒又添了杯茶,日光洒落她深幽的眸中,明明灭灭:“天帝的病可有好转?”
“据说这两日能上朝了。”菖蒲回。
望舒闻言,神情却没有丝毫放松。这一世变数实在太多。
注意到望舒神情,菖蒲忽然有些不安:“有什么不对吗?”
“但愿是我想多了。”望舒垂眸喃喃自语。
*
到了时辰,仙侍同往常一样,撩开层层厚重帷幔,去唤午休的天帝起床。
连唤三声,躺在床上的天帝都无动静。
仙侍意识到不对劲,靠近床边。
耳畔传来明显不正常的急促呼吸声。
仙侍立时变了脸色,慌忙拉开床帐,天帝整个人都是红色,仙侍手放上去,火灼般的烫意传来。
摇着人复唤几次,天帝都无回应,显然是烧得已失了神智。
“快传药仙医仙!”仙侍踉跄几步,冲着门外唤。
声音传出,整个宫殿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不是之前都说大好了吗?”药仙医仙正在里间施医布药,闻讯赶来的天后在外焦急踱步。夫妻万载,她自是希望天帝平安无虞。
“母后勿急,父帝乃九荒之主,自有天命护佑,必会无恙。”端恒扶住天后的手安抚。
闻言,天后的神情略松了些。
医仙和药仙很快出来,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天后心中顿时一个咯噔。
下一秒,医仙和药仙一同跪下叩首道:“臣等无能,还望殿下恕罪。”
天后耳畔顿起嗡鸣,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被端恒扶住。
“你们清楚你们在说什么吗?!”天后勉强稳住身形,冲上去斥责。
堂堂天帝,修为高至混元之境,合当寿与天齐,竟然倒在区区风寒之症上,何等荒谬!
医仙和药仙全身剧颤,伏地不起:“许是九幽戾气太过凶猛伤及根本,这才……臣等才疏学浅,实在无力回天……”
“可能让陛下清醒?”天后跌坐于席,面生惶惶,声音艰涩。
医仙和药仙沉思许久,默然摇头。
仙侍皆不自觉放轻动作,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天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请老君过来。”至少,现在需要让天帝清醒过来安排身后事宜。
仙侍们两股战战,领头仙侍只能强自鼓起勇气领命下去。
太上老君接到命令不敢耽误,匆匆赶来。气都来不及喘匀,便坐到天帝床畔,以仙力探入天帝经络识海。
天后站在另一侧,心中实在兢惧,手中锦帕不自觉拧紧,已裂出细纹。
“如何?”天后问。
天帝识海一片澄澈,可周身经络却如老树般生出瘤节,外来的灵气堵塞其间,仙力不能运行,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实在怪哉。
太上老君眉宇隆起,复测一次,结果没有丝毫改变。
此时经络即使疏通,天帝被逼入血肉的过量仙力来源于其自身,外力亦不能化解。没想到天帝浩瀚的仙力反而成了催命符。
“天命如此,老朽亦无能为力。”太上老君叹息。
天后脚步虚浮,靠着端恒的搀扶方勉强站稳,她看向太上老君问:“当真毫无办法了吗?连让他醒过来也不能?”
太上老君拂尘轻落于臂间,默然摇头。
“陛下!”忽然传来仙侍的轻呼。
众人慌忙探首去看。
天帝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嘴唇不断张合,似乎要说些什么。
天后和端恒靠近去听。
一个字也听不清。
而后全身剧烈颤抖,带着床铺震颤不止。
老君连忙调动周身仙力,试图安抚狂躁不安的天帝。
仙力还未汇入,天帝蓦地安静下来。
睁开的眼中,瞳孔空旷,映照着晃荡的床帐。
不大的卧室里,针落可闻。
天帝的手耷拉在床沿上,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仍一动不动。
所有人心悬起,不约而同升起同一个猜测,却没一个人敢第一个去验证。
端恒眸光深幽,抿紧唇线上前。
“我来。”天后颤抖伸手去探天帝灵台,而后阖眼,泪珠从憋红的眼角滑落道:“天帝崩殂了。”
*
来宣旨的仙侍已离开多时,狐后仍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高山一般压在九荒之上的天帝,竟然就这般死了……
不管她有多么不可置信,明黄色天旨仍攥在手里,属于丝织物的寒冷透过皮肤浸入骨髓,这让她不得不信。
“端恒继位了?”望舒正盘腿坐于蒲团之上,闻言掀开耷拉的眼皮,凝向匆匆赶来告知的菖蒲。
菖蒲颔首道:“已在准备继任大典,通传九荒各族统领前去观礼。而且,就在先帝崩殂不久,三皇子一党全数入了天牢,说是……涉嫌弑君。”
“弑君?!”望舒闻言怔然,旋即便是震惊:“你展开说。”
“根据我们线人得到的消息,先帝自九幽一战后,经脉受损,需以药物弥合。三皇子趁机派人在先帝服用的汤药中投入回羌秘药,致先帝经络密结,仙力淤积血肉,最终药石无灵。”
“确认是三皇子?”望舒愈加困惑。回羌秘药似毒却非毒,制作极难,向来少有人知,也只有此药能躲过仙侍的重重筛查,悄无声息的进入先帝口中,三皇子有这个脑子?
