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葭葭：“我知道。”她听过很多次了。
她是在意外中诞生的，尽管父母早年想过要二胎，但因为身体原因便放弃了，没想到会老来得子。
她其实算是在期许中出现的，但出生以后家中便流年不利，父亲重病，母亲事业受挫，沈霜霜在学校出了意外，这像是什么征兆一样。
还是沈奶奶主动承担了养孩子的重任。
沈葭葭抿着唇，看到沈父朝自己无奈一笑，“你这样，我怎么放得下心走啊？”
沈葭葭一怔，瞳孔紧缩，“可是你已经死了，你不该留在这里……”
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她大脑飞速运转，也许就是因为父亲的灵体一直存在，不肯离去，母亲受其干扰情绪才会慢慢失控，常常失眠出现幻觉，到现在需要靠药物维持生活。
也有可能就是母亲的执念让父亲没法安息，可能是父亲自己的执念，可能是姐姐……总之可能性很多，但没有任何推测能让沈葭葭鼓起勇气动手大义灭亲。
她整个人脑中如掀起风暴，没有办法冷静地思考，直到沈父走到自己面前，她后背抵着房门滑蹲下蜷缩成一团，不敢直视自己的父亲。
不要再靠近了。
她害怕再看到那一日的画面。
冰冷的医院走廊，青黄色带着微笑的脸，赤红的寿衣……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紧紧蒙住自己的双目，似乎用这个动作就能阻止回忆的蔓延。
沈父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如过去般一派温和。
“葭葭，让我留下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啊。”
*
沈葭葭又从家里跑了出来。
当然不是从正大门，她担心被沈母和沈霜霜发现，是从自己房间厕所的通风窗钻出去的。
十月下旬的天，将近夜半，已经泛着微凉的秋意。
沈葭葭拢了拢校服外套，在原地沉思片刻，决定还是去找李里。
这个点，她肯定睡了，没法把自己赶走。
手机屏幕亮了亮，是姐姐发来的消息。
【葭葭，开一下门好不好，妈妈现在已经吃了药睡了，姐姐跟你聊两句好吗？】
【好吧，你想一个人静静也好，其实你这次的成绩不差，我们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夜宵给你放房间门口了。】
沈葭葭盯着这些文字，眸光暗沉，最后按灭了手机屏幕。
Q市的夜晚还很热闹，她没迈几步路，她的身边停下一辆黑色轿车。
很像是拐卖妇女的故事里出现的工具车，但是沈葭葭艺高人胆大，停下脚步看着漆黑的车窗缓慢降下，露出一张她熟悉的脸。
她错愕，“李…学长？”
李离讶异挑眉，“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他顿了顿，“先上车吧，晚上一个人不安全。”
沈葭葭默然片刻，打开后座车门矮身坐了进去。
车内干净无味，没有任何杂物堆积，车载广播的女声温柔播报着当晚路况，沈葭葭不太适应封闭空间，好在李离把车窗都降下通风，她捻了下手指，“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没问你呢，你反而问上我了。”
他不紧不慢发动车身，“刚下班，抄近路回家，正好看到你了。”
沈葭葭震惊，“这个点才下班啊？”
李离：“……呵呵，是啊。”
沈葭葭觉得自己大概是说错了什么话，对方似乎不太高兴。
“那你呢？”
“我……半夜睡不着出来散心。”
“穿着校服？”李离调侃，“不会还没回过家吧？”
沈葭葭闷声道：“……回过了。”
李离透过后视镜瞥了眼耷拉着脑袋的沈葭葭，像是没发现对方的异常一样，面不改色地倒着车，“说起来，你们期中考成绩是不是出来了？”
沈葭葭整个人精神一振，“我要下车。”
李离笑了起来，“就随便问问，你怎么还急上了？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没有的话我就送你回家了。”
沈葭葭铿锵有力：“去你妹家。”
李离：“……那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沈葭葭坚持不懈，“那就去你家。”
李离掌控着方向盘的手收紧，到红绿灯等待期，他按了按跳动的眉心，“别闹，你应该知道我这个点下班很累吧。”
