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床枕被……不是昨天才在天台上晒的吗,还是她亲手放在架子上的。
红纸上纹着金箔,是方圆的“囍”字。
她拆开红纸,里面洒出一点细碎的灰紫色粉末,饶是她见过世面,此时也不由面色铁青,胃里的内容物隐隐翻涌。
那是沈葭葭再熟悉不过的东西,骨灰。
谁**把谁家的骨灰放她枕头里了。
沈葭葭气得想把这玩意扔垃圾桶里,最后忍了忍,暂且收了起来。
她一个天天接触阴间东西的,现在也忍不住骂了声晦气。
沈葭葭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仲夏的天亮得早,地平线尽头能瞥见初升的朝阳。
她简单洗漱了一番,打算出门散散心,顺便找找这包红纸的罪魁祸首。
没想到一开门,正好对上了刚回家的沈霜霜。
“葭葭?”沈霜霜张大了眼,“你起这么早,还是又一个晚上没睡?”
“我起床晨跑。”沈葭葭随口找了个理由,“你怎么才回来?”
沈霜霜一时哽住,“这、这样啊……挺好,挺好。”她顿了顿,“警局那边有点事情,处理到现在。”
沈葭葭点点头,追着沈霜霜跑回房间,不安地追问道:“姐,你昨晚和李离还有后续吗?”
“没有,能有什么后续,吃完就散了。”大概是熬了个大夜,沈霜霜神情有些憔悴,一边整理公文包里的东西一边道,“我跟他不太对头,当年同桌一年,讲的话不超过十句。”
沈霜霜没说的是,十句话里九句话还跟沈葭葭有关。
沈葭葭不解道:“为什么?”
她觉得十年前的李离还是个蛮讨人喜欢的孩子,起码明面上懂礼貌,知进退,还会读书,沈父沈母就很喜欢他。
“没什么理由,不喜欢他不是很正常的吗?他给人的感觉怪怪的。”沈霜霜动作慢了下来,像是在回忆,“就是有点……邪门吧,当时班里同学都这么觉得。”
“邪门?”
“你想想,你有一个同学,三不五时旷课,每次来上课都带着一身伤,什么也不说,老师也不管,这种人本来就很难合群。”
沈葭葭:……
要不直接指名道姓骂她吧。
“不过他也挺不容易的,能走到今天,我还挺佩服的。”沈霜霜摇了摇头,“以后再也不为了讨你妈开心去相亲了,鬼知道会相到什么东西。你出去晨跑吧,我要休息休息。”
起初二人成为同桌的时候,沈霜霜得知对方是自己的邻居,留意过对方的家庭情况,唏嘘过,也想过要照顾这个不幸的后辈。
但在几次对方说着感谢却没有领情,而是一笑而过后,沈霜霜就放弃了自作多情——反正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二人性格一般孤僻,同桌也可以是陌生人。
直到她偶然回家那日,阳光下走在一起的沈葭葭和李离。
年幼自闭的妹妹,和家人一句话也憋不出,却跟那个不正常的同桌走在一起。
年上阴险狡猾的高智商男性,刚从乡下接回来的无知幼女。
她知道应该冷静,问清前因后果,但就是怒火中烧。
她觉得陌生人应该当不成了。
是仇人。
沈霜霜记得自己在第二周返校后什么也没说,直接把李离约到小树林揍了他一顿。
当时她还没格斗技巧,有几拳应该是打轻了,现在想来有些遗憾。
后来的事情她也记不清了,大概保持着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并调离了同桌位置,直到昨夜在相亲局碰见。
当然沈葭葭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她现在正踏向寻找年上阴险狡猾的高智商男性的路上。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李离缓慢地打开门,双目无神地看着沈葭葭,他看了眼手表确认时间,声音还带着从睡眠中脱离的恍惚感,已经很难维持语气的镇定,“早上好,您有什么事?”
沈葭葭掏出口袋里的红纸包,“这个东西,你能看出什么名堂吗?”
李离皱着眉,身体站直了一点,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
真稀奇,大概只有在他刚睡醒能看到吧,沈葭葭这么想着。
“先进来坐。”李离揉了揉眉心,“我去买个早餐再说……”看着从善如流坐在沙发上的沈葭葭,他忍了又忍,忍不住问:“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五点五十六分。”
“哦,你知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沈葭葭无辜道:“不是你说有事随时找你吗?”
“……我去买早餐。”
李离的睡衣也是便于行动的休闲装,沈葭葭眼看着他推开门,问出了自己内心深藏已久的疑惑:“李离,你家里没有任何食材吗?”