“三皇子属下仙官已经伏诛。”菖蒲回。
望舒眼神深凝,垂落于掌心中,她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菖蒲看她仍在思忖,未敢搅扰,关上门出去。
直至夜幕初临,还未开智的鸟雀似乎对天地变局毫不所知,穿过月华落于树上,鸣叫不止。
树影深重,犹如鬼影,看得菖蒲心里发虚,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姐姐,用些点心吧。”菖蒲看望舒晚饭都没吃几口,将篮中吃食一盏盏摆在桌上劝告。
望舒房内窗开了一扇,夜风送来,带着微寒,这样的温度恰好吹得望舒神思清明。
她静默地看着菖蒲动作,忽地开口:“你去帮我留意一个人。”
“是太子……”意识到称呼不对,菖蒲匆忙改口:“天帝身边的吗?”
“明面上不是,但背地里就不知道了。”望舒有一下没一下搅弄着碗中玉耳,继续道:“此人善制毒,只是旁人不知道,他还有一样本事。”
菖蒲领命下去。
*
葬礼和继任大典相继过去,端恒以雷霆之势压下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将仙族实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九荒一片平静祥和,都在颂赞新任天帝仁德厚爱,英明神武。
唯有青丘众人,越是平静,越是能感受到平静下汹涌的浪潮正张开的獠牙。
数月后,新任礼官上书,天帝后宫空悬,应早日选定后妃,开枝散叶,稳固朝局。
平静水面惊落巨石,各方势力久蛰思启,或推拒避之,或争先恐后。
“舒儿,不然你先订定个婚?过了此关再退掉?”狐后和琼华妖尊闻讯匆匆赶来。
“我在虬龙一族认识几个,品行不错,给他们说清楚,必愿配合。”琼华妖尊面色凝重,听到消息她已不安的几日,眼底染上青黑。
望舒自然知道她们都是为了自己才出此下策,心中酸软,她垂眸轻声开口:“这种手段,躲不过的。”
狐后拧眉:“难不成他还敢不顾脸面夺臣之妻?!”
“若是死人的呢?事已至此,何必带累他人?”望舒问。
“总不能什么也不做。”琼华妖尊攥紧手中浮云流火扇,心中怒气翻腾。
“先看他如何出招。”望舒抬眸凝着天空流云道。
很快,端恒便下了明旨,言对青丘公主望舒情深难忘,纳入仙族为妃。
说是天妃,实际上就是妾室。这与羞辱何异?!
狐后闻旨砸碎了手边茶盏。
望舒闻言神色却无多少起伏,沉默地犹如一尊蜡像,让传讯的人下去后,便继续整理手边的载录术法的秘籍。
“舒儿?”琼华妖尊实在担忧望舒状况,忍不住开口。
“让我静静,好吗?”望舒顿下手中动作,睫毛微颤着问。
“好。”琼华妖尊放缓语气继续道:“我就在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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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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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一遭,结果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比起前一世,她甚至还失去了君昭。锥心之痛再次袭来,望舒浑身剧颤,忽然感觉袖口处传来暖意。
是君昭留给她的令牌。
望舒拿出令牌,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眸中似有火焰点燃,自言自语:“我不会屈服的。天命要我死,我偏要活!”
院落中,琼华妖尊坐在石凳上半耷拉着眼皮,听见旁边脚步声来来回回,没完没了,实在有些暴躁,她忍不住开口:“你晃得我头都晕了,要不然坐下来歇歇?”
说罢,踢了踢一旁的凳子,示意菖蒲坐下。
菖蒲依言,刚蹲下,还没挨着石凳便直起身:“我实在有些担心姐姐,我去瞧瞧。”
“她说了,她想一个人呆着,你去也是添乱。”琼华妖尊扶额,有些无奈道。
“那好吧,我去准备些吃食,万一她待会儿饿了,也有东西垫肚子。”菖蒲转身换了个方向,走向厨房道。
“等等。”琼华妖尊神情蓦地沉重,耳尖微微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