沈葭葭幽幽道：“这不都是你自找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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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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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找的？”李离被气笑了，切换档位踩下油门，“是，我自找的。”
车外风景变化，最后又停在了沈葭葭熟悉的小区单位楼楼下。
沈葭葭绷紧嘴角，往车座倒下去，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李离哭笑不得，“你不会真想跟我回家吧，不太方便吧？”
沈葭葭：“有何不可？”
李离道：“那还是下次吧，今晚没时间。”
沈葭葭把脸埋进皮座，半晌没吭声。
李离叹了口气，打开内车灯，松了安全带坐到车后座，跟她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你知道吗，你母亲有来找过我。”
沈葭葭翻坐起来盯着他，“找你干嘛？”
“也没干嘛，大概是你与她提起过我？她就随便问了两句，希望我多照顾照顾你。”
沈葭葭又瘫了回去，“哦。”
她默了默，“不需要你照顾，我好着呢。”
李离没戳穿她现在还死赖着不走，顺着她道：“我想也是。”
沈葭葭透过车窗看自己乌漆嘛黑的家，好像家里人都睡了，隔壁邻居家倒是还没熄灯，她忽然问：“你为什么会回来？”
李离神色未变，平静答道：“为了寻找一个答案。”
沈葭葭回过头觑他，看着他脸上的倦色，看着他温和而意味深长的神情，试探道：“那你找到了吗？”
“……还没有。”李离从容道，“不过也不急，很多事情急不得。”
沈葭葭眨了眨眼，“你说得对。祝你早日找到答案。”
她拉开车门出去，在李离的注视下，开始爬墙。
李离挑高一边的眉，“你这是……”
沈葭葭泰然道：“我刚就是爬墙出来的。”
李离：……
“不用担心，你快回去吧。”沈葭葭攀着老水管还回头跟他告别，动作熟练一看就是老手。
李离亲眼看着她爬进小通风窗，忽然明白对方的校服为何总是如此斑驳破旧，每次见面时看起来像只灰扑扑的小鸭子。
滚回卧室卫浴间，沈葭葭拍了拍身上的灰，沈父已经不在自己的房间，她松了口气，换身睡衣打算直接睡觉。
盯着那扇紧锁的房间门，她犹豫再三，还是像打开潘多拉魔盒一样小心地拧开门把。
透过门缝，看到门外一碗凉掉凝固的扁食汤。
还有隐约响起的窸窸窣窣声。
她动作顿了下，又把门敞开了一些。
昏黑的客厅，月光如披洒下一层白纱，在姐姐口中已经睡着的沈母独自坐在沙发一角，低着头，肩膀轻微耸动。
从沈葭葭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她手中攥紧的黑白相框。
沈父半透明的身影在旁边，安静地凝望着沈母，神色晦暗不明。
沈葭葭看了会儿，垂下眼无声阖上房门。
*
期中考后就是学校每年一度的体育节，运动会，各类文娱活动接踵而至。
沈葭葭一副不理尘世的样子，下了课倒头就睡，错过班级运动会开场节目的一轮投票，二轮投票。醒来时全班欢呼，她才发现节目已经定下。
她挠着脑袋：“这是打算干嘛？”
王子秦：“舞龙舞狮啊！”
沈葭葭：“……”不懂你们高中生。
她初中的时候没参加过这些活动，课间被叫去排练的时候还无比懵圈。
“为什么运动会开场要搞得跟过年一样？”
李里：“别管，举你的龙灯。”
班里恰好有个家里做庆典生意的同学，锣啊鼓啊，道具齐全，杂物间一时被堆满，进出都没个落脚点。
那人甚至还请来了专业团队教学，跑得动的就舞龙舞狮，跑不动的就站原地“哐嚓哐嚓”地敲锣打鼓，每天班里闹得都像是正月初一的大庙，被隔壁班投诉数次。
王子秦语重心长：“老陈啊，我觉得隔壁班就是在觊觎我们的创意，下次我们排练偷摸着点，别被剽窃了。”
陈炘深思一阵，“王爱卿言之有理。”
沈葭葭&李里：……
当然运动会的报名也拉开序幕，体委每天下了课就吆喝着大嗓门跪求大家报名项目，求爷爷告奶奶，从第一桌求到最后一桌。
求到沈葭葭的时候，她依然在睡觉。
一米八的体委放轻了声音，贴在王子秦耳边，“子秦，你待会劝她报个项目呗。”
王子秦：“你这么小心翼翼干嘛？”
体委：“那天她打人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拳两颗门牙，好不良青年啊，吓人，把她吵醒了我怕我被打。”
王子秦：“……”能比你一个一米八一身腱子肉的不良吗。
“那你还想拉拢她报名，不怕她打你。”
体委：“为班级争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王子秦：“你这不是让我入地狱吗？”
“什么地狱？”
两人回头，看到沈葭葭支着冷漠的脸，像是被他们吵醒，“你们在聊什么？”
体委见避不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哥，运动会报不报项目？”