为什么每次来他家,李离就只会叫外卖,最多也就是买些速食。
虽然一直都贴心地记得准备食物招待,但是这贴心似乎有些勉强。
李离沉默片刻,“有倒是有,冰箱里是有备用食材的。”
“那为什么不自己做早餐?”沈葭葭不确定道,“你难道……不会做菜吗?”
“当然会了。”
他回答得过于果断迅速,不似往常还要委婉推脱谦虚再三的风格,让沈葭葭更觉怀疑。
“你真的不是因为胜负欲说出这话的吗……那你做给我看看?”
李离不为所动,静静盯着她,眼里像是写着“你来我这里还不够,还想让我给你做饭!?”
沈葭葭无语凝噎,“那我来?”
“你会?”
“我总是一个人在家,总不至于连这个都不会吧。”
这下李离又推辞起来,“现代人生活节奏快,做饭不是浪费时间吗。”
沈葭葭觉得也是,像李离这样朝九晚五日理万机的社畜,可能连外卖都没时间点。她颇感同情,“那我给你做顿早餐吧,省得你跑出去买。”说着就往厨房走去。
“不。”李离按住她的肩膀,“我来,我可以。做一晚鸡蛋面可以吧?”
坐在沙发上喝水的沈葭葭望向厨房,李离极其不熟练地取下挂在门上的围裙,取出冰箱里的两颗鸡蛋,面色紧绷,如临大敌。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逼一个社畜干了不得了的事情。
……有点于心不安呢。
不到十分钟,李离端出两碗面,郑重其事地坐到她面前,“请用。”
煮的刚好的宽面上摆一颗双面焦黄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边上点缀着几片青菜,面汤上洒着细密的葱花。
出乎意料,卖相居然还不错。
“我还以为你在跟我逞强呢。”沈葭葭尝了一口,“倒是还行,不过还有改进空间。”
李离自信勾起唇角,“我从不逞强。”
“……”她可没见过比李离更逞强的人了。
一边就着面,沈葭葭一边把昨夜的事情说了一遍,李离起先还以为事情严重,听到后面不由一噎,“为什么不会有男人送你花?”
“这是高灵感的直觉。”
李离:“……你高灵感的直觉没能让你想起来,有人送过你花吗?”
沈葭葭认真回忆一番,“没有。”
“没有……”李离深吸一口气,“好,没有。东西给我看看。”
沈葭葭刚要递给他,见李离抽了几张纸巾铺在桌上,“放这里,你待会去好好洗手。”
沈葭葭:“……”倒显得她不讲究了。
李离知道里面是骨灰以后,没有恶趣味到再打开,随意看了两眼便用纸包好,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我拿去管理局处理,你先回去吧。”
“你这么急着赶我走?”沈葭葭一愣,“我还没问你昨天跟我姐姐谈得怎么样了呢。”
李离露出了微妙而阴暗的社畜微笑,“沈葭葭,你别忘了今天是周一。你是在放暑假,但是别人还在上班。”
沈葭葭被他背后盛放灿烂的黑百合吓到,“对、对不起,冒犯了,尊敬的打工人。”
“至于你姐姐……昨晚完全是一个意外。你放心吧,你姐姐对男人没兴趣。”
“那你呢?”
“我也对男人没兴趣。”
“……不是问你这个。”
“我目前也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沈葭葭眨了眨眼,“是只对我姐没有,还是对所有人都没有?”
李离看着她,微眯起眼,忽然转移话题道:“你吃饱了吗?”
沈葭葭一怔,“还好?”
李离笑盈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看你可能吃太饱了,才会操些没用的心。早点回去吧,我先走了。”
沈葭葭:“……”
*
现在时间确实宽裕,沈葭葭慢慢散步回家。
南方七月的早晨就有着惊人的高温,沈葭葭走在街道的榕树下庇荫,不远处的花店正开店张罗着生意,摆在门口的花朵露水湿润,在金亮的光斑下呈现出动人的美。
这么早就开了吗。
沈葭葭很少停在这种精制的商店前,印象中唯一一次是在被接来城市的那一年,她在花店的门口看到陌生娇贵的花,枝条优美而尖锐,颜色如炙热的血液,成簇盛放得瑰丽而热烈。
就如现在眼前被包装得精美贵气的花束一般。
金斑在露水上折射出如钻石的光芒,带起了相关的回忆,沈葭葭的瞳孔微微放大。
大概也是盛夏,但是是十年前。
也是在花店前,她大概是站了很久,身边的人好笑地问,“你是在看玫瑰花吗?”
“玫瑰?”
“对,就是这盆红色带刺的花。”那人用指腹轻触了下暴露在外的花刺,指尖被扎得泛白,“确实还挺不错的,你很喜欢吗?”
“不知道……”沈葭葭也学着他的模样碰了碰,“但是很好看。”
“要不要买一束?”
沈葭葭舔了舔嘴唇,眼角微微下垂,看起来有点委屈和遗憾,“可是我没有钱……”
那人笑了,“我有啊,自己的钱。你叫声‘哥哥’我就给你买,好不好。”
“……爱买不买。”沈葭葭掉头就走。
李离哈哈笑着揪着她的卫衣帽把她扯回来,“没关系,不叫我也会给你买。”
沈葭葭抱着那束在十年前贵得离谱的玫瑰花,半天也挪不动步子,在李离含笑的目光中,不情不愿道:“谢谢李离哥。”
李离忍不住蹲下身,掐了掐她的脸,“不客气,别扭的小孩。”
--------------------
明明我觉得我感情线挺好的嘛(叉腰)为什么每次最后都会发展得这么离谱!
第三十四章
====================
然而在沈葭葭第二晚仍然梦到了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
并且在第三晚也梦到了。
连续三晚一拳揍飞了对方以后,沈葭葭在第四晚终于接过了他的纸花。
同时问了一句,“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
没想到对方真的回答了她,递过纸花后,对方收回手,“只是想与你谈一笔生意而已。”
纸花的味道浓重糜丽,是带着腐烂的甜香。
沈葭葭曾在一人身上闻到过这个味道——蔡昀。
她毫无怜惜,一把捏碎纸花,碎纸在空中飘扬,如雪般冲破了这片雾气。
“什么生意?”
“天虞山。”男人仍是笑着,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被沈葭葭一把拍开手,“我们会在那里等你,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天虞山。
沈葭葭默默记下这个熟悉的地名,却没应声。
“记得要早点来……”男人叹息一声,“我们等你很久了。”
沈葭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醒来后,她思忖再三,买了后天前往天虞山的动车票。
沈葭葭联系李里,告知对方自己要出去一趟,记得帮自己应付一下沈霜霜和沈母。
李里奇怪道:“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天虞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你疯了吧!?”李里惊道,“你不是去旅游的吧,一个女孩子去那鬼地方,出事了怎么办啊?”
天虞山所在的Z市距离Q市将近六个小时的动车车程,占地面积近四千平方公里,在那里寻找目标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既然是他们找沈葭葭,那应该不会让她白跑一趟。
临出发前一天,沈葭葭突然接到了王子秦的电话。
“哟,听说你期末考考得不错,打算出去散心缺个伴?”
沈葭葭凝视着电话上“秦子王”三字,果断按下了挂断键。
隔了两秒,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沈葭葭接了起来,王子秦熟悉的声音响起,“沈葭葭你干嘛挂我电话!!”
“是李里跟你说的?”
“小道消息嘛,不问出处。”王子秦打哈哈道,“正好我这两天也想出去玩嘛,一起爬爬山看看水,多好啊。”
沈葭葭:“如果有一个人要陪我一起出去,那那个人……”
“那个人?”
“也不可能是你。”
王子秦大为受伤,“凭什么?”
沈葭葭平静陈述:“因为你太倒霉了,会拖累我,我腾不出手保护你。”
王子秦更为受伤,嗫嚅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忽然觉得不对,“我们不是出去玩吗,你怎么说得跟上战场一样?”
沈葭葭幽幽道:“前方可是更可怕的地狱,你确定要跟我去吗?”
“……呃,那我再想想。”
然而在登车那日,沈葭葭在车站入口处看到穿得无比拉风酷潮的王子秦,戴着墨镜,拖着个黑色行李箱,热情地朝她打招呼。
站在人来人往的玻璃门外,简直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背着双肩包的沈葭葭压低帽檐,飞快绕过了他。
王子秦艰难地追上来,“喂,喂,沈葭葭,你别跑啊,我跟你坐一列车!”
沈葭葭难得有的羞耻心都用在王子秦身上,她想假装不认识对方,甚至想叫安保把他拖出去。
好在两个人应该不会坐一个车厢……
然而在王子秦紧随着她跟上了4车厢,并坐在她身侧后,沈葭葭彻底破防了。
她像是炸毛的猫,紧盯着对方,如果有尾巴应该也高高竖起,“你是怎么做到跟我买了相邻位置的,高铁不是随机分配座位吗?”
“我也不知道啊,我没买过车票,是我妈妈知道我要跟你出来帮我买的。”王子秦摘下眼镜,显然也没想到这么凑巧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像是我跟你做同桌,这完全是不可抗力,我这种草民怎么决定啊?”
沈葭葭沉默了。
她忽然想起李离在第一眼看到王子秦时,就意味深长地说二人有缘。