沈葭葭蹙起眉。
为什么要叫她大哥？
在体委快跑了的时候，她淡声问：“有什么项目？”
“有个人的也有集体的，接力，短跑，长跑，跳远跳高……”
沈葭葭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转头看王子秦，“你觉得我适合什么项目？”
王子秦：“跳高。”
她特别能跳楼，跳高应该也是小菜一碟吧。
沈葭葭想了想，“那就跳高吧。”
体委点点头，又试探，“要不4*100接力也试试……”
沈葭葭无所谓点头，“行，试试。”
“那女子四百米……”
“随便。”
体委登记以后凌乱离去。
没想到这尊大佛还挺好说话的，早知道撺唆她多报几个项目……
其余三人马上热情围上来告知相关事宜，沈葭葭有一种被拖进集体生活的感觉，她瞟向王子秦，“你报了什么？”
王子秦哼了声，“小爷我可是报了好几个项目，还有两千米呢。”
沈葭葭上下扫他，“就你这细胳膊细腿……”
王子秦怒极，“少瞧不起人了！”
又看向陈炘，“你呢？”
陈炘：“男子八百米接力，六人跳绳……”
都是很班长的项目。
沈葭葭最后看向李里：“那你呢？”
李里一脸苦恼，“我还在想啊，我初中又没参加过运动会……”
沈葭葭一脸感同身受，“我也没参加过。”
李里：“……我跟你情况不一样好吗，你初中知道有运动会吗。”她发愁道，“我想跑两千米，又怕我死在跑道上。”
“怎么会呢，两千米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距离，我相信你可以的。”
李里：“对你来说当然不算了啊！”
她忽然福至心灵，“这样吧，你陪我跑，我就报。”
沈葭葭毫不犹豫：“好，我陪你跑。”
李里安心转身，“不愧是多年姐妹，义气。”
直到运动会那日到来前一晚，黑板上体委写出项目日期人名，女子两千米只有李里一人的名字。
李里心态崩溃，抓狂地掐沈葭葭脖子，“你特么不是陪我跑吗！你人呢！”
沈葭葭：“不是我在场外陪你跑吗？”
“我是让你跟我一起报名啊！！”
“……”沈葭葭心虚望着天花板，“那明年吧，明年。”
*
沈葭葭并不熟悉这些运动项目，这两周被体委加急培训，她已经很收敛了，对方仍惊叹于她的运动天赋，“你以前真没练过？”
沈葭葭想了想，“呃，曾经算是很努力地锻炼过。”
“为什么啊？”
“为了活下来。”
体委：“。。。”打扰了。
运动会为期三天，除高三自习以外其他年级课程取消，各社团也办了不少活动。
一早上是运动会开幕式，整个操场如同百鬼日行，什么妖魔鬼怪都有，沈葭葭穿着一身喜庆的给红金唐服，像一盘行走的西红柿炒蛋，扛着一颗亮锃锃的龙珠，惊觉自己班级居然不是最夸张的。
原来同龄人的生活是如此丰富多彩。
虽然打扮丑到令人发指，但好不容易能携带手机的青少年还是热衷于拍照，王子秦更像是吸了毒嗑嗨了一样到处发疯。
沈葭葭第一早就有跳高项目，尽管她与班里大多同学并不相熟，但高中生是一种神奇而又热情的生物，简单来说就是爱凑热闹，倾巢而出来给她加油助威，就差拉个横幅了。
她难得感受到一丝压力。
助跑，撑杆，她如一片羽毛般轻盈飞过竹竿，落在了软垫上，轻巧翻坐起身，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优雅从容。
通过初赛，简单得很。
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体委感动得痛击王子秦，“你啊你，你真是慧眼识珠！”
王子秦：？？？
他一点都不意外好吗！就算沈葭葭拿了个奥运冠军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沈葭葭从李里手里接过水和毛巾，看着大家众星捧月欢呼雀跃的模样，飞快地眨眼，内心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她抿了抿嘴，有些无所适从地往人群后钻，李里好笑地挽住她的手臂，“怎么，不好意思啦？”
王子秦凉凉出声：“可能是飘了吧，嘴都咧到耳根子了。”
“走啦，待会还有他们的六人跳绳呢。”
沈葭葭被拖拽着往室内场走，六人跳绳是团体项目，陈炘人高马大，是摇绳的那个。
陈炘摇得很好，但看着看着，沈葭葭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她把目光投向了李里，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陈炘。
沈葭葭推了她一把，“你不对劲。”
李里：“？？？我哪里不对劲？”
沈葭葭冷笑一声，“女人，你别想瞒过我。”她唯一的白菜被猪拱了，能